章2
如果要讨论人类种银行家伊索·卡尔为什么会和身为动物种的资本家诺顿·坎贝尔结婚，那只能稍微讲述一些繁琐的故事了。 伊索出生于《物种宣言》正式生效的那一年。《宣言》确立了人类种和动物种合作共赢的政治理念，架构了关于两个种族未来三十年的各项合作计划，是之后所有跨种族项目的设计蓝本。然而这一切和奈哲尔女士——伊索的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关系。电视里和街道上人声鼎沸，人们举着橄榄枝装饰物庆祝地球命运共同体计划的伟大胜利——有谁会在意一名棕发女性omega抱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婴孩，独自站在复式公寓的阳台上，看着那热气球，轻声抽泣呢？ 三岁的伊索意识到自己没有父亲，四岁的伊索依旧在纠正自己关于性别的发音，五岁的伊索倾尽全力都没有问到母亲有关于父亲的事，而六岁的伊索则彻底地失去了机会——杰伊·卡尔牵起这个六岁便没爹没妈的孩子，离开了埋葬着奈哲尔女士的墓园。 在这之后就是极为平常的发展。身为前英国特务机关成员的杰伊给了自己的养子最好的教育资源，使他17岁就靠家庭教师学完了大学入学考试的所有课程。干练的中年人边拿着熨斗对着伊索的正装前前后后地仔细整理，边苦心瓜婆地劝告伊索要克服困难，搞到学位就行了，别的他不强求。 伊索思考了整整一个白天，终于答应自己的养父自己肯去上大学。而转折也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伊索的性别分化结果寄到了卡尔家的邮箱：男性omega，三次检验结果都是这样。卡尔父子两个人分拣起大学的宣传册，面无表情地把涉及性别限制的学校从备选中划去，又一个个抹掉标注有“omega不得报考”标签的专业。慎重之下，甚至考虑了哪些大学有教授发表过类似于“omega就是生育机器”这种关于性别歧视的言论。 “alpha和omega之间的争议，还有动物种和人类种之间的争议，”男性beta杰伊·卡尔扶了扶自己的远视眼镜，“活着的人类还真是闲得够慌……” “所以……杰伊是omega平权者吗？”伊索好奇地问自己的养父，这个平时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男人。 “没有这么复杂。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觉得心烦，而已。”杰伊把不符合条件的宣传册塞进碎纸机里，“要不要考虑一下omega特设专业……” 事实证明，杰伊·卡尔不论从情理和心理上都在担心独子伊索·卡尔、潜在的社交性缺失者、更是一个从未上过学校的年轻omega，能不能适应大学的环境。最终在多方面的考证之下，伊索成功考进伦敦一所学风很好的大学的国际贸易系，还通过杰伊的关系申请到了omega学生专用的单人寝室。因此大学生活还算顺利，没人sao扰，也没人特意去干涉伊索。 然而人生的大转折点又一次降临到伊索·卡尔的生活中。在听求职讲座的伊索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在还没有搞懂对面是谁的情况就被告知了杰伊的死讯。 送走养父这件事对大学生来说其实也不是多大的打击，正如他六岁生日那天一样，伊索·卡尔又一次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已。这次伊索甚至只是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完全没有亲眼目睹母亲死去那一次严重。 毕竟人既然活着，就不能怠慢“活着”这个词。 但问题依旧接踵而至——伊索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关于杰伊的遗产理清楚，大学里学到的财务知识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他也顺顺利利继承了前入殓师留下的殡仪馆，然后像前持有者一样，半放置性质地交予别人管理。也许杰伊希望我报考这方面的专业是希望我起码能管住他留给我的钱，伊索拖着疲劳的身体，在回校的汽车上浑浑噩噩地想道。 最大的问题，是伊索在填写职业期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的：他发现手机上唯一的那个咨询人如今是空号了。由于能流的眼泪早就流干，伊索·卡尔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木然转起钢笔。 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伊索察觉到自己的发情期开始不规律。虽然每一次靠着随身的抑制剂能够解决，并且自己的状况也没有多严重，alpha同学甚至闻不到自己发情时的信息素——这是伊索比较懊恼的一个问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因为实在是太淡了。 即使没有生活实际上的危害，思量之下爱护身体的伊索还是去了医院。在整了一大堆检查之后医生给了伊索诊断：大脑垂体的一点畸形导致性激素的分泌产生了些许异常，直接影响到腺体的发育，腺体的小缺陷使得信息素释放产生异常以及其他问题……问题不大，靠着吃药就能缓解。 “还有，心情好一点……根据你的心理病史，垂体和激素都算是次要因素。”医生翻阅着伊索带来的私人心理医生的记录，和伊索发情期异常的时间做着对比，“你的一点点小焦虑都有可能影响你的腺体……唉，大概这就是太过于敏感的omega的坏处吧。” 总而言之，伊索的病因被归结为了“先天的激素缺失”和“缺少安全感”两大部分。前者伊索答应了医生会按时吃药，至于后者…… “来自aphla的信息素的填充……也就是俗称的临时标记行为，或者说干脆的谈情说爱……”医生拿起笔，“卡尔先生你有婚……（看了眼资料）感情史吗？” “……没有。”伊索诚实地回答。 “（微妙的表情）” 靠着吃药，伊索总算把发情期的周期稳定了下来，但同时医生也在建议他不要同时滥用激素药物和抑制剂。真是挺好笑的，伊索摸着药箱默默地吐槽自己，花力气让发情期准时来到，又要费劲去消除发情期的症状。当然，按医嘱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发情期靠alpha配偶解决，激素问题靠药物和配偶的呵护以及自我心态调整来维持正常数值……然而伊索到了大学研究生毕业，基本上没跟alpha面对面说过哪怕一句话。 未满21岁的伊索·卡尔在乱七八糟的生活中草草结束了学业，并根据自己的专业到政府外交部应聘。本来以为自己最多只能被整到某个大陆国家大使馆去的伊索，收到了来自“英国动物种协会”的入职通知。对方甚至特意告知了前来应聘的伊索这个工作不能算安稳，甚至风险很大。“与动物种接触的工作常常被人们反对，连政府都是分为好几派的。”会长直白地承认道。 因为自己的生活中很少见到，所以伊索对这些“能够变成人类的动物种族”没有什么特别印象，连杰伊评价他们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就当是有动物习性的人类好了”。而有关于人类种和动物种之间的矛盾、歧视，伊索就只知道历史书籍上写的部分，其他就一概不知。 “应该说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们需要的，”协会会长奥尔菲斯给伊索看他的简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更适合和他们谈话。他们怎么讲……起码都是和善的「人」。” “因为有共同利益才一起合作的「人们」呢。”副会长兼会长秘书夜莺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给伊索倒了杯红茶。伊索盯着面前的文件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脱下了口罩，轻轻尝了口大吉岭茶。 “……好，我知道了。那么我的工作是——” 这就是伊索成为阿比斯银行的一名小职员的始末。作为“深渊计划”的一环，英国政府将代表全体欧洲国家站在和动物种族群的谈判桌前，规划两个种族关于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上的发展，而阿比斯则作为一家半私人银行，负责与部分动物种展开经济贸易上的合作。 “所以说……《宣言》里面承诺的计划……失败了吗？” “不是这样的，阿比斯乃至深渊计划都是《宣言》的子计划。只是人类种和动物种双方要整合起各自的国家、并且产生统一的标准，这很花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缩短这一进程，卡尔先生。” “嗯……”不管什么东西，活物真是复杂啊。伊索这样想着，抬手和夜莺小姐告别。 事实也如同奥尔菲斯说的那样，银行的工作和实习时遇到的没有什么差别。和动物种交流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就像omega能和alpha坐一辆公交车一样。现在伊索花五分钟就能帮别人解决如何申领英国银行信用卡的问题，也不会去胡思乱想“好想看他们变成动物”这样愚蠢的问题了。难道beta会乐意看alpha发情的样子吗？道理就是这样明白的。虽然有这样的态度，伊索把资料收进抽屉里，还是忍不住看了眼申请人的物种。在意识到那个申领信用卡的随和青年是只omega老虎的时候，伊索还是下意识冒了冒冷汗：人……还真是不可貌相。 如果诚实地说和动物种交流的感受是什么样的话，伊索会用“有趣”这个词来形容。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也是同样第一次见到人类种的缘故，平常也会跑出许多奇怪的问题，像是“你的巢xue在哪”、“咦你们的omega生育率为什么这么低吗”（伊索给对方解释因为人类生多胞胎算是小概率事件）这样。就像外国人一样嘛，不过都用英语交流还算方便就是了。伊索翻阅着网络上关于动物种的新闻，悄悄发表了自己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