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白龙显形 小篷船乘风远行
进了三月，还不见热，冷风吹得人手脚发麻，赵云一瑟缩，琴声便停了。 “回去睡觉？”诸葛亮问。 赵云微微摇头，“军师继续弹吧。”诸葛亮心里暗笑，抚琴拨弦，悠扬琴声便从指甲流出。赵云倒没心思听，这小亭四面无遮无掩，冷风吹得他坐不住，太冷了，他看了两眼诸葛亮，怀疑狐狸即使变成人也是不怕冷的。 诸葛亮又停了，提议道：“冷了就站起来走走。” 赵云嘿嘿一笑，从地上爬起来，绕着亭中桌案转了两圈，又怕脚步声打扰诸葛亮抚琴，就在亭子一侧停住。不多时就又冷了，赵云没忍住跺了跺脚，诸葛亮便又停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赵云听诸葛亮说，“让你回去休息又不听，非要在这吹风？” “军师一个人多孤单啊。”赵云说，“你看这荒凉的小亭子，这凉飕飕的风。” 诸葛亮知他有意陪同自己，怕是自己不走，再冷他也不会走，便说：“再等等。” “等什么？”赵云刚问，便见夜幕中星辰滑落。诸葛亮低笑出声，“说来就来了。”赵云不解，但是诸葛亮起身搬琴，赵云赶紧跟上，顺手结果木琴，笑嘻嘻道：“我帮军师搬。” 他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献殷勤，诸葛亮觉得好笑，起身给他让地方。赵云抱着琴，跟着诸葛亮往回走，“军师，主公是不是让你去调四郡赋税？” “怎么？” “四郡虽然安定，但是仍有流寇，军师不多带些人？” “嗯……”诸葛亮沉吟片刻，知这小白龙话里有话，还要装作不懂言其他，“已与主公说了领百人护卫，还能做支使做事。” “人多不见得有用，万一流寇有百人勇夫……” “子龙说得在理。”诸葛亮点头道，“翼德最近无事，我可……” “啊？”赵云着急道，“三哥最近事忙。我看昨日有媒婆来说亲，说不定要给三哥说个荆州美人，军师可不能坏人姻缘。” 诸葛亮瞧他一眼，只觉得张飞姻缘不一定真，这小白龙心思倒是马上要人尽皆知了。 “那云长……” “二哥性子那么傲，哪能愿意护送军师啊？”赵云急得不顾其他，“况且他还得叫道两个侄子……” “这样啊？”诸葛亮思考道，“那岂不是帐下无人能和我巡视四郡了？” “军师怎么这么说？”赵云不解道，“还有我呢！过些日子正好四月，武陵桃花正盛，我们可以去赏桃花。若是热些，江水破了，我们还能走水路，顺流而下。赤壁时曹cao临江赋诗，想来荆襄附近水景盛好……” 他计划的正好。诸葛亮忽得回身看他，瞧得赵云浑身不自在，才说，“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武陵桃花不好，断然是没有想去赏的意思。子龙不用勉强，我多带些人，还能平定附近民生。” 赵云倒没想到还有这茬，原是诸葛亮还记着他生气时拒绝，登时耍赖道，“可不是说武陵桃花不好，说得明明是隆冬没有桃花。隆冬哪里有桃花？过些日子可是春四月，正好时候！” 诸葛亮不理他，他便一手抱琴，一手去勾诸葛亮小指，撒娇道，“军师——” “此次不去，他日不知什么了。”赵云耍赖道，“我想去，军师和我一起。我还任军师差遣，什么流寇恶匪，别想安生。” 诸葛亮不应，他便转着圈得磨，烦得人不行。 “好好好。”诸葛亮只得应了，“不过，我们的先去柴桑一趟。” 赵云不解，诸葛亮却不让他问，只说明早便知。次日清晨，主帐议事，赵云才知昨日诸葛亮在等将星坠落。 “周瑜既死，还当如何？”刘备询问诸葛亮。 “亮当以吊丧为由。往江东走一遭，就寻贤士佐助主公。”诸葛亮说。原来昨晚说的柴桑之行是这么回事，赵云微微侧头，不明白军师为何要去群狼环伺之地。 刘备问出了他的问题，“只恐吴中将士加害于先生。” “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今瑜已死，又何患乎？”诸葛亮说，又看向赵云说，“主公勿忧，还有子龙同行，不会有事。”赵云点点头，表示肯定不会让军师有事的。刘备只得允许。 于是引五百军，具祭礼，下船赴巴丘吊丧。于路探听得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已回柴桑。两人便径向柴桑，鲁肃以礼相待，周瑜部将欲杀诸葛亮，被赵云持剑拦住，左右不得上前。双方僵持，谁都不愿先收剑后退。最后还是诸葛亮从后轻拍赵云，又有鲁肃打圆场，气氛才有所缓和。 鲁肃为人敦厚，只当诸葛亮真心祭奠，教人设祭物于灵前，好让诸葛亮祭拜。赵云可无心祭拜周瑜，他只跟随军师，军师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军师祭拜他就在附近静等，与人距离不出十步，眼观六路，生怕谁暴起伤了军师。倒没想到军师这般悲切，祭词读罢，伏地大哭，泪如涌泉。赵云从后面看得怔愣，恍惚间竟然觉得军师是真难过，这也不一定是假的，毕竟英雄总有相惜。 他想劝慰两句，一直到鲁肃宴毕，两人回程时才找到机会，“军师当真难过？” “怎么？”诸葛亮说，“英才早逝，自然难过。”他撒了谎，周瑜去世他并不难过，只是看赵云一副认真样子，存心逗弄。 赵云便说：“人总要死的。少则几岁，多则几十，与我长生者而言……大抵是蜉蝣朝生暮死，分别总是在那里，不过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诸葛亮倒不知赵云还有这般人生感悟，反问道：“可是甘夫人去世时有所参悟？” 赵云点点头，说：“蜉蝣朝生暮死，而我是长江无穷。这般差距总要难过，但若是我与人接触间所求皆得，送他们离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诸葛亮点点头，似是认可，还没说话，斜里一手抓住他持扇手腕。这人出现没有声响，连赵云都没有察觉，两人皆被吓了一跳。赵云抽剑欲砍，被诸葛亮拦住。原是庞统，抓着诸葛亮不放，“你这狐狸，还敢来吊孝，是不是明欺东吴无人？” 他拉着诸葛亮欲往陆地内走，嘴里说着：“我看瑾哥不知道你这般欺人，这就与我去见。我非将你这般缺德事说与他听。” 赵云听不明白，但绝不让别人拉走军师，情急之下抓住诸葛亮另一手腕，又快步上前拦住庞统，作势要打，被诸葛亮拦下。 “一小龙还想动手？”庞统上下大量赵云，低语道，“长得还挺清秀，可惜是条龙，不是好东西。” 赵云闻言眉毛一横，趁机将诸葛亮和庞统分开，夹在两人之间，不让靠近，“龙怎么了？” “别吵，别吵。”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诸葛亮赶紧拦住，“士元先与我登船。”他给庞统让路，让他先行，又回身安抚赵云，“子龙莫气，回去再说。” 入船落座，赵云从舱门看着，说什么和这凤凰坐一起。诸葛亮与庞统自那日夜谈后已有半年未见，叙旧片刻，诸葛亮方问：“你可知有何物能穿破龙鳞？” 庞统一斜眼睛，“物物相克，当然是有，你若让我说，我怎么能凭空想出，反正是有就是了。怎么？他遇着了？” 赵云不愿意听，后退出舱，偏偏诸葛亮声音往他耳朵里钻。他本不想说保刘备回航时遭遇，可一回荆州，诸葛亮便问，他有不敢撒谎，没几句就被套出话来。 “不过龙鳞用处不大。你知道，精怪死后会回归天地，普通龙鳞离体若无道法加持，很快也会回到天地，连形都没法维持，留了何用？”庞统说。诸葛亮想起收起来的那片龙鳞，还有实形，便问，“多久消散？” “你问我，我也不知。”庞统说，“我还未涅槃，离知世事远得很呢。跟你说的这些也是听叔父说的。” 见他是真不知，诸葛亮便不再多问，与他留书一封，这才是他所行最大目的，“周瑜新思，与你羁绊已断。你在吴地若不如意，可来荆州共扶刘备。” 庞统了然，收了荐书，下船时又神神秘秘地说：“孔明，你知道龙性贪yin吗？你别看这小白龙长得眉清目秀，肚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花花肠子。” 诸葛亮左右瞅瞅，不见赵云，不然怕是又要吵起来，“我倒是知道龙凤和鸣是假，互相嫌弃是真。” 庞统深以为然，跳上岸，扔下一句，“我回家翻翻，有没有族里长辈给他的论断。若是找到，他日去荆州寻你给你带去。” 诸葛亮道谢，站在船头目送他回吴地。不多时船发，离岸越远，诸葛亮不见赵云，在船上寻找，仍不见人。正疑惑时，听船上军士惊呼，他快步行至船头，才听清军士呼喊为龙。诸葛亮低头，只见清澈江水中有长条黑影才船下有过，目测足有百尺长，他这小船还不足其尾长。如此巨兽，潜伏水中，微微耸动便能叫其船毁人亡，难怪军士惊恐。 眼见水下之物有上浮之意，已是靠近水面，带起的波浪使得船身摇晃不停，军士或惊惧不能动，或抱头痛哭，诸葛亮倒不惊慌，低头观察，随着巨兽于远处抬头，露出晶白的龙角和脑袋，诸葛亮只觉得这是胡闹。他不能呵斥，怕被人知道是赵云，若说起来，还有些好奇，想看赵云做何。只见白龙随后抽动身体，脱离水面，躯体上鳞片折射阳光，流光溢彩。诸葛亮忍不住抬手遮挡，缓解眼睛的刺痛。 手背上湿漉漉的，船上惊叫皆失，诸葛亮回头才发现多数人已被吓昏，再一回头，只见龙头怼到自己面前，他甚至能嗅到其身上江水的味道。龙头晃了晃，带着水面波动，船身摇晃，诸葛亮不得不扶舷站稳。 “想让我摸摸？”诸葛亮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空闲的手，只见白龙配合地垂头，将龙角送到他手边。 这角湿乎乎的，还砂砂的，原型已不是巴掌能衡量，诸葛亮只能握着根部摸摸，“胡闹。快变回去。” 白龙不听，还要拿头蹭他，这可不是他能挡得住的大小，便伸手推他。轻轻用力，白龙便神会，不再凑近。倒也没彻底消停，反而将更多的身体抽出水面，绕着小船拧着身体，不久便将船身缠住。他是想把诸葛亮缠到身体里的，诸葛亮看那双只有他倒影的眸子便明白。 “好了，快变回来。”诸葛亮抚摸他的身体，鳞片坚硬手感去却滑腻，“不用你哄我开心，我不难过。”诸葛亮催促道，“快点，别被人看见了。” 白龙垂头似是判断真假，确定诸葛亮当真不在意周瑜离世才松开船身，渐渐消失在江中。 这次诸葛亮回身，赵云正在身后，他忍不住呵斥，“胡闹！伸手！”赵云正心虚，下意识听话伸手，被诸葛亮狠狠拍了一下。 “军师怎地打人？”赵云反驳道。 “你说呢？”诸葛亮反问，赵云不答。诸葛亮便说，“下不为例。”赵云轻笑，“不会有人看见的。”他回顾船上军士，又说，“他们与我无缘，到岸便会忘了。” 诸葛亮叮嘱道，“那也要小心！”他倒不是担心船上人，而是躲在暗地里出手之人，长坂坡赵云伤口足有一掌，而龙鳞半掌，他只有一块，另一块不见踪迹，结合前些日子赵云遭遇，似乎山雨欲来。 瞧他认真，赵云点头称是，瞧样子是多少听进去了，诸葛亮这才稍有安心。回顾船上吓傻了的军士，才想到一件事，问道：“士兵都昏了，谁人掌舵？” 赵云眨眨眼睛，毛遂自荐道：“军师！我会！我会！我们就顺着江水走，肯定会荆州。”言罢，便兴奋地去收拾船帆。 诸葛亮望着江水轻叹一口气，不知道这船到底能否在赵云指挥下回港荆州。好在风波暂歇，他有闲时，即使走错方向，仍有可等军士苏醒后纠正。少年行，不过尝试与更正，诸葛亮找回羽扇轻摇，看着拉起满帆的小将军，可谓干劲十足，那就试试吧，随便到哪，总能找到回荆州的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