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魔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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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玠,一定不要有事。 是你为抓他的人带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成为了拉他回到噩梦的帮凶。 你太狂妄自大了,你怎么就以为,不把他带在身边,他就是安全的? 这世间的道法千千万万,你又不是全部都知道,你怎么敢……怎么敢检查了一遍就以为自己身上没有标记? 你明明感受到了一瞬间被盯上,你只以为那是错觉,你甚至没有带着他换个院子。 那晚突然出现的心魔,混乱了你的神智。 全都是……你的错。 那个中年天师说“早在多年以前”,难道早在多年以前,你身上就有能被人定位的标志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更让你心神不宁的是,这一切,师父知道吗,他在这些事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似乎陷入了巨大的谜团,你比以前知道得更多,但你的困惑也更多。 你的心中更有隐隐的害怕。这个世界上你真正在乎的人并不多,就那么几个,你害怕你所知道的他们的样子,只是一种伪装。 正一道,只为对抗妖鬼而生的正一道,难道说…… 定位咒在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停住了,你心中越发焦急。因为这意味着,无论司马欣的目的是什么,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五颜六色的虫子,僵硬发白的器官,阴暗发霉的地牢,剥了皮血rou模糊的人,还有那些行尸走rou般的美丽少年…… 富丽而清幽的公主府像一件巨大华丽的锦袍,而在锦袍的底下爬满了虱子。或许不止公主府,这个结束了乱世,看起来蒸蒸日上的王朝,其背后藏了多少隐秘? 你只是顺着在乱葬岗偶然发现的线索,窥见真相的一角,就觉得不寒而栗。 潘玠是她的贴身婢女背叛了她后,从她身边逃掉的,再次落到她手里,会经历什么? 她会后悔没给他用猛药,彻底抹去他的记忆和人格,让他变成只知道服从的傀儡,竟让他还保留着逃跑之心。这一次,司马欣会修正自己的错误,不再心慈手软。 你身上还带着和中年天师战斗过的伤,因为赶路太急,中途吐了一口血。来不及擦拭,任由血滴到衣襟上,血迹被你赶路带起的风快速吹干。 血气翻涌之间,心魔有卷土重来之势。 明媚娇艳的粉色杜鹃花,颜色越来越深,变成粉红,玫红,然后是深红,红得像鲜血一般,一层层铺满了山坡。躺在花丛中的魅妖眉头深深蹙起,眼睛里满是痛苦,他看着你,嘴唇开合。 “阿雪,救我……救我……” 他的瞳孔漆黑幽深,瞳孔的黑色渐渐蔓延至眼白,一双眼睛变做全黑的颜色。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是个骗子!”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是肮脏的妖鬼,是累赘,随便就可以丢掉的垃圾,是吗?” 他朝你伸出手,洁白修长的手指张开,努力去够你的衣袖。 “我好痛……你快一点……好不好……” 你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从清晨开始疾行,到中午阳光最烈之时,你来到一处郊外的山林,感受定位咒,潘玠就在三里之内。 一条人为开辟出的道路通向山林深处,土路上有车辙痕迹,很新鲜,不久之前刚刚有马车通过。 你的脚步未曾放缓,直到来到一座宅邸之前。四墙皆以青石结角,黑漆的台阶通向朱红大门。 门上贴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后会有期。 落款处写了一个欣字。 你随手将这张纸撕下,使出法咒直接将院门击碎,木屑向门内飞射而去。 你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战斗,但院子里空无一人。 一瞬间,你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司马欣知道你冲着她来了,也许还知道你杀了那个中年天师,自觉打不过,所以跑了,给你留了一张挑衅的纸。 这种被人掌握了行踪的感觉太糟糕了,这些事解决后,你一定要好好研究那个诡异的所谓标记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你对一个人类,而不是妖鬼,产生了浓烈的杀意。 你来到一间房间门口。 手按上门框,你的手微微颤抖。 你在害怕…… 害怕看到门后的景象。 你有多久没有过害怕的情绪了,哪怕是第一次踏上战场,或者后来,在酆都罗山独自从妖鬼群中杀出,你也没有过害怕的情绪。 有什么好怕的?要死就是你一个死了。死后,师父和师兄肯定会为你伤心,但也只是一段时间,他们会有新的徒弟,新的师妹。你的死,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现在,因为你的疏忽,你的错误,你的狂妄自大,你的一意孤行,你可能会看见他的尸体——他的死,是你造成的后果。 犹豫只在一瞬间,你推开了门。 屋内装饰是司马欣的风格,简雅清幽但处处透着着奢华。 潘玠安静地躺在床上,胸膛仍有起伏。 你快步走到他身边。他的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有摩擦的痕迹,很明显经历过剧烈的挣扎,渗出的血渍染红了衣衫,身体上还有挣扎的淤青。 你喊他:“潘玠……” 他昏迷不醒,没有反应。 潘玠是妖鬼,你不能像对待人类一样,用法术查探他体内经脉,那不是救他,反而是杀他。 你抓起他的手腕摸脉搏,频率正常,搏动略弱。书到用时方恨少,你毕竟不是专业医师,摸不出更多东西。只能给他施一个治愈咒,稳定他的伤势。 你将他抱出来,用白布遮住他脖子和手脚上的伤口,也遮住他的脸。一路背着走出了山林,来到大路上。 路上人烟稀少,走了几个时辰不见一个人。你打斗加赶路,受了些内伤,不敢再用神行咒。走累了,就靠着路边的树休息几分钟。 突然,路上出现了一队人马。 有两辆马车,还有一些人骑马跟在旁边。为首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夫人。她掀开车帘,看见了你们,对一个像是管家的人说了几句话,那管家就向你们走过来。 “两位公子可是遇到了劫匪?” 你身着男装,被认成了公子,不乘车也不骑马,反而是背着个人在路上走。而且,两人衣服上都有破损和脏污。 因此,看起来最合理的解释的就是你们遇到盗匪,车马都被打劫了。 “正是,我与家兄出门探亲,不想竟遇上了山匪。” 潘玠比你高,还叫弟弟不太合适。 唉,你最近一段时间说的谎话比你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已经是面不改色脱口而出,罪过罪过。 管家对你们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不知阁下姓名,家住何方?我们夫人今日回婆家探望高堂,若是顺路,我们马车上还有空位,可送二位公子一程。” 你是准备去余暨一趟的。那些地牢里的人,听了你的话,已经陆陆续续往余暨而去,你去看看他们。 至于身份问题,明面上的身份你是司马玄的侄子,你真正的身份是雒城的天师。原本,真正的身份是你想隐藏的,只告诉了司马玄,但是公主府的中年天师,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已经知道了。 说起司马玄,你顶着他侄子的名头干了这么一桩大事,他之后大约再也不用担心,司马欣不去找他的麻烦了。无视固然是最大的轻蔑,但这位县令大人在不久之后,恐怕就要开始怀念之前的日子了。 话说回来,如果他能顺利渡过此劫,无疑会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大家不会再觉得他是一个自不量力、做不长久的穷酸县令,而是一位刚正不阿、对抗权贵的好官。这样的名声,对他以后的发展总是有益的。 既然要去余暨,你就假装是司马玄的远房亲戚。你在心里给司马玄作了个揖,平白让他又多了个亲戚。 “余暨的话,我们路上也会经过。若是不嫌弃,二位公子可与我们一道。” 你在马车外向那位夫人道谢,她声音柔柔地答应了。然后你们上了她后面的一辆马车。 马车内,你又查看了潘玠的身体情况,呼吸脉搏都正常,身上的伤也不致命,但就是昏迷不醒。你试着喊他,还掐了人中,全无用处。 过了一会儿,管家骑马骑累了,也上了马车。 “你兄长还昏迷着么?到时进了城,寻个好医师来看看。两位公子能从山匪手下逃脱,乃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兄长一定会没事的。” “借您吉言了。”你对这个车队,还有那位好心的夫人很感激,问起她的身份。 “敢问夫人是哪家的? 承蒙搭救,待我们安顿下来,必将报答。” “我们夫人是云溪山庄庄主最小的女儿,一年前与云崖山庄的大公子联姻。我家夫人最是心善,平日见到别人有难处,都是要帮上一帮的。你们且先安顿好,不用想报答的事。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们上车之后,前边马车里的那位夫人,望着面前的茶杯,久久出神。 “是他吗? 好熟悉的感觉。” “罢了,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 当年的云溪山庄四小姐,已然嫁作人妇。 一个哥哥死了,一个jiejie疯了,只剩下大哥支撑家业,父母的头发短短几月间白了一半。 当年他们年轻不懂事,犯下那样的错事,将一个好好的家毁了。 今天,只是看见一个身形相似的人,就让她一阵阵心悸。 那个被人背在身后,蒙着脸,昏迷的公子,让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青年,仿佛上天降下的灾祸,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但她感觉到的并非悸动,而是近乎害怕。 如同在山崖下,发现三哥摔碎的尸体时的害怕。 父母把那人送走以后,jiejie就疯了。她自残,绝食,逃跑,用尽一切办法。 她和jiejie不一样,她看到三哥尸体的时候,就好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再回想那段为他神魂颠倒、目眩神迷的日子,只觉得恐惧。 她日日祈祷,她天天做善事,只希望,若是上天有灵,听见她的忏悔,就请收回降下的灾祸,让jiejie恢复正常。 她时常回去看望,jiejie的情况还是不好,父母也愁眉不展。年过半百的父母,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个孩子的打击了。 她默默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到了晚上,你们恰好赶到一个驿站,于是在这里住一晚。 管家担心你们的财物全部被打劫走了,把你们那份房费也付了。 你要把钱还给他,管家执意不收。 你沉思片刻,说:“我有个一个朋友,是个天师。若是你们有需要祛除邪祟之类的,我可以拜托我朋友帮忙。”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朋友还是挺厉害的。” 管家往身后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夫人正在马车里等着。 “天师的话,或许确实有一件。不过我还得问问我家夫人。” 你把潘玠抱下马车,管家本想喊几个人来帮你一把,你拒绝了。管家说,没想到你看起来细皮嫩rou的,力气倒是不小。当今男子,以白皙清俊,弱柳扶风为美,你这样得倒是少见。你赶紧尴尬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去。 你们二人单独有一间房。 房内只有一张床,你将潘玠放在床上躺好。 解下他脸上的白布。潘玠脸色苍白,嘴唇也几乎失去血色,双目紧闭,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你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温暖的气流让你稍稍安心。 你曲起的手指停留在他的鼻尖,手掌贴在他的唇上,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感受那温暖的气流。 现实中的潘玠从来不会像心魔幻境里那样。他有一具尤物般的皮囊,但骨子里不是娇弱的菟丝花,不会摆出诱惑的姿态。 他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的人。有时候神经大条,有时候又细心妥帖。受了伤害,他会在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壳,可是剥开了壳,却发现他的内心仍然柔软如常。苦难可以摧折他,却不能改变他。 你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一只皮毛雪白的兔子,蹲在桂花树的枯枝下,懒洋洋嚼着菜叶子,冬日的阳光在他身上撒下一层橘黄色的暖光。 突然,潘玠的眼睫开始轻轻颤动。 你快速把手移开,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从唇间溢出了一声轻哼。 这一声轻哼让你瞬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