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韩菱纱似是陷入了思考，一时并未作答。很快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姬荷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面精致明亮的铜镜来。 “这是须臾乾坤镜，只有勾魂使才能使用的宝物。你资历尚浅，接任时幽狱司便将其暂时交予我保管使用。此镜可窥过往百年所发生之事，所需时间不过片刻须臾，是以用于协助评判人间功过罪罚。如今既见你这般担忧放心不下，我便破个例，让你看看过去百年里你的挚友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究竟是停滞不前，还是各有归宿，如何？” 话落，只见那铜镜瞬间光芒大作，韩菱纱有些惊讶地眼见着神奇的白光将自己与姬荷包围。 “放心，我已安排好。待到出去过后不过也只消花费半炷香的时间。”姬荷将铜镜轻轻托起，抬手在镜面上划出阵阵波纹来：“想从哪里开始看呢？不然由你来决定？” 韩菱纱轻叹了一口气，她本无意去证实姬荷的见解，毕竟于她来讲，若好友们能够重新开始新生活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虽不知姬荷为何如此执意想要证明，但若能借此机会借须臾乾坤镜看看大家百年来的经历，最后倘若真的如姬荷所说的那般幸福安然，那以后她回到冥都之后再念起往事，心中或许也会宽慰许多。 想到这里，韩菱纱神色释然道：“好，那就先……看看青鸾峰吧。” “依你所愿。” 话音落，四周的白光迅速消散。待到视线重新恢复，四周已经全然换了一番景象。 树木枝繁叶茂，山林耸立。林间有鸟儿嬉戏雀跃，不时还有小妖小兽四处穿梭。四处一派平和安然的景象，分外怡人。 姬荷将铜镜收起：“这地方倒是不错。” “是啊，笔记簿里写，若是大战结束后，我便希望能够和天河一起回到青鸾峰隐居，从此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韩菱纱说罢，转圈四下环视而望：“能待在这里确实会感到心怡神阔，连心情都会好上许多呢。” 话音还未落，眼前的景致似有变幻，待到再重新凝神瞩目，二人已来到一座小木屋前。 咔嚓……咔嚓……伴随着阵阵声音响起，一个身穿质朴麻衣，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正在一旁的空地上挥舞着柴斧。 他的力道控制得十分精准，每一刀都能将柴木轻易地一劈为二，但唯一奇怪的是，好几次明明摆放得整齐，他的刀刃却从一旁差差略过，扑了个空。 “哎呀，又劈叉了。”有些无奈地抬手挠了挠头，那男子又重新弯下身去，似乎在努力寻找柴木摆放的位置，手却又伸了个空。 “他的眼睛……”一旁，韩菱纱神色动容，透露出忧色。 “听闻此子曾以凡人之躯驱动神器，受此反噬不过是上天略施小惩。”姬荷的面上倒并无太多表情：“虽双目失明，但如今生活宜然，在这世外桃源自给自足，有鸟兽为伴……”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声温柔悦耳的女声响起：“我来帮你。” “不用啦不用啦梦璃，我自己可以的，这种事怎么可以让女孩子来做呢。”男子咧嘴笑笑，随后又重新经过了好一番摸索，终于将柴木摆齐。“我自己来就好啦。” 咔嚓…… 这次木块终于一分为二掉落，一旁的紫衣女子并未上前，只温柔地站在一侧微笑看他。那男子虽未曾注意，但一旁的韩菱纱与姬荷却是看得清楚——从始至终，那紫衣女子都用灵力将柴火整齐捆绑摆放于他身前，随着男子斧头挥落的方向移动，只为接住他的斧刃…… “还有佳人在侧，岂不圆满。”姬荷缓声开口，眉毛不动声色地轻微上挑，道。 “有梦璃相伴……很好……”韩菱纱轻应了一声。 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笔记簿中所写，这也曾是她的临终所愿…… 话音刚落，还来不及继续交谈，眼前再度光影变幻。待到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眼前已是一个高高的坟塚。 四周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唯有几根燃烧着的香烛正缓缓弥散着青烟。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装饰，便只就这一个干净精心打理的坟包，寂静地伫立于漆黑的山野之间。 月色之下，韩菱纱与姬荷同时注视着坟塚，一时沉默。 “原来我的坟，是长这个样子呀，还是第一次见呢。”似乎是有意活络气氛，韩菱纱笑着开口：“也不知道我rou身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跟古墓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一样，都已经变成丑八怪了呢。” “打住，我可没兴趣往里面看。”姬荷一脸抗拒。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斗嘴间，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木屋的房门被再次打开了。 那男子又再一次摸索着出门，这一次，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墓碑，神色似乎有些沮丧。 往前前行了几步，他行至一处石桌坐下，似是想要为自己倒一杯茶，然茶壶提动，茶水却洒落四周。 他似乎也并未察觉，只捧着手中的石碑，试图用刀柄在上面一横一竖地刻着些什么。 “哎，也不知道这个字是不是这样写的。”一边刻着，那男子一边开始自言自语。虽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顿，但以旁人的视角来看，石碑上的文字早已被刻画得乱七八糟。“应该是这样，再加这样吧，嗯，早知道当初就该听菱纱的话，多认点字了……” …… “是否需要相助？”短暂的寂静后，一声清冽的男声响起。韩菱纱与姬荷齐齐回过头，只见山崖不远处，一个白发男子正御剑落地。他面色沉静，双眸只静静注视着对方手中的动作，目光寂静深邃。 这…… “原来小紫英他，头发一直都是这么白的呀？”韩菱纱有些惊奇，只记得笔记簿中似乎从未记录过。 “紫英？”男子闻言很快识出了来人，他笑着起身：“你来得正好，太好了快教教我吧。这几个字到底该怎么写啊。” “好。” 于是，月色之下，那白发男子便就这么耐心地教导着他，先是由他写一遍，再是由一旁的男子重复模仿一遍，一次又一次，一笔又一划，直到他终于将文字写得整齐为止…… 爱妻韩菱纱之墓…… 石碑篆成，天色已经大亮。那男子将终于刻好的石碑立在坟塚前，一旁废弃的碑石已经堆成了小山高。 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对着坟塚一阵碎碎念：“菱纱啊，你可不要怪我字写得不好，我、我已经尽力了。我答应你，等以后要是眼睛好了，一定好好认字，再重新把你的碑文写得漂漂亮亮的……” 听闻这番发言，一旁的韩菱纱一时不知该难过还是该笑，只默默注视着眼前二人，目光柔和。 就在此刻，那白发男子突然转过身去，一挥手，剑气忽地将另一块由他亲自教写篆刻的墓碑消得粉碎。 爱妻，韩菱纱之墓…… 粉尘散落一地，他却也并未动作，只沉默凝视着远方天际——不知道在望向何处，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出神。 “紫英他……”韩菱纱莫名感到担忧：“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好……” 一旁的姬荷没有说话，只看了韩菱纱一眼。 良久，那白发男子终于回过身来。 他从一旁的石碓里重新挑选了一块石块，用剑气一刀一刀将其打磨得分外干净整洁，每一个边角都研磨得极规整。末了，就在韩菱纱正以为他要在上面继续刻字的时候，他竟不再动作。默默注视了片刻后，便小心将石碑离于坟塚的另一侧。 两个墓碑错落摆放，各自伫立于自己所在的位置，互不打扰。 如同两个小小的影子，各自守护着自己的心事。 不多时，一旁伴随着紫光闪烁，那名紫衣女子再度划破虚空行至二人面前。 “天河，紫英。”她轻声开口与二人打着招呼。 云天河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带着几分喜悦：“梦璃？——你不是说，你准备回幻冥界了吗？” “不，我决定不走了。” “两界十九年才相交一次，你可想好。”慕容紫英开口。 “我已习得傀儡术，以分身代我在幻冥界行事。”柳梦璃温柔笑笑，随后目光微移，落在了云天河身上：“天河……如今他这般，我放心不下他。至少，陪伴在他身侧，陪他走过这段难熬的时光也好。” “梦璃……你真好。”一旁的云天河听得十分感动：“此生……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不用。”柳梦璃安静望着他，短暂的沉默后，继续开口：“能够留下来，陪着你，陪着……菱纱，本就是我所一直想做的事。” …… “还要再看吗？” 姬荷开口，将这温馨和乐融融的画面打破，她望着韩菱纱静静出神的面容，继续道：“看吧，虽然没有你，他们三人依旧过得很好——互相爱护，互相陪伴。我不是说你不重要，但人生嘛总归是会向前看，没有人会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困在原地止步不前……” “如此，我便放心了。”韩菱纱笑了笑，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信的话，我再帮你往后翻几十年看看。”似乎想要证明什么，姬荷一边说着，一边拨动着手中的须臾乾坤镜，片刻间，四周再次光芒大作，景致扭转。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木屋里的人相依相伴着生活，日子虽平淡，却也温馨。 一开始紫衣女子只是住在旁屋，只是在生活里给予男子帮助。日子久了，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行止言语也逐渐变得亲昵起来，再后来，便是大红绸挂，二人终于互相敞开心扉，住到了一起…… “生命便是如此，相遇，结伴，分开，再到重新开始新的路途，身边有新的伴……如此往复循环。”姬荷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除却天道永恒，过往皆为序章。” “走吧，菱纱。”说罢，似是感到有几分歉疚，姬荷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将手中的须臾乾坤镜收起，冲一旁怔怔发神的韩菱纱轻声示意。 四周画面快速变幻，时光以飞快的速度在二人身边驰过。春去秋来，酷暑严寒，山林间的草木枯了又绿，花朵开了又败。 韩菱纱正欲转身，然而回眸间，一抹银白色却不经意落入眼眸。在寂静的时光更迭中，有个身影总是会出现在无字墓碑前，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整日，甚至不与木屋内的人有任何交谈，永远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那寂静的身影清冷如初雪，似是冰冷不可靠近，又仿佛一触之便会消融…… 而唯一不变的，是他永远安静望向无字碑时温柔的目光。 时光似乎也因此停滞。身形伫立间，四季山河变幻，天地茫茫，悠悠无尽，世间仿佛只留一人。 韩菱纱来不及细看，四周光芒渐盛。在最后的画面消失前，眼前的世界只余下那抹淡淡的银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