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0 动摇

    火星摇曳着，将冷淡的尴尬气氛拉升起些许温度。温寻努着嘴瞥向李漾，把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的喜悦分享给了对方。

    其实只要好好说话，方盼盼mama还是愿意和她沟通交流的。温寻吃下半颗定心丸，另外半颗留着警醒自己不要再有话直说了。

    她从掖在自己双肘之下的布兜里掏出两张彩色宣传单，一张递给方盼盼mama，一张留给自己。

    “姐我跟你说啊，你上次说你要去看中医大夫，那哪行呢？你的农保和专项补贴又不能在中医大夫那里报销对不对？反正现在政策挺好，你能答应我不管化疗有多痛都要坚持下去吗？小宝和盼盼也许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他们都希望mama早日康复。”

    方盼盼mama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彩页，那是县妇联从去年开始为患有宫颈癌与乳腺癌的困难女性设定的专项补助。符合条件就能收到五万元的补贴，搭配农保报销可解决80-90％医疗费。这是最有力度的宣传标语，也被大大地标记在了彩页的最上方，无比显眼。

    彩页设计得如此言简意赅，推广的力度却远远不足以让这项补助传递到每一个需要它的家庭。李漾说了，这种补贴项目就算下达到各个村，只要没人来问，村里也不会主动去提。

    方盼盼mama就在这样子的不问不提中以为自己的生命终将止步于昂贵的治疗费前了。

    她沉默良久，温寻无法揣测出她浏览彩页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能在陪同沉默时偷偷观察到方盼盼mama的脖颈越来越低，很快就将面孔藏匿在了举起的彩页背后。

    其实在场的各位都能听清那低声的啜泣，方盼盼想上前安慰mama，却被温寻拉了回来。她朝小姑娘比了下嘘声手势，或许不打扰才能让那位消化完情绪，静静地等待就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啜泣变成了深呼吸。彩页渐渐躺在了方盼盼mama的腿上，她抬起头奋力扯出一点笑容，对着温寻频频点起了头。

    “好吧，再看看下次化疗的效果吧，希望我遭的罪有回报，肿瘤能再小一点。”

    “一定可以的啊！”温寻也笑笑，“真的，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哪能垮？我听方校长说你编竹篮和簸箕什么的手艺了得，但是方盼盼小朋友是笨手，做不来手工活。姐你想想，你要是把自己折腾坏了，靠这小不点继承你的手艺，那她和小宝能吃饱饭吗？啧啧啧，我看很难啊！”

    温寻提到方盼盼时的表情虽说看起来一言难尽，但她也不是故意损小孩的。

    那个反复翻动手掌心、思索自己为什么手笨的小姑娘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沮丧，温寻猜，方盼盼听到这样的评价也只会问自己“为什么我的手不能灵巧一点？”。

    她的mama听罢也摇头，不过并非像上次对话时那些对女儿带有贬低意味的摇头。

    “什么了得不了得，只是农忙结束得卖点货贴补家用罢了，做那些东西太费时间了，也根本挣不了多少钱。”

    “啊？我以为很挣呢…我之前路过集市看到人家在卖竹篮，三十五一个呢，那一天卖十个不就有三百五了吗？”

    方盼盼mama对温寻所说的话感到诧异，或者说，是温寻的大聪明气质难以掩盖，让她有点无语。

    “老师你应该没做过买卖哦。”方盼盼mama叹气，“虽然竹子是后山砍的，不花钱，但我处理竹子也要时间，编竹子也要时间，一天下来能做两只竹篮已经很不错了。按照你说的，十个能卖三百五，那这三百五也是我五天的辛苦钱。更别提三十五没人买，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卖完十个。”

    温寻认真听完方盼盼mama的话，讪讪笑了起来，手指直抠脑袋，“嘿嘿…我太笨了…不好意思啊…”

    抬起的胳膊肘随着身体的晃动有意无意地戳着一旁李漾的手臂，旁听许久的李漾终于清了清嗓子，加入了这场对话。

    “那个，我说妹啊，家里有没有现成的篮子簸箕？我想看看你的手艺。”

    “有，就在屋里，盼你去拿两个出来。”

    接收到指令的小姑娘立即起身，一路小跑回了房间，又一手一只竹编制品跑了回来，递到了温寻和李漾面前。

    “老师，这个要离火盆远一点，烤焦了就不能卖了。”

    温寻接过竹篮时连连答应小朋友的叮嘱，她将篮子高高举在空中，用掌心感受着纯手工制品的精细。

    方校长没有说错，这确实是很不错的工艺品，也不应该在农村街头集市，因为定价问题滞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应该埋没在这样的环境里。

    “做得真好，一点毛刺都没有。”手捧竹编簸箕的李漾也啧啧称道。

    “都是跟我家老父亲学的一点手艺，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用回头看，温寻都能听出来方盼盼mama在说出这句谦虚的话时有多开心。

    “嘶…”李漾放下簸箕，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似苦思冥想。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来点什么，手指在空气中迅速挥动着，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要迫不及待地诉说出口。

    “那个那个那个…啧！这么大的事我都能忘！”李漾又浮夸地拍打起了自己大腿，“太好了玉娟meimei！可算被我抓到你了！”

    “啊？”方盼盼mama听完直犯迷糊。

    “我跟你讲，我朋友在双桥镇上开了个电子商务公司，就是做做灯笼扇子什么的，包装成艺术品卖给外国人。他前几个月跟我讲，厂里招的人不靠谱，做的产品根本没法入眼，全给他们解雇了！所以现在严重缺人手，让我问问哪里有会做这些的。我本来也不认识手艺人，就把这事忘了。你看看！这不是被我找到了吗？哈哈哈！”

    放下簸箕的李漾两步跨到了方盼盼mama的身边，搂着人家的肩膀笑得甚是豪迈。温寻站在火盆的另一旁，咧嘴笑的同时，心里也不由感叹着，世界上竟然有比她的演技还要拙劣之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拙劣的、带有严重表演痕迹的话，真真切切地让听者的心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