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恩怨

    院子里的花是顶着残雪开的。偏南方的地方气候也不算冷，融雪已经将枝叶润透了，一副初春已至，雨后天晴的样子。

    沈微明就在这方院子里，和带自己历练的师兄谢湛置气。

    沈微明真的不明白，谢湛这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性格搭配上武功高强四个字，按理说是该和沉稳靠谱沾边的，师门上下也都如此公认。结果到他被同意提前放出山历练，师门便指派了谢湛过来陪同指导，他对谢湛满心的信任崇拜被本人颠覆了个彻底。

    门派两脉有矛盾真的怨不得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罢！人剑炸保命山河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温润自持如沈微明，真的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被群起而攻之——全拜他的好师兄，一开始骗他用气剑，不小心就误伤他人；又或者一句话不说坏了人家好事，开口就把锅往自己师弟头上安。

    人家阵营恩怨非插一脚干什么！

    偏偏谢湛还说他以为这样的侠义之事算他头上不算什么，开口就报了沈微明的名字。最后沈微明为了撇清关系折腾了好久，当中间人好说歹说解开了两边恩怨，才终于如愿让自己清清白白脱身。

    鸡飞狗跳折腾两个月，沈微明算是看明白了，谢湛就是打着要让他见识江湖险恶的名头薅着他折腾。他涵养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当下借着养伤的名义，躲进这院子里闭门谢客，尤其好好谢了某个姓谢的。

    于是谢湛只能站在门口等着。

    一开始他是来关怀伤情的，沈微明气在头上，当然不见，只说自己闭关疗养，谢湛自然只得回去。

    后来次数多了，谢湛终于明白过来，找过来时便换了理由，问江湖中出了些奇事，有没有兴趣出门见见。

    沈微明本身气已经压下，听了这话，心说这不是给你新的由头折腾我，又说自己有所顿悟，还需闭关，也拒绝了。

    然而谢湛日日都来，甚至搬出了绝世神兵的消息。沈微明……心动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这回谢湛没再找他。

    沈微明当真在养伤，也确实在闭关，有了些心得，安静自在了一段时日。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谢湛又敲了他的门。

    “师兄，”沈微明忍无可忍，走到门口，深呼了口气，维持着最后的一点涵养不愿意开门骂人，最后就隔着道门板朝外面的人传音，“您若是对我有意见，大可以拒绝陪同我历练。”

    他也不等谢湛回应，再传音道，

    “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四月，您不必再遵照师门命令陪同我这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也就莫要再拿师弟寻开心了。”

    谢湛没回应，却站在门口没动。

    沈微明有些怕，毕竟那时谢湛功力深厚他许多，然而这回两人隔着门板僵持了许久，沈微明收到了回应。

    “……我知道了。”

    谢湛走了。

    沈微明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后来天黑了他才敢去开门，谢湛果然不在了，只留了一个剑匣在门口。

    打开，正是前几日所说的绝世神兵。

    谢湛不再找他，回到山门，所有人都恍然意识到：太虚剑意一脉的谢湛师兄和修紫霞心法的沈微明师兄好像有些矛盾，一个话少沉稳，一个温和自持，还都是青年弟子中的佼佼者，怎么就像是……王不见王。

    非要说哪里更微妙的话，就是身为师兄的谢湛反而躲着沈微明走。

    左右逢源人见人爱的沈微明，就这样有了自己关系极差的宿敌。

    但沈微明摸着那柄剑一度有些后悔。

    这可能是他说过最重的话了。后来他打听多了谢湛在江湖中的行事，才知道这闷声不响不问其他的行事风格还真的是他们太虚剑意中的常态。

    ……师兄可能确实不了解紫霞功，也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并不是故意针对他。

    以至于待他能独当一面，谢湛破天荒不躲了，来找他打名剑大会，他心软，头脑一热答应了。

    ……然后，毫无疑问地后悔了。

    他就是对我有意见！沈微明真的咬牙切齿。偏偏那会气走过这么多队友时候谢湛没多少动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裴笙已经和他们组队了。

    沈微明对着谢湛一肚子火，却不好让裴笙陷入两难，捏着鼻子容忍，还……答应了切磋。

    只是为了赢罢了。

    沈微明这么说服自己，然后就见提出切磋的人看着他的剑，冷不丁问。

    “怎么换剑了？”

    “嗯？……太显眼了。”上一把……正好是谢湛赠与他的那把，沈微明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回答了实话。

    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窥伺。毕竟身在江湖，沈微明不想多生事端。

    但是沈微明敏锐地觉得谢湛的情绪突然不对。

    “嗯……开始吧。”

    好凶。

    可是有意见的本该是他才是？他被骗几次了，换了剑谢湛却还不高兴。沈微明同样被惹了一身火气，招了气剑同样回手。

    可是他必须承认谢湛确实武功了的，他已经算是超常发挥，谢湛居然还能逼得他招无可用。

    “咳……”沈微明匆忙躲过这一剑，然而下一个气场已经落到了脚下，谢湛贴着他打人剑合一，剑气已经冲过来……他们互相都只差一剑，而他气剑的伤害就差一点！他几乎是本能地下了镇山河，不过很快意识到谢湛常年不区别谁是谁的气场，这个山河恐怕是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诶？”

    “我输了。”谢湛认输认得干脆利落，抬手弹开打在自己身上的气剑，在破天荒扛住了人剑的山河里扶住了还在怔愣的人。

    “……你的人剑合一没打出来？”沈微明愣愣地问。

    “打了。”

    谢湛说。

    “下意识区分了你的气，没炸你的山河。”

    “……”

    “所以你……”之前就是故意的。

    “抱歉，”谢湛道歉道得飞快。

    “以后不会了。”

    ……

    沈微明还是和谢湛闹掰了。

    剑气之争已经是连隔壁万花都知道点细节的事情了，剧情千篇一律得旁人都看腻了。有时候胜负只在一念之间，借同伴的气做自己的利刃达成胜利是正常的，沈微明哪有那么记仇为了这点细节计较。

    他在乎的是谢湛分明是……故意的。

    逗他好玩吗？

    师兄长了双多情目，可是常年冻着脸，剑修的锐气和正气几乎要从面相中冲出来，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去解释行事为何冷硬，光是这张脸便让人明白其人光明磊落，必然是一心修剑的侠客。谢湛在外的处事欠缺些，但是为人与武力都当得起。

    气剑也是剑，剑客就是用剑。沈微明曾经敬仰过，曾经心软过……然后所有的光环都被师兄自己推翻了。

    名剑大会打完，沈微明给师门去了信，真正地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