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进入游戏）

    07

    “墨倾池，你知道现实和元宇宙的差别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素还真像是没话找话。

    在他面前调动了17.9％算力的墨倾池正兢兢业业整理着素还真工作邮箱的数据，这时候的墨倾池还没有那么敷衍了事，毕竟素还真才在游戏馆检修当中抓到他的把柄不久，墨倾池尚且需要低调做AI。

    听到素还真问题，墨倾池分出一部分算力，大约几秒过后他回答道：“两者都有各自的局限性，现实世界无法满足想象，元宇宙能模拟宏观世界的表相来欺骗五感，但无法体现出事物的本质，也就是微观世界的粒子运动。”

    素还真又问：“说得很对，那你觉得是现实更好，还是元宇宙？”

    墨倾池的影像抿了抿唇，这是一个绝对主观的问题，而对于一个AI来说，他生来就活在数据的虚拟世界，没有感知现实的器官，借助投影形成的身体也只是一道无法接触现实的幻影，他从没有真正去过现实，又如何能比较这两者？

    于是他问道：“作为自由来往于现实和元宇宙的人类，你自己的答案又是什么？”

    素还真没有真正回答，他只是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美梦成真，谁能不喜欢？”

    正如素还真和玉离经谈话中谈到的数字派，他们讨厌无能为力的现实，迫切想要逃避，这时元宇宙的虚幻繁荣便能趁虚而入，占据内心，成为了天堂一样的存在。同样在几十年前，也有那些半夜下班后也不回家，只坐在自己车里静静抽烟的男人，他们依赖着尼古丁的慰藉来麻痹神经，似乎这段被浪费的片刻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

    从这一点看，虽然科技已经改变了世界的模样，但是问题却被延续下来。

    元宇宙彻底取代互联网之后，有过太多疯狂的言论，有人断言，总有一天元宇宙将会彻底取代现实，人类社会不复存在。

    素还真没有那样悲观的想法，但技术进步促使社会形态发生改变将是必然。

    元宇宙是好是坏，能带来福祉还是灾厄还未可知，但是想让元宇宙取代现实，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二十多年的发展，让元宇宙基本完成了第一步，将整个现实世界复制建设到了虚拟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可以借助终端服务器和身体里的芯片，随时随地登陆元宇宙，与此同时，摄像、呈像设备的辅助让现实当中的变化也能反应到元宇宙当中形成互动，感官上它已经和现实没有差别，甚至在元宇宙当中还能体验到超现实的东西，因为这里没有物理规则和现实社会的束缚，可以让人随心所欲。

    但这只是表象。

    元宇宙世界里的大型建筑还会做内部建模，但如果是一棵树、一只鸟，那就是＂贴图＂一样的存在，只有看得过去的外观，而大气中也没有分子存在，建模师把流体力学的公式以及各种气象数据导入其中，于是就有了阴晴风雨。不过元宇宙很少下雨，因为模拟下雨要占用很多计算资源，下完雨还要模拟地面水分渐渐蒸发的过程，这不划算。

    计算资源是有限的，元宇宙的一切都需要计算资源作为基石，占用一点，就消失一点。

    为了节省有限的计算资源，元宇宙免费开放的公共领域里其实还是照搬上个世纪的网游模式，比如你和你的同学在元宇宙的商场服装店迎面碰上，周围聚集着大量人流，你想打招呼，在想法产生的瞬间，你先要选择交谈对象，你选择了同学的私人频道，然后你们就能交谈了。而要在附近频道发言，则需要付费。

    这样做的原因是在元宇宙世界传递声音信息其实非常消耗计算资源，在现实中声音可以通过介质传播，不同方向、不同距离都会让声音产生变化，接受信息的人同样会做出一系列反馈，要模拟这种变化，计算资源就会被大量损耗，如果忽视这个变化过程，比如一个视觉距离几十米外的人说话时，就像贴在你身边耳语，那得有多惊悚可怕，而每个人说的话都被传达到每个人耳中，想来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这种热闹。先一步选择好交谈对象，那么对话就会局限在几个个体内，声音变化过程就会大大简化，宝贵的计算资源就被这种办法节约下来了。

    同时，这样的节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假定计算资源是无限的，而元宇宙内的一切都需要在计算之后再反应到虚拟世界里，那么延迟就不可避免了，对于身处元宇宙当中的人来说，世界就会像慢放的电影镜头，想说话，几秒之后嘴巴才会张开，而声音几秒之后才会以缓慢的速度传播开，对面人的反应也像“闪电”一样慢上三拍。

    这一点上，游戏馆由于服务项目的局限，无法节省计算资源，不得不自建主机库房，额外创造了足够顾客日常挥霍的计算资源，但即便如此，计算资源仍然十分珍稀，目前游戏馆只能提供单机模式，也就是说客人没办法结伴游戏。

    “所以，素总工的意思是，你已经创造出一套算法机制，可以解决算力资源不足的现状？”

    “没错。”

    夏烛幽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我记得，你应该不是个技术激进派，如果‘乐园’真的可以抵消算力不足，那么元宇宙会在极短时间内无限扩张，没有多少人会愿意继续待在现实，现实也将慢慢消亡。”

    “所以这只是个试验，游戏馆是独立于元宇宙的一座孤岛，它是现阶段最适合成为‘乐园’的存在。如果现实注定要被虚拟取代，那么我现在放弃研究，也不过暂时推迟这个未来，其他有野心的人迟早会找到另一条路，那还不如将改变的机遇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何况，因为害怕技术进步带来完全陌生的世界，进而攻击诋毁，用一切可能的手段阻扰技术变革，人类又怎么发展呢？”

    说到这里，素还真自己又笑了一下，“别误会，我没想指导人类未来发展什么的，我只是想验证一个设想。”

    “什么？”

    “梦，能不能变成真的。”

    08

    “游戏加载10％……”

    “游戏加载35％……”

    “……计算资源不足，游戏加载失败……”

    “编码权限开启，‘乐园’载入中……载入完毕……”

    “游戏加载55％……75％……100％……”

    这次生成的游戏一如既往以18禁性爱为题材，背景设定在了一个架空大陆的帝国内，墨倾池是少年继位的皇帝，但一直受到太后和外戚钳制，直到他年过而立才找到机会扳倒舅父一族，太后失去母家支持，皇帝又已经长大亲政，他便只能被迫长伴青灯，吃斋念佛了此余生。

    需要解释，太后确实是“他”，因为太后是墨倾池的父亲，而先帝才是墨倾池生理意义上的母亲，没错，墨倾池是由先帝怀胎十月诞下的骨rou。

    不需要去深究18禁游戏的设定离不离谱，只需要明白帝国的每一任皇帝都是双性体质，而未来的太子只能是从皇帝肚子爬出来的双性，也只有这样出生的孩子才具备正统的继承权。

    如今墨倾池继位已经十七载，过去有太后与外戚专政，皇帝仅有的几次怀孕也没能诞下合适的继承人，不是中途小产，便是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只有一个病弱的公主活到了现在，即将要及笄。

    以墨倾池的年纪来说，能不能在这两年里一举得双，将关乎他的皇位稳固。所以不单是为了延续国祚，更是为了拥护皇权，墨倾池接受了大臣的谏言，开启选妃。

    京中名门望族中未曾婚配的贵胄公子纷纷递交了名帖，在墨倾池的授意下滤出一份名单交由国师批命，最终选出了最为匹配的四人，环洲素家的长房嫡子素还真，忠毅侯的嫡次子邃无端，户部尚书的独子玉离经，广安节度使的嫡长子夏烛幽。

    按理说，初入宫不该给太高的位份，但以他们自身的家世而言，也不可能给个宝林、采女的低等位份，到底是为了安抚臣下，再者弥补他们进宫之后永远失去了出将入相的机会，墨倾池最后颁下诏书，四人皆以夫人之礼迎入宫中，宫中空悬多时的贵淑贤德四妃之位竟尔满员。

    贵淑贤德四妃位次，分别是贵妃夏烛幽，淑妃玉离经，贤妃素还真，德妃邃无端，至于最后的中宫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自然也依从祖制，谁能让皇帝诞下太子，谁就是皇后。

    入宫当夜，墨倾池翻牌子。

    虽然同样是双性，但这一次的墨倾池更倾向于男性的外表体征，宽肩窄腰，俊美无俦，眉宇之间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深沉神秘。

    倒也不难理解，双性是素还真和邃无端的取向，而男性化的外表则是玉离经和夏烛幽的喜好，可以看出，虽然很困难，但墨倾池还是在努力端平一碗水。

    满室灯火照得墨倾池华服上的金丝绣线泛出隐隐流光，而头上的金冠和耳垂上的耳钉同样熠熠生辉，衬得面容更为华美高贵。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木案中的四个名牌，似乎在思考招谁侍寝。由于游戏设定是皇帝自己生育，为了明确孩子生父，祖制里也规定了一月内不得换人侍寝，当然皇帝有权不每晚都同房。不过对于墨倾池这样急着生孩子的皇帝来说，睡人勤快点就是必须的了。

    这段过场剧情看得四个男人莫名紧张，只见墨倾池的手一来一回，慢慢就停在了德妃邃无端的名牌上。

    “等等！”素还真忽然叫停游戏，“我觉得这样不行。”

    虽然一样是总工程师，不过素还真受到其他三人的制衡，权限已经不是绝对，他的暂停指令让画面停止，而邃无端、玉离经、夏承凛面前出现了一个弹窗，询问是否通过这次暂停指令。

    在素还真的眼神示意下，其他三个人还是选择通过。

    彻底暂停游戏之后，游戏世界绝对静止，但墨倾池的主体意识却从他的身体中脱离出来，回归到了整体。

    不管经历多少回，这个过程还是会让墨倾池的程序出现刹那的乱码。回归主体意识的他，依然会保存游戏身份的设定和记忆，但这样一份记忆，或者说一片灵魂碎片，会在瞬息之间，就被超级计算机庞大的数据资源库的信息洪流冲刷得溃不成军，这种体验一次次告诉墨倾池，人工智能的情绪和记忆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如果“我”随时能被人迭代修改，那还存在“我”吗？

    然而这个疑问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随后同样被信息洪流撕扯得烟消云散。

    程序继续运行，墨倾池开始观察和收集四个玩家的数据信息。

    邃无端不太高兴，毕竟他也能看出，如果不是素还真强行打断，那么中选的一定是他，但他一向脾气软又没什么主见，便只是问素还真：“为什么不行？”

    素还真答道：“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约定有很大的漏洞，邃无端，你没发现吗？墨倾池对我们的初始好感度不一样，这种情况下，游戏系统做下的选择，你觉得对所有人公平吗？”

    和以往单人模式的游戏不同，载入“乐园”之后墨倾池有足够的计算资源可以实现多人竞争模式，既然是竞争，那当然得有一个量化标准来决定胜败，所以也就引入了好感度这个属性。这一点，邃无端是知情的。

    玉离经和夏烛幽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

    他们俩都不是技术出身，但好感度是什么还是知道的，也很容易便能猜到，这个初始好感度很可能与他们之前的游戏经历有关，再回想一下他们从前到底怎么玩的游戏……

    真是一点也不奇怪墨倾池会选邃无端了。

    事情确实做了，但亏是不可能吃的。

    玉离经说道：“无端，我知道这样的确很委屈你，但素总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先看看好感度的情况，如果差距不大，那也没什么。”

    夏烛幽便问：“如果差距特别大，哪又该怎么办？”他嗤笑一声，“邃无端会愿意放弃自己的优势？”

    邃无端皱眉，并没有说话。

    素还真便说：“要这样，还玩什么玩，反正我是没可能赢了，那我就拆了‘乐园’走，我们约定作废，技术授权也就此收回，除非你们能把我写的代码都删了，不然墨倾池就只能当个睡美人，一直睡下去了。”

    “等等。”事关墨倾池，邃无端再怎么样也要低头了，“我们先看看各自的好感度数据。”

    四个人调出各自的数据面板，邃无端率先报出墨倾池对自己的好感度，“也没有很高啊，只有56。”

    好感度的满值为100，而56的档位代表只有一点点喜欢。

    说完这句话，邃无端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他下意识一扭头，又看到另外三个人的眼神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他便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们比我低吗？”

    看着面板里可怜巴巴写着41的路人好感度，玉离经僵硬笑着说：“无端啊，我可能真的要信你说的，墨倾池有完整人格的智慧生命了。”

    邃无端发出疑问：“啊？”

    “行了。”夏烛幽开口道：“既然情况是这样，我认同素总工的说法。”

    “夏总不说说自己的好感度是多少吗？”素还真又问。

    从夏烛幽的表情来看，他是真的很想给素还真一个白眼，但顾及形象，他只是眼角抽了抽，冷淡回道：“我没有邃无端高，素总工又是多少？”

    “这个嘛……”素还真一耸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同意我要修正初始好感度？”

    玉离经看了眼邃无端：“无端没有意见吗？”

    “改吧。”邃无端纵有不甘，但为了墨倾池好，他没什么舍不得的，随后他又强调：“素总工，这次我答应了，但希望你别再有下次了。”

    素还真闻言摸摸鼻子，“诶，无端别只盯着我啊。”

    “是吗？”邃无端疑惑地又看了看玉离经和夏烛幽，到底是没反应过来这三个人合起伙来坑了他。

    四方授权之后，素还真打开了墨倾池的编程面板，然后开始修改已经生成好的游戏初始数据，将四个人的初始好感度都改到了50，属于观感还不错的路人水平。

    邃无端确认一遍后觉得没有问题，说道：“那我们继续游戏吧。”

    夏烛幽却说：“继续游戏之前，还有一件事我们需要达成共识。”

    玉离经：“夏总是指什么事？”

    夏烛幽：“这次我同意素总工修改代码，不是没有私心，素总工既然说是为了公平，那么只有你一个人能修改代码，似乎也算不上公平。”

    素还真：“夏总也想有修改代码的权利？”

    夏烛幽：“我不贪心，每人一次足矣，否则步步悔棋，也没有意义，玉组长和邃无端你们觉得如何？”

    “我没有意见。”

    “可以。”

    于是素还真便说道：“不能吃亏的人还真不少，那就每人一次修改代码的权利，范围限定在某项公共属性，而且不能直接作用在攻略墨倾池上，大家认为如何，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其他三人都表示没有意见，于是约定成立。

    中断了半个多小时的游戏终于重新开始运行。

    墨倾池的表情看不出太多变化，依旧眼神淡淡地来回审视着太监捧着的托盘内的四枚名牌。

    这四人……墨倾池开始回想，他想不起太具体的记忆，却又对这四人有极深的印象，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

    水榭舞剑的青葱少年，枫亭弄琴的冷艳公子，暖阁执棋的俊秀郎君……还有素还真——墨倾池想起的是一股幽香，不过他绞尽脑汁也没能回想起更多细节，那香味像是与他隔了一层纱，将自己藏匿起来。

    “就贤妃吧。”墨倾池做下选择。

    內侍得了指令，随即行礼称是，慢慢退出殿外，就要往紫华宫宣旨了。

    三人不约而同用着或鄙夷或怀疑的眼神看向素还真，他们的确不知道墨倾池的思考过程，但不妨碍他们觉得素还真又在改代码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

    素还真一点也不心虚，“不好意思，劣者先行一步，各位要是中场时间太无聊，不妨开个牌局，来两把斗地主。”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几人面前，看来是迫不及待回自己的宫殿去接游戏任务了。

    夏烛幽撇开脸，撂下一句“我先走了。”随即也消失在墨倾池的寝殿内。

    他们不离开也不行了，等素还真接了游戏任务，按照隐私保护原则，其他三个人会被踢出观察模式，也就没办法像个透明人一样继续围观墨倾池了，只能去公共地图打转，或者回自己的营地，这个营地，也就是游戏里墨倾池封赏给他们的宫殿。

    邃无端正要走，玉离经来拉住他，问道：“去我那里坐坐？反正现在我们俩什么也做不了。”

    邃无端思考了三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