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食物（过渡剧情/彩蛋被侵犯着写检讨）

    好消息：治疗很有效。恼人的快感和累赘的器官都消失了，包括治疗时的剧痛——现在荣恩·荣兹只隐约记得刚刚疼得要命，却一点儿实感也没有，好像刚刚只是做了场噩梦。梦的细节迅速消散，只留下一丁点模糊的影子，令他隐约后怕不已。他一时站不起来，不是因为任何伤口与疼痛，纯粹因为缺乏能量。过度挣扎耗空了他的力气。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推开了兰达搀扶的手。她似乎有所不满，但荣恩已无暇顾及。见他揉着前额似乎在极力回忆，兰达开口提醒：“别反复去想啦。大脑会自我保护性地遗忘和模糊一些记忆，这是生物性本能，愿灵反倒会阻止这个过程，让你反复体验痛苦的瞬间。你并没有真正忘记它们，那些你难以负荷的东西只是被叠起来放到了意识最深层。哎呀，你可要小心哦？那些不愉快的东西要是被外力翻出来，可能会让你瞬间崩溃吧。”

    “我只是不习惯记不清东西……”他咕哝道。

    “哎呀，确实，你是火星人呢。相比寻常生物，你们更擅长记忆，能把信息像档案夹一样整理得整整齐齐。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是火星人，愿灵伤害的影响也不至于这么大——精神创伤对你们的影响比对其他种族的影响更严重，普通人可能只是精神崩溃，而你们在此基础上，rou体还会复刻痛苦回忆中的伤口。不过也正因为你是火星人，心灵才强韧到能延缓五维现象的侵蚀以及治疗，如果是人类，恐怕在被愿灵附身的第一秒，意志就会被完全吞噬掉吧。”兰达挽住他的胳膊，把大半个身子靠过来，堪称柔情蜜意、小鸟依人，导致荣恩打了个寒颤，“别在意了，你总不想一辈子活在那样的痛苦之中吧？遗忘是一件好事。刚刚你饿了对吧？我们去食堂吃点东西，顺便跟你聊聊迟到的事儿。”

    他们走出小房间，发现门口正站着个绿色大块头。3356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烧伤的痕迹，他个子和荣恩一样高，体格却健壮很多，显得特别有压迫感，在某些人眼里也可以算是安全感。兰达惊奇地问：“你怎么还在？我说了你可以先去吃饭呀，不用等我的。啊，还是说，你在等他？”

    “我没等多久。”3356避重就轻，“去食堂吗？一起？”

    “一起去吧！”兰达兴奋地拽着荣恩·荣兹，火星人只好跟着她走，“顺便教他一点待人接物的常识——3356，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坏！”

    3356微微笑了一下，和荣恩·荣兹对视一眼。很显然，他没把兰达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荣恩对她很坏。

    他们顺着走廊前行，荣恩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些近日工作如何，是否辛苦，有没有遇上什么难缠的敌人之类的客套话。体感上到达食堂大概花了五分钟，荣恩瞥了一眼腕表，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八分，看来治疗和休息时间比他想象的更长。

    两道磨砂玻璃门充当了食堂的入口，3356示意他在门口刷一下胸卡：“不然会算你非法入侵。别和规则逆着来。”

    “好吧。”荣恩·荣兹耸耸肩。他发现卡牌罩上读卡器的时候显示出一个小小的光屏：－4/－4。他琢磨了一会儿数字，不情愿地承认这可能意味着自己的旷工时间。

    食堂里到处都是荣恩·荣兹。一个比方——实际上没那么多人，但对于荣恩来说，看到这么多自己的同位体还是不太习惯。3356一个人已经很多，再往上添数字他就受不了了。他们的服饰大多类似3356，也有少数采用了人类的外貌——大多是棕发的白人，只有两三人是黑人，他们都穿着风衣和西裤，就像那种老式的侦探。他们极有可能是看人类的文艺作品看多了。

    “自助餐。口味比较偏美式——不过你应该不挑食吧？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在前台的意见咨询本上填写，食材和制作流程越详细，口味越还原。要是有人愿意主动贡献自己的记忆，味道就能完美复刻了。”兰达松开手，取了个盘子，“等会过来找我哦？谈话可是逃不了的。”

    荣恩没想过逃跑。不过他惊奇地发现兰达居然吃东西——他很好奇她咽下去的东西通往哪里。五维胃袋消化得了三维食物吗？他在取餐处兜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地方和普通的自助餐厅区别不大，菜品按主食、rou类、蔬菜、甜品、饮料分类与排布，大部分食物都热气腾腾，像刚出锅的一样。他挑了两块炸猪排和半盘烤牛rou，淋上咸甜风味的酱汁，另一个盘子里则装上裹着芝士的番茄rou酱意面、烤花菜与椒盐土豆泥，最后拿了一杯柠檬苏打水。他在甜品区短暂驻足，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挖了两勺巧克力味冰淇淋球。他端着满满两大盘食物以及一杯饮料和一碗冰淇淋，寻找兰达的踪影，却听到3356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她在这儿。”3356说。他拿了半盘什锦炒饭和三块煎鱼排，两块厚实的牛rou饼叠在一起，和一大堆淋了车达芝士酱与rou酱的波浪炸薯条窝在一个盘子里，一大碗堆满胡萝卜、蘑菇、土豆的杂蔬汤，一杯加了奶泡的咖啡，最后一个盘子里是一块巧克力饼干底的芝士蛋糕，旁边是一堆黑乎乎的白色夹心饼干，最顶上扣着一勺香草冰淇淋。兰达只拿了一个盘子，里面同样是黑乎乎的饼干，以及好几块布朗尼和一角苹果派，她拿的饮料是牛奶。荣恩·荣兹情不自禁地盯着黑色的饼干研究起来，并且恶意揣测它们被烤糊了。

    3356误解了他的眼神：“你想要奥利奥？在甜品区，有各种口味的。”

    “……奥利奥是什么？”

    3356和兰达一齐转过了头直直盯着他。那种惊诧的眼神让荣恩·荣兹怀疑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但他很确定自己前半辈子——生前——绝对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

    “你的宇宙居然连奥利奥都没有！”兰达捂住嘴小声惊呼，眼里流露出同情，“天啊！太可怜了！”

    荣恩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3356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又望向荣恩：“你要尝尝吗？味道挺不错的，你应该会喜欢。”

    “我不太喜欢吃甜的。”假若荣恩·荣兹本来还有一丁点好奇，那现在也丁点不剩了，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兰达声音比较小，那些蓝披风们没有望过来。他随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3356坐在了他对面，而兰达思考了一下，坐在了3356旁边——这时候荣恩开始有点喜欢3356了，很显然他会分担兰达的sao扰。

    食物都很美味，但美味得很平庸，每一道菜都只能说是中上水平。荣恩不讨厌这一点，假如每道菜都好吃得要命，他反倒要疑虑里边是不是加了什么成瘾性物质。火星人的味觉敏锐而挑剔，因为他们不仅能尝到食物的味道，还能尝到厨师的情感。尽管这些食物品质优良，调味上佳，却惊人地没掺杂一点厨师的喜怒哀乐。他觉得这一点非常不自然，但又不想细究，反正他的人生都这样了，就算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也只能往下咽。

    兰达慢条斯理地嚼着饼干，来回打量他与3356，好像在对比什么，紧接着突然越过桌子将饼干递到他嘴边。

    “吃。”这是个祈使句。

    饼干抵着他的嘴唇，透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荣恩·荣兹全身僵硬，一点点张开嘴，饼干强硬地塞进来，他尝到甜味，以及轻佻的恶意。那种恶意接近于小孩拿面包丢鸽子，广场上徘徊的肥鸽子被面包吓了一跳，扑棱棱飞出一小段距离，又兜回来叼走了面包。他嚼了两下，酥脆的巧克力味饼干碎裂，和香草牛奶夹心一起被碾磨得更为细小。

    ……还挺好吃的。

    “味道不讨厌吧？听说火星人对奥利奥饼干成瘾哦，好像是因为里面有什么特殊风味物质对火星人体质起效。”

    “少开玩笑。”荣恩把饼干咽下去。他敢肯定这玩意儿没什么毒素，而且没掺毒品，只是惊人地很合自己的胃口。

    “所以？来聊聊迟到怎么样？”兰达把那一盘饼干都推给了他，“员工手册上怎么写的来着？”

    “没有写。只说了应当在工作时间到达办公区。不过我记得工时不够——每日扣除八小时，总计小于零的时候——需要到你那里写……检讨。”

    “没错。”兰达喝了口牛奶，“记性不错。”

    “但你说过喂食那个愿灵可以抵一日工作时间。”

    “那个可不能算啊。你又没有递交过申请。而且，那明明就是副产物一类的东西吧？你明明是因为没办法完整地分离愿灵，才被迫把它们连着自己的身体一起切下来的嘛。就算无意中完成了工作，没有按照流程来就只能算义务劳动哦。加班申请也必须提前一天提出，当日申请是不予受理的。”兰达双手撑着脑袋，满面笑容，“怎么办呢？说到底就不应该在第一天迟到的嘛，这是态度问题啊。”

    “我借给他。”3356放下了刀叉，他吃得匆匆忙忙，这一会儿已经把三大盘食物一扫而空，汤和咖啡也喝得干干净净，“工时——四个小时。”

    兰达啧了一下，不满地按住他掏胸牌的手：“别惯着他！我在教育新人呢！”

    “有吗？我倒觉得你只是想看人吃苦头。”3356语调温和而冷静，说的话却毫不客气，他扒开兰达的手，伸向荣恩·荣兹，“卡，给我——我转给你。之后有机会再还给我就好。”

    仅仅迟疑了一小会儿，荣恩就交出了胸卡：无论如何，3356没有恶意，而兰达就不好说了。她就像一条鬣狗，老是垂涎着失败者与尸体，等着掏出别人的肠子。接受他人莫名其妙的好意固然让人不舒服，但荣恩自认没有自讨苦吃的爱好。两张胸卡叠在一起，上方立刻弹出一个小小的光屏，似乎有文字，但荣恩完全看不清，3356稍微划拉了一下，把它还了回去：“好了。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吧，我的工作时间和你一致，非工作时间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宿舍。”

    “呃……谢谢。”荣恩强迫自己别显得太没礼貌。面对一些特别正统的荣恩·荣兹总让他浑身难受。3356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朝他与兰达微微颔首，径直离开了。

    “瞧瞧人家。”兰达幽怨地说，“再瞧瞧你！没礼貌！懒虫！坏脾气！毫无绅士风度！”

    荣恩耸耸肩，捏起一块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