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变得像艾兰希望的那样。

    乖软的、不安的，像是艾兰记忆里的那个孩子。

    看着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小小女仆，艾兰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心软了，明明是想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却又无法不动摇。

    但是他看起来，简直像只小猫咪似的，狡黠又可爱。

    艾兰犹豫着伸出手去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发顶，女装的男孩迷迷糊糊间像只真的猫咪那样眯着眼睛仰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好可爱。

    想要更多。

    想亲亲他，抱抱他，想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想要做曾经和希尔薇做过的一切事情。

    希尔薇从来不会如此主动。

    不，希尔薇以前从来不会如此主动。

    幻觉中的潮水，又涌上来了，在这虚假的世界里，只有希尔薇是真实的。

    “希尔薇……”他合上眼，像是迷失在某片海洋，而这个名字是他的信标，只有反复的反复的在唇齿间咀嚼，直到刻进本能，才能让他不至于溺亡于此。

    “嗯？”男孩疑惑的望向他。

    艾兰惊醒在这一声回应里。

    江户川乱步费力的撑着眼皮等着医生说话，他眼神迷蒙，吃过东西之后像是所有的疲惫都一起涌上来了，困倦得让他几乎要马上睡过去。

    而这间房子里，壁炉里熊熊的火焰，亦或是医生点燃的不知名香薰，那些热量与香味也都在瓦解着他的意志，催促他快一些沉入梦乡。

    但他还不想睡。

    恐惧感如影随形，待在地下室里的两天他也曾做过许多光明温暖的梦，可每一次醒来都像是在黑暗里坠落的更深。

    “睡吧，”艾兰被他脸上挣扎的神情逗得发笑，他把男孩拢进怀里，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江户川乱步快要困迷糊了，他刚靠进医生怀里就自动自发的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艾兰的怀抱和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样，温和妥帖，衣服上沾着清淡的木质香气。名侦探觉得自己已经在努力睁大眼了，可他甚至看不清艾兰的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拂过脸颊，余光里一点璀璨的金色。

    医生的声音温和疲倦，轻轻的，如同春日里掠过湖面的微风，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户川乱步睡着了。

    艾兰看他把脸埋在自己胸前睡得安恬，怕吵醒他，于是也没换姿势，就这么抱着，慢慢的用手指理顺他乱翘的短发，指节浸没在黑发里，触感鲜活，他拥着怀里的孩子，看着透过玻璃的那些日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这才觉得自己真正清醒的又活过来了。

    天边太阳缓慢而又无可奈何的落下，堆叠的云层被日光嵌了金边，中央染了绚烂的橘红，像是某种花朵，在天空开得灿烂热烈。

    艾兰有一点想让希尔薇陪自己看这一场落日晚霞，可希尔薇还在睡，男孩呼吸平缓，嘴唇微张，神情平和的像个天使，让人心生怜爱。艾兰舍不得叫醒他，他只能自己记住这个黄昏，这样，当晚霞渐渐消散，希尔薇不在身边，他还可以从回忆中得到慰藉。他活了那么久得到的，其实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在所有的看似重复的物是人非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爱上希尔薇。

    ……

    江户川乱步猛然惊醒，触目全是黑暗，他慌乱的几乎要以为又是一个梦了。艾兰睡眠浅，被他的异动吵醒了，他下意识把把男孩抱的更紧，让对方贴在自己身上，人体的温度让侦探安下心来，他长出一口气，抓着身旁男人的衣襟放松下来。

    ……

    毛茸茸的感觉搔在鼻尖，江户川乱步闭着眼伸手胡乱去挡，可一放下手，对方就又来sao扰他，反复几次，江户川气的想哭，他猛的睁眼坐起来，正对上医生带笑的眉眼。

    江户川乱步立马清醒。

    “…早上好。”他在艾兰的注视中小心的打了个招呼。

    他的拘谨太明显了，让艾兰想要假装不知道都很难，年长者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困扰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

    “早上好。”

    “起床了哦。”艾兰捏捏他的脸颊，“我去做饭，你醒醒神，去洗漱完就出来吧。”

    “嗯……”江户川乱步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在医生的卧室里。

    不同于希尔薇房间里的精致，医生的卧室非常简洁，甚至有些空荡，床、衣柜，床头柜上放了一本书和一盏台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会住在这样的卧室里的，该是个多寂寞的人啊。江户川乱步没来由的这样想。

    他下了床，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吊带睡裙，布料柔滑如一捧温润的水，显然价格不菲。

    行叭，睡裙就睡裙吧。江户川乱步本来已经做好躺平的准备了。但是，感觉哪里不对，他撩开自己的裙摆看了一眼——

    女式内裤还是太超过了。

    什么东西嘛，名侦探都不敢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怎样被换上这样的东西的，他红着脸简直欲哭无泪，那家伙真的是变态吗？

    然而他最后还是没换下那件令人羞耻的内衣。江户川乱步其实翻找出来了医生的内裤，但即使他克服了穿别人内衣的心里障碍，身体纤细的小孩子也穿不了成年人的衣服，而女式内裤再怎么不舒服也总比真空好。

    把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复原，名侦探心虚的看向门口确认自己没被发现，医生多少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门缝里传来食物的香味，勾的人饥肠辘辘，江户川乱步光着脚跑出去扒着厨房门框往里看，医生穿着棉布睡衣，长发用丝带绑在一侧，察觉到被窥视，他回过头来冲着男孩笑了笑，侧脸柔和的线条在晨光里镀了一层金色，好看得晃眼。

    表里不一。名侦探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了一句。

    早餐是鸡蛋培根和薄饼，还有一大杯热牛奶，说实在的，江户川乱步觉得味道一般，医生不像是对生活品质没有要求的那种人，所以，只是不擅长做饭？而且也没见到过有病人来，是在别的地方有诊所吗？

    江户川乱步想的正入神，艾兰忽然敲了敲他的碟子。

    “专心吃饭。”

    “啊？哦。”

    “吃完饭我带你出去逛逛怎么样？”

    “好！”这完全是意外之喜了，江户川乱步已经来了快一周，但最远也就在医生家周围逛了逛，偏偏这里似乎很偏僻，一户其他人家也看不到，他完全没有信息来源，也没办法对这个不同的世界建立完备的认知。

    他飞快的解决了自己的早餐，眼巴巴的等着出门。但艾兰像是故意逗他似的拿着份报纸，吃的细嚼慢咽不急不慌，名侦探也不敢真的催他，生怕自己再被关小黑屋，只能低头鼓着个小包子脸坐在那里。

    “噗，”艾兰没忍住笑出了声。

    眼见着男孩周围都要冒出黑气来了，他也不再故意拖延：“好啦好啦，换身衣服我们就走吧。”

    男孩换上了厚实的大衣，昵裙下套了羊绒长裤，艾兰弯着腰为他系好围巾，又给他扣了一顶兔绒的护耳帽，他浑身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乍看上去倒真像个女孩子。

    他们出门，外面的雪还没化，迎面吹来的风冰冷，江户川乱步被激的打了个哆嗦。艾兰牵着他的手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停下，江户川乱步看着窗外从一片荒芜到房屋林立，这才意识到医生到底住的有多偏远。

    太奇怪了，一个颇受尊敬，长相出挑的年轻医生却独自住在荒无人烟的郊区。

    “我不喜欢人多。”

    江户川乱步明明没有问，可医生却心有灵犀似的回答了，他晴蓝的眼眸落在男孩身上，仿佛眼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

    不知为何，江户川乱步又一次觉出了他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