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神子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八重堂编辑看着休假回来容光焕发的八重神子几乎快落下泪来。 上个月的推广新书本来应该由八重神子做最后一次审校,可她半个月前居然告诉八重堂的员工别来找她,工作被拖后了一大截,用临时凑出来的活动搪塞愤怒的读者后,所有员工都在祈祷老板不要再放假了。 “拿来吧,这些满脑子只有轻小说的人,少看半个月就像吃不上饭一样发狂,还真是对享乐毫无节制......”言罢神子才想到这种话用在自己和影身上也同样合适,“咳咳总之,我审校过后就尽快印刷售卖吧。” 鸣神岛步入九月也暑热得厉害,未等来秋雨,便是只能任太阳作威作福,听着蝉在外头吱哇乱叫,总让人感觉日头直照在自己身上一样。神子待在八重堂最东边的一间房里,因为这间屋外的树是最大的。纵使如此神子额头上也出了层细汗,她左手拿着沓废稿慢慢扇着,审好这一批,她便又能歇上半个月。 “神子大人,外面有客人来找。”一位编辑在门外对她道。 “谁啊?” “这位客人只说告知您珊瑚被泽四字,您便能知晓。” “哦?”神子双眼眯了起来,本来灵动的眸子,此刻只剩细长一道狡黠。 小狗狗怎么来了,珊瑚宫知道我无聊了么,神子心里调笑,好机会可不能放过了,她放下手里的稿子推门出去:“走吧。” 到了会客厅,却是空无一人。 “诶?诶诶?!”小编辑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骗人的吧,我看见他在这里坐下了,桌上的茶还被喝了半盏呢?” “唉——”神子长叹一声,腹诽道就有那么怕我吗。她走到桌旁,拿起那封可疑的信,这必定是小狗狗留下的吧。倒也不介意旁边的编辑,神子拿指甲剔开信封便读了起来,原来是珊瑚宫下个月要来暗访将军,希望神子从中斡旋此事,这事还真的需要她来办,依将军的性格,别人提暗访这种事或许只能换来她一句冷冰冰的“不见”吧。 去天守阁之前神子特地去天领奉行找九条家的小孩叙叙旧,今日休沐,官署里空荡荡的,不过神子知道九条裟罗那姑娘一定在。 出了天领奉行拾阶而上,樱花簇着神子,这城里的樱花总开不败,是因为鸣神大社的神樱树实为它们的母株,五百年前战乱之后,神子同影收拾了稻妻许久,但这稻妻城中的人来鸣神大社求一枝樱花,已是影将军入一心净土之后。不知道是谁最先说鸣神大社中的神樱树可以驱除邪祟,招来福气,一时间在自家门口扦插鸣神大社的樱花风靡全城。 如今神社的巫女自不会剪神樱树的枝条,神社里发放的樱花枝条来自城中这些子株,可来求枝条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不过么......呵......这神樱树确实寄托了真将军的温柔与哀思,不知她是否一直也在守望着这城中的代代百姓呢......不知影重归尘世,看到城中的流樱会暗自心伤么......神子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她的思绪自如得像夏夜的飞萤,且飞去了那个人身边...... 影常常在天守阁最顶上的和室待着,这里能俯瞰全城,还能远眺附近诸岛。 夏末傍晚的风触及皮肤有些凉,竹帘被天守阁上的风吹得不停晃荡,帘子上的系绦像是要逃走的雀鸟一样,随着风向挣扎。 神子没有让侍卫通传,想着吓影一条,她走近阁中,影的背影愈发清晰,意外的喘息声却也更加清晰。神子站在帘后没有动作,听着竹帘里让人脸色绯红的水声,难以自抑的喘息,还有那一句又一句呢喃般的“神子......” 八重神子站在原地顿了很久,伸手掀开一点竹帘,看见影跪坐在案几前,案几上一卷画像随意散开,画杆滚到地上,似乎是被不小心碰下去的,影忙着手上动作却毫不在乎。 画卷上只有一个狐妖女子,绯色的毛发,俏皮的笑脸,正是八重公司大人。 神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却又不像在思索什么,就有这么爱吗,她在心里问着影,在她温热胸膛深处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声音,仿佛什么碎了一般,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却感到一阵微微的惶恐。最后神子还是选择转身离开天守阁,步履带着慌乱,像是荒野里被马嘶声惊走的野狐。 日影又西斜了一些,天守阁上的风更冷了,蝉拉长的声音从城里传上来,被风吹得更绵长飘忽了。 "那是谁?"影接过仆从递来的汗巾,把手上的竹刀递过去,擦起汗来,头却一直朝向门廊,不久前那里刚跑过一只衔着书袋的粉色狐狸。 “殿下,那只小狐狸是白辰大人那里来的,听说来我们这里修行。” “唔。”影含糊地回答一下便不作声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每逢休沐日,真和影两姐妹都会聚在一起茶歇,影从城郊买来糕点,真在屋里沏上茶,她们会挤在一起交谈这几日做了什么,稻妻有什么大新闻,平日读了什么新鲜的东西,和朋友的趣事,当然,一般都是真在聊朋友的事情,影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呆着,难说有什么朋友。 这天影没穿剑道服,穿了一件浴衣,手上提了食盒,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冷漠无神,和真没有任何区别。她站在廊上等jiejie来,一起去茶室,脚踝上却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触感,毛茸茸的,低下头去,一团粉色的毛绒团子正偎在她脚边来回踱步。 影心里不知为何起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脚踝上的痒好像传到了心尖上,鬼使神差地,她蹲下去摸了一下那团狐狸,狐狸却好像被惊了一跳,仰起头来盯着她,然后蹬起四条腿跑远了。 怎么了?影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盯着狐狸溜走的方向,连真靠近她都没发现。 “在看什么?”真顺着meimei的视线却什么都没看见。 “没什么。” “啊呀,有小秘密了。” “不是的......真的没什么......” 两姐妹转身朝茶室走去,影一路走一路反驳真的说法。 那之后影常常遇见小狐狸,不过每次都是她在看着那只粉色的狐狸,狐狸似乎一次也没注意到她。是了,她这样的人,孤僻又怕生,怎么好和她搭话呢,影只是这样想着。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笑眯眯的眼睛,看见她弹动的耳朵,影心里总会泛起和那天一样的感觉,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影起初不懂,剑道心法不会教给她这些,可日子久了,她也察觉出来这从未有过的情愫,或许是人们经常说的情爱。真的吗?自己真的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影不免在冥想的时候想到这样的问题。 真只觉得自己的meimei最近怎么越发用功练习了,其实都是影心里烦闷无处发散,挥起竹刀来反而能比较平静罢了。 稻妻有时战事连连,真和影会一起亲征,两人都穿上一样的铠甲,配着一样的打刀,军里很少有人能分清她俩,大多数人只觉得将军性情多变,有时和蔼可亲,有时冷若冰霜。 三天了,一直在下着大雨,影早上带着雉刀骑刚拔下一城,身上沾着敌军的血,一股血腥味,头发被雨和血打湿,黏在脸上。回了大帐也没卸下盔甲,只把薙刀放在一旁,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御守。 她打开御守,里面是一撮粉红的毛发,在襦袢上擦擦手,捻出来几根,好像在检查御守里的东西有没有也沾上血。 “影你看到白辰去哪里了吗?”真掀开帘子,正看见自己的meimei对着一撮狐狸毛发呆。 “啊?”影飞快把毛发塞回去系好御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御守揣好,“我没看见。” “好变态。” “欸????” 真一脸嫌弃,好像看到了很恶心的事一样,转身向帐外走去。 “等等jiejie,你别讲出去!”影忙着向门口跑去,拦住她的好jiejie,那个表情看上去很不祥! 真一边给影擦脸上的血一边憋笑。 “你要是想笑就笑吧,别这样。”影叹了口气。 “没什么没什么,你跟在她屁股后面捡毛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没有跟在她屁股后面捡,这是我在路上偶然捡到的。” “好好,偶然偶然。” “你要怎么才信?” “我信了呀,我说好好。” “是吗?我看没有。” 两姐妹在大帐里拌着嘴,好像这样的日子只是平时在稻妻城里,或影向山上一样,好像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军队开拔回到稻妻城后已是观赏流萤的最佳日子,大小池塘河沟边,一到晚上总挤着各年龄段的人,在一池冷火前许愿,或是祈祷姻缘,或是祈祷健康,更有人捕捉流萤装在纸笼里,晚上放在床头,说是这样梦里的好事就能在现实里发生。人们总是这样,对着自己平日不常见的事物冠上特殊的名头,对着它寄托自己特别的心绪。 影不喜欢扎堆的人群,也不喜欢拘束自由之物的自由,她会等到没什么人的半夜出去赏流萤,带上一壶清酒,就像很久以前对着流萤咏俳句的雅士一样。人们谈及流萤会想到一句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对影来说萤火就是这样的事物,总是寄托着平静的孤独,而不是大多数人想的幸运。 月光在池上蔓延,池塘边的松树印上水的波光,风晃动松树,也晃动水光,绿色的萤火就在池里流窜,倒映在影的眼眸中,星星点点好像天上的银河。狐族少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池塘对面,也装入影的眼眸,影闪身向树后一躲,她穿着藏蓝色的浴衣,和松树影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 不只寂寞何以堪那句在世上流传,影记得还有一首和歌,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