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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和伏黑一起放课的缘故,虎杖没有去暗室,而是回了自己的宿舍。 其实并没有离开很久,但感觉上已经有了一重陌生。床铺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好好地叠在床上,桌面落了一层薄灰,在视觉上黯淡。虎杖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着手打扫起房间的卫生,余光扫到墙上贴着的泳装海报,他犹豫了一会儿,将海报从墙上撕下来,没舍得扔,卷起来收进了抽屉里。 收拾妥当后虎杖给自己煮了速食面,他一边吃一边看群里的聊天。今天是周五,钉崎呼叫他们,说周日一起去商店街玩。伏黑说他要去医院看望津美纪,恐怕没空。钉崎只好转头来@虎杖,虎杖一口答应,他本来就和顺平约好了去看电影,刚好顺路和钉崎同去。他看了下场次,发现还有余票,于是问钉崎要不要一起去看《蚯蚓人3》。 钉崎断然回绝,表示美少女才不会看这么没品的东西。虎杖在手机上疯狂输出,打了一长段话,刚要发送出去为自己喜欢的电影辩护,就看到伏黑冷不丁发了一句话。 他说:钉崎你别理他,小心夹在中间当电灯泡。 虎杖说:伏黑你快撤回!撤回! 伏黑继续打字: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交女朋友了。 钉崎没再发言。 虎杖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预感到暴风雨前的平静。 手机开始振动,来电人是钉崎。 虎杖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钉崎中气十足的狂轰乱炸。 “臭小子谈女朋友不告诉我!有八卦不告诉我是吧!” 虎杖无奈:“你也没问啊。” “那伏黑怎么知道?” “他问了嘛。” 钉崎一时沉默。 “明天把你女朋友带出来看看。” 她的语气逐渐愉悦了起来。 “嘿嘿……性/感大jiejie……” 你这不是已经跟伏黑通过气了! 虎杖简直满头大汗。 先不说周日约好的人是顺平……他哪有那个本事把宿傩带出来!而且宿傩从头到脚,除了那身女式和服之外,就没有一点跟女人有关系好吧。 算了,随便找个理由说女朋友放他鸽子好了。 虎杖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逐渐远离话筒,喂喂几声之后挂断了电话。他忧伤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对着碗里剩下的面汤发呆。 过不了多久,估计就要传到五条耳朵里了。 果然,隔天晚上五条就跑来宿傩面前跳脸。 自从宿傩搬离地下暗室,五条每周都会来监视他注射抑制剂。两人互看不顺眼,难免要唇枪舌剑地交锋一番。五条先发制人,宿傩反唇相讥,从十年前五条星浆体任务失败到二十年前宿傩力衰被捕,再到一年前百鬼夜行五条亲手杀死夏油,以及现在宿傩被命定所缚死期将至,那两个人的素材简直无穷无尽,互飙的垃圾话也屡屡有所创新,都快成了虎杖每周收听的保留节目。 五条说他和虎杖师生同心,不跟宿傩这个老怪物为伍。宿傩就哼笑一声,用血眸冷冷地盯过去,说这是我的命定,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哦哦差点忘了,你的命定死一年多了。 哈哈。 五条爽朗地笑笑。 他拉开眼罩一角,露出湛蓝的天空之瞳。 要去外面打吗? 剑拔弩张的时刻,虎杖在旁边看电视,最近有棒球比赛的直播。 宿傩指指虎杖的背影,意思是学生死了你也无所谓吗?五条满不在乎的耸肩,意思是他死了你才是比较伤心的那一个吧。 直播结束了,虎杖关掉电视送五条出门。他的力气只够撑到跟五条告别为止。每周的固定失血让他长期处于贫血状态,身体的状况远不如刚开学的时候了。 今天抽的血比平时更多,足有200cc,除了要给宿傩的抑制剂做混合基底外,还要给家入小姐提供一部分进行研究。五条说高层对虎杖的体质很感兴趣,但他是四级向导,不能自主分泌信息素,只能通过血液进行萃取。 五条作为黑暗哨兵,恢复能力惊人。对于普通人类的造血能力,他没有切实的体会。200cc只是蚊子咬啦。他大概会这么觉得。 但宿傩知道不是。 虎杖眼前发花,脚步虚浮,他艰难地关上门,一转身就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停下来缓了缓。几步之外的沙发显得尤其远,虎杖甚至有种想要一头栽倒躺在地上睡到天亮的冲动。 “宿傩……” 下意识的,他喊了离他最近的人的名字。 并不是因为期待得到帮助。如果宿傩不在,也许他会喊“爷爷”。 他呼唤宿傩的名字,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宿傩与他感同身受。 他的想法、他的念头、他心里的波动,统统被宿傩咀嚼品尝,当作无聊时的消遣。 宿傩对他是如此了若指掌。 “我不会帮助你的。”宿傩说。 那种事……我当然明白啊…… “可你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啊啊……如果我还能看得清的话……一定一定会伸向其他方向的…… 话说回来,是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才会面朝你的方向吧…… 虎杖奋力往前迈了一步,终于抓到宿傩的衣角,进而有了依靠的支点。他从没这么感谢过传统服饰宽大的袍袖。 宿傩站在原地,承受了另一具身体的重力,依然不动如山。 虎杖在想,宿傩什么时候会把他一脚踢开。 “这不是很清楚吗?” 宿傩的声音渺远地在耳边环绕。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松手。” 为什么要松手? 虎杖忿忿地揪住他的衣领,透过眼前混沌的薄雾,不服气地瞪着宿傩。 既然你能感觉到我的所有,难道我的痛苦不是你的痛苦? 宿傩不由冷笑:“我不会痛苦。” “而你的痛苦,只属于我。”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几乎遗忘了痛苦的滋味。” “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尝到如此新鲜强烈的感觉。” 好可怜。虎杖想道。 他知道宿傩听得到,但他还是执意去想。 真正的痛苦是不会被遗忘的,否则人类怎会有憎恨。 宿傩的平静,只是麻木后的习惯。 他有过不痛的时候吗? 至少虎杖从未在梦境里见过。 就连象征他力量的、缠绕宿傩全身的刻印,在结下束缚时,也如火灼般疼痛。 久而久之,感觉便如白水般淡薄。 所以才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到新鲜,才喜欢看世人苦苦挣扎遍地流血。 所以才会在见到命定向导时,第一时间折断他的骨头,好品尝碎骨上冒血的痛楚。 宿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虎杖想,他终于还是被动地理解了宿傩。 本来想回宿舍的,但以虎杖现在的体力,很可能会昏倒在回去的路上。他强撑着洗漱一番,换上宿傩不要的和服,倒在床上昏昏欲睡。宿傩不需要睡眠,床铺对他可有可无,但看虎杖一脸放松地躺在上面,仍打定主意不肯让他舒服。 他翻身上床,把虎杖挤到靠墙的边角。小鬼皱了眉,在宿傩的逼近下蜷缩身体,变成一只弓背的小虾。 即使退缩到这个地步,手里还扒着唯一的枕头。宿傩还没幼稚到跟小鬼抢一个枕头的地步。 最后还是抢走了。 小鬼露出了非常苦闷的表情。 宿傩把枕头垫在背后,开始看一本介绍哨兵演变历程的科普读物。 因为灯光的缘故,小鬼把脸藏在被子里,默默在底下扩张地盘。等宿傩意识到的时候,小鬼已经抱住了他的胳膊。 说起来上次也是这样,小鬼不枕着什么就睡不安稳。小鬼估计不知道,在他枕在宿傩腿上睡熟后,五条来过一次,怕他真的有跟宿傩同归于尽的打算,所以来看看情况。宿傩当时动弹不得,只能忍受五条发出的惊天爆笑和手机咔嚓咔嚓的闪光灯。 跟那时一样,小鬼乱糟糟的头毛堆在他手边。宿傩并不好奇它摸上去的手感。 反正也是稻草般的杂毛吧。宿傩想道。 他莫名想到了一个久远前的人。 应该是三十五……是四十年前。 总之是宿傩上一次经历低谷期的时候。 羂索当时用着当地贵族的身体,那名贵族家底殷厚,居所前庭后院,建造十分华美。羂索常年在外,宿傩便占了他的地方,时常在廊下观月品酒,百无聊赖地等待力量恢复。 庭院里还住着几位仆从,替宿傩打理生活起居。本想叫里梅来,但里梅当时的身体已有衰竭的征兆。宿傩便让他跟着羂索。 那时正值时代动荡,前来挑战的人大为减少,宿傩乐享清静。他在羂索的院子里住了好些年,眼看着年少的仆从们婚娶生子,年老的仆人驾鹤西归。 满庭唯有他和椿花不老。 仆人的幼子到了蹒跚学步的年纪,懵懵懂懂地在院中乱走。 被风吹得蓬蓬的、乱糟糟的粉发。 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庞。 自廊下,固执地仰头看着宿傩。 小主人一般的问。 你是谁? 大惊失色的仆人们连忙把他抱走。 他们跪拜在地,说:宿傩大人,请您宽恕。 那是宿傩低谷期的最后一天,他心情很好,原谅了稚子的冒犯。因为他不会再见到他第二次。 等力量全部回归之后,宿傩就离开了。 后来羂索要换一具新身体,计划变卖房产,于是给老宅的仆人们派了银钱用于遣散。其中有一对夫妻很是感激。他们的儿子染上疫症,还没成年就死了。幸好有主家的接济,不然还不知晚年如何度过。 为表感谢,他们为羂索带了家乡的手信。 羂索说起这件事时面带感慨,宿傩则不置可否,他拆开手信的礼纸,里面装着花瓣形的和果子。 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