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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了

    

扔了



    沈亭筠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煞神”。

    好友宋时启所谓的“接风宴”,全然不顾他这位主角的喜好,选在满是红男绿女的酒吧。

    如果不是宋时启识趣,且还剩点良知,订了一间包厢,到门口放鸽子这事,沈亭筠是干得出来。

    此时,他脱掉西服外套,单手松掉领带,仰头灌下一杯冰水,闲闲陷在深蓝色绒布沙发里,一脸百无聊赖,盯住前方鬼哭狼嚎折磨他耳朵的人。

    正要进副歌唱得起劲的宋时启,猛然间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汗毛倒竖,扭头一看——

    斑斓的灯光下,沈亭筠一张脸浴在里面,竟没沾上一点彩色,反而衬得那张脸棱角分离,眼神疏落,任谁看了都一阵冷汗。

    宋时启声音一抖,高音直接劈掉,握住话筒咳了起来,内心直呼吓人。

    沈亭筠见他这副模样勾勾唇角,闭上眼睛,假寐。

    饶是跟他认识多年的好友,宋时启还是会时不时地被沈亭筠这冷不丁地一记假笑吓到。

    回想起当年两人在国外寄宿学校联手“抗敌”的日子,他负责当打手,而沈亭筠则是那个专门制定“阴招”的人。

    最出名的一次战绩是在外宿露营时,把别人的帐篷剪得千疮百孔,野外蚊虫本就多,一整个晚上他俩听着隔壁一声声惨叫安然入眠。

    当然,大多数时候的沈亭筠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原则上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那次,他是被惹急了,因为他耗时一个月制作的卢浮宫模型就是被那几个同学恶意损坏。

    宋时启切掉歌,包厢内瞬间安静下来,他坐在沈亭筠身旁,试探着问:“累了?”

    谁坐十几个小时飞机不累!沈亭筠眼皮都懒得掀,以沉默回答。

    这下换宋时启沉默了,怎么今天不按常理出牌?

    照以往,沈亭筠早就痛骂他一通,抬脚回酒店睡觉。而此刻他却气定神闲靠在沙发,甚至还有点享受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眼前这人不是心情极度畅快就是极度烦躁。

    于是试探着问:“心情不好?“

    “你别吵我亭筠哥休息。”宋时星一把拉开自己哥哥,坐到沈亭筠身旁。

    她是沈亭筠的头号粉丝,以她画家的眼光看,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有品质的男人。

    这里的品质不单单指外貌,还包括了他的职业、性格、气质、衣品等等全方位的评判标准。

    首先他作为建筑师,审美自然毋庸置疑,衣着简单黑白灰三色为主调,领带或者袖口搭配精巧不显单调,已经随随便便秒杀一众人。

    关键是他冷淡却不冷漠的性情,待人接物有种老派的绅士,更是精准戳中时星的审美。

    总之在她眼里,沈亭筠就是一个镶金边的六边形战士,可大杀四方。

    对于这种稀有物种,时星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将他与另一位稀有物种相配,于是试探着问:

    “亭筠哥?”

    沈亭筠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回应身旁的女生。虽然很累,但基本的社交礼节约束他与女士交谈时基本的礼节不能忘。

    时星斜一眼右侧自己哥哥,翘起二郎腿叼一颗圣女果在嘴里,高下立见,心内翻个白眼,脸上却挂着微笑:“亭筠哥这次回国要呆多久?”

    “时间不定,要看项目进度。”

    宋时启听到,边嚼圣女果边插话道:“你接新项目了?”

    “一座民国年间的公馆修缮。”

    “一座?”

    宋时启重复,以为自己听错了。沈亭筠什么时候也接这样小打小闹的项目了!?

    “被毁得很严重?”宋时启接着问。

    “大致看了一遍现场图,还不算太坏。”

    “那你缺钱了?”宋时启越问越离谱。

    不挑活,啥都接?

    沈亭筠斜他一眼,对方自动噤声。

    对,沈大少爷的字典里就没有“缺钱”两个字。

    至于为什么会接,沈亭筠自己也没有很清楚。

    只是在那间办公室里听到她声音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落雨的下午还不算太糟糕。

    “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接下来一两个月亭筠哥都要在国内?”时星觉得自己哥哥就像一只聒噪的鹦鹉。

    沈亭筠淡淡点头:“等手头项目收尾,下月初就回来。”

    “哦——”时星拉长语调。

    时启一听,就知道meimei在打什么主意,眼神警告她:你们一个个都被外表迷惑,傻meimei你可千万别招惹他,他哪是好招惹的人,别到最后哭都没地方哭。

    时星当然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也懒得解释,“那要不要认识新的朋友?”

    沈亭筠不置可否。

    “我最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而且性格超好,温柔可人,大方随性,简直就是人间理想。”

    “没图没真相。”宋时启来了兴趣,决定用自己阅人无数的眼光掂量掂量。

    时星本来图片都找好了,见时启这副模样,立刻锁屏,不让他祸害人家。“亭筠哥,呆会我单独微信发给你。”

    亭筠没说话,时启又接嘴:“可别,他连微信都不看,老套得很,沟通用电邮!”

    亭筠淡淡解释:“方便工作沟通。”

    “那朋友呢?”时星问。

    “就我一个,我们煲电话粥,也很老套。”时启又道。

    时星突然想起哥哥提过亭筠哥的身世,隐约记得他的家人似乎不是很在意他。

    于是心生怜悯,“我教你用,这样你微信列表里就有两个好友了。”

    被谈及的人倒是一副无所谓,老套就老套。

    不过,他倒想起一桩事,下午明明看见钟谦已经将自己的名片推给芙孜,但到现在都迟迟没有收到她添加好友的申请。

    难道真的老套到连信息都收不到了?

    他十分少见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绿色图标查看,依旧没有任何提示进来。

    其实,宋时启没有猜对,他呆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本来已经让司机开到酒店楼下,可这一路上他都不自觉地在注意手机信息,转念的一瞬他不想一个人在酒店里隔几分钟看一次手机,因为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干脆来这里打发时间。

    “别跑题,说大美人呢!既然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她单身啊?”时启不死心问道。

    时星白他一眼,“美人就一定要恋爱?那亭筠哥不也单身,你怎么不问他?”

    “我——”时启被怼到气结,转脸问亭筠:“你说,为什么不谈恋爱?”

    “也许她是因为生活太丰富,并不另要一个人来填满时间,能自娱能自洽,内心充盈并且享受单身的时光,所以恋爱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听听。”时星称赞,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男人,这立场多鲜明。

    “没问大美人,我问你。”时启不依不饶。

    “同理。”沈亭筠吐出两个字,突然不想再多说什么,宣告话题就此结束。

    他站起来,将领带彻底松开,丢给时启,解开衬衫两粒纽扣,推门往外走去。

    “你去哪?”时启追问。

    沈亭筠回头,修长的手指不耐烦敲敲金属门框,“透气。”

    站在三楼的露台上,带潮气的夜风拂过,吹起他有些单薄的衬衫,他斜靠在栏杆上,面对不时有人经过的楼梯,路过的人投来的眼光和窃窃私语,让他有些不适应。

    有位年轻的女孩,朝他走过来,高跟鞋踏在防腐木上,连带着她的声音送过来:“你好,留个微信?”

    自信大方的交出手机。她留意他很久,透过三楼室内的玻璃窗观察他,夜风里独自站在露台上,与灯红酒绿的氛围截然不同,没有玩手机,没有香烟在手,只静静地像是在思考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冷感。

    如此少见的男人,自然不能错过。

    “抱歉。”沈亭筠沉声。

    对方倒很痛快,并不意外,甚至觉得他理应拒绝,于是笑笑转身离开。

    这口气是彻底没透过来,沈亭筠有些烦躁。

    双手抄进裤袋,准备离开时,却无意间却瞥见楼下的一对男女。

    不同于他所在露台的冷清,二层的露台倒布置得格外别致,法式红格餐布铺在原木长桌,鲜切白玫瑰养在长颈瓶内,分外娇艳,然而也抵不过花下的人。

    芙孜坐在高脚凳上,长腿交叠,one-   piece丝质长裙轻轻勾勒得她轮廓轻柔,微微垂下头咬住杯中的吸管,淡粉色的气泡水缓缓上升,绑住长发的丝巾随她的动作垂落倒一侧脸颊,她抬手撩起绾至脑后,露出后颈大片白皙的皮肤。

    沈亭筠是凭借她发上的丝巾认出她的,如果没记错下午这条丝巾出现在她颈侧。

    她对面是位金发碧眼的男人,两人似乎在交谈,很尽兴的模样,时不时有喁喁私语伴着楼下慵懒的音乐传来。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like

    On   a   Jupiter   and   Mars.

    …

    难怪微信一直没有提示,并不是他太过老套。

    他无意偷听别人的对白,转身走回包厢,拿了衣服便又往外走,宋时启追出去,只逮到一个生人勿近的背影,默默回了包厢跟时星说:“谁惹他了?”

    时星摇头,专注在自己的音乐中。

    “不是透气吗?怎么还越来越气不顺了?”不过宋时启也没有继续猜下去,反正沈亭筠这人他就从来没读懂过,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成为多年好友,因为他知道亭筠只是面上冷淡,走近了多了解,其实他有颗温热的心。

    套用一句歌词来形容他就是:“你像一座孤傲的岛,有自己的城堡。”而宋时启就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他围绕。

    当然这话他没敢当着沈亭筠面直说,说了他自然不会口吐芬芳的骂你一通,但绝对会被从内到外嫌弃一遍。

    司机老乔收到消息,早就等在路边,见沈亭筠出来赶紧发动车子,跟在他身旁多年,老乔早已摸清老板的微表情,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冷着的一张脸,但也有细微的不同。

    比如此刻,下颌紧绷,目不斜视,步伐迈得很大的走过来,就代表他此刻心情不佳。

    老乔赶紧开了车门,让他坐进车里,车子本就没有熄火,只等他发话:“回酒店。”

    像是屋檐上的冰凌落下,四分五裂。

    车子驶入干道,沈亭筠将车窗帘升起来,他坐的位置只剩细微的光线,老乔透过后视镜,扫一眼,只见他半阖了眼,懒散靠在椅背上。

    直到到达酒店,他都没再说一句话,下车后只说一句“辛苦了”,老乔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今日只需将车子送去清洗便可下班。

    只是……他座位上的咖啡杯不知要作何处置。

    照以往,这些杂物通通扔进垃圾桶便可,可这个似乎有些不同,有玲珑心的老乔下午就注意到他一直在把玩那个普通的咖啡外带杯。

    于是大起胆子问:“沈总,咖啡杯怎么处理。”

    沈亭筠脚步顿了下,但语气却没了波澜,

    “扔了。”

    老乔得令,没敢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