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而今真个不多情
第六十六章 而今真个不多情
元湘灵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碧云溪，她去找鹅，被柳凌风救了，之后他们一起逛夜市，买了铃兰灯，又去了纷羽原捉萤火虫。 在梦里，柳凌风坐在马上，对她伸出手，问道：“湘灵小meimei。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流浪吗？” 元湘灵迟疑了，“柳大哥，我还得去找师父呢。” 柳凌风笑了笑，“无妨，在路上，我们一起找师父。” 在路上，我们一起？ “湘灵，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 元湘灵回想着与柳凌风相识的一幕幕，他明明是那般快意，从不停留，怎么如今，要与她一起了呢？ 风，风中有蒲公英。 眼前的柳凌风，真的是柳凌风吗？ “湘灵，你愿意吗？” 元湘灵犹豫了。 而下一秒，柳凌风的容颜变得扭曲，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 风止了，蒲公英落了满地。 “柳大哥！”元湘灵扑过去，想要握住柳凌风的手。 梦醒了。 “呼.....呼......” 元湘灵发现自己还躺在洛静寒的怀中，手腕还是很疼。 “元姑娘，你醒了？” 身后传来洛静寒的声音。 勉强起身，眼前一黑。 洛静寒扶住她，“元姑娘，小心。” “洛大哥，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元湘灵稳了稳心神，用力支撑着身体，回了屋内，洛静寒顿了顿，跟着她。 一进门，屋内的草药味熏得元湘灵想流眼泪，她揉揉眼睛，憋了回去。 柳凌风上身赤裸，盘腿坐在床上，南丘默正在为他治疗。 濋段二人就站在一旁。 “湘灵，你还好吧？没事儿了吧？”濋飞飞关切道。 “元姑娘，无碍否？”段瑢瑾问道。 元湘灵走到南丘默身旁，“我没事。” 南丘默扫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了。 元湘灵靠近了才看清楚，南丘默在柳凌风的身体上扎了针，密密麻麻，而这些细针又是沾满了药液。 屋内一处摆放着一口锅，煮着各种草药和各种壳类甲片。 元湘灵不懂医术，所以就没有细看，也没有多问。 但是..... “南丘医生，你说柳大哥中的是摩萨教大祭司的蛊，摩萨教是什么？” 南丘默专心施针，没有理她。 段瑢瑾开口：“就如同道教，佛教，摩萨教也是一种宗教，不过只存在于百越国，信奉的是传说中的摩萨神，此教神秘且隐秘，常人谈其色变，避之不及。” “有传言，真正掌控整个百越国的，不是国王，而是摩萨教。” 元湘灵思索着，“....摩萨神？邪神的本名不是叫魔萨罗吗？难道这个摩萨教信仰的就是邪神？而柳大哥中的是大祭司的蛊，会不会是他为了调查邪神使者，发现与摩萨教相关，从而惹上了那个大祭司？” 元湘灵将自己的推断一一说出，段瑢瑾点点头，沉吟道：“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这一切还是得等柳兄醒来才能知道了。” 濋飞飞开了口，对着南丘默叫道：“喂，你一直给柳师兄扎针，要扎到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刚好，南丘默又开始拔针，她头也不回，“今日之后，带他去静养，不要让他动气，七日之后便可恢复清醒。” 元湘灵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说，动气，是什么意思？” “他此前多次急火攻心，肝气郁结，气血阴阳逆乱，饱受神志失常的折磨。” 段瑢瑾叹了口气，濋飞飞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这七天里，你们要时刻看好他，我说得简单一些，你们要看着他，寸步不离，不要让他发疯，否则怒气攻心，我为他所施的压制之法就失去效果了。” 段瑢瑾问：“南丘，依你所言，连你都解不了摩萨教大祭司的蛊，那这世上还有何人能解，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南丘默冷冷一笑：“呵呵，自是无人能敌。” 元湘灵不甘心，她站到南丘默身后，冷冷一笑，道：“南丘医生，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参与所谓的江湖纷争，所以才不说？” 南丘默这才转过身子，双臂交叠，“好啊，我告诉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找到，那就与我无关了。” “古籍曾记载，百越有一族，名为森灵族，此族族人生性良善，与自然为友。不过世人从未见过森灵族人相貌，所以，更莫论其族的踪迹了。” 段瑢瑾撑开折扇，皱眉沉思，“南丘，这森灵一族与解蛊有何关联？” 南丘默笑了笑，“确实没什么关联，不过我母亲说过，森灵族与自然为友，与鸟兽虫鱼相处，可通万物之语，而蛊术的实质是虫术，森灵族如果通虫语，也就必然会御虫，所以，我母亲说，森灵一族可以通过他们特有的办法，cao控虫类，所以，无论是什么的蛊术，自然就可解了。” 濋飞飞问：“那我们要去哪里找这个森灵族？” 南丘默呵呵一笑：“我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能不能找到，就看天意了。” 濋飞飞怒道：“那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南丘默瞥了眼段瑢瑾，嘲讽道：“段瑢瑾，管好你的人，少吵我。还有，你们一会儿把这个柳兄弟带去后边客房，在这里太碍事了。接下来我要去研读医书了，没事儿少找我。” 南丘默说完，就坐去书桌旁了。 濋飞飞甚至来不及插话，南丘默已经把话堵死了。 “哼！”她只能这样发泄不满了。 段瑢瑾拍了拍濋飞飞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后又对着洛静寒道：“洛兄，我们一起把柳兄抬过去吧。” ………….. 客房里，柳凌风上身穿好了衣服，闭目躺在床上。 元湘灵四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哼，那个南丘默说，我们要寸步不离，时刻看着柳师兄，那我们得怎么休息，怎么睡觉呢？”濋飞飞先开口。 “不如这样，四人轮流，白黑交替。元姑娘，洛兄，你们认为如何？”段瑢瑾问。 元湘灵点点头，洛静寒也点了点头。 “好，既然这样，今日濋飞飞先来，晚间我来替她，明日元姑娘看守白间，晚上洛兄来替，就按这个次序，怎么样？” 濋飞飞挪到段瑢瑾身旁，差点就蹿到他的怀里了，“呵呵，段瑢瑾，你可真贴心。既然这样，那你先去休息吧，晚上再来，一定得睡饱了，熬夜可伤身呐。” 段瑢瑾笑了笑，“元姑娘，洛兄，我们走吧？” 元湘灵不想离开。 洛静寒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无法开口，他再也无法开口了。 段瑢瑾替他开口，他走到元湘灵身旁，按住了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元姑娘，你刚放完血，身体虚弱，正需要休息，快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来看柳兄。” 元湘灵果然听段瑢瑾的话，她依依不舍地望了柳凌风一眼，便离开了。 段瑢瑾跟洛静寒走在她后边。 洛静寒面无表情。 段瑢瑾倒是摇着扇子，“洛兄，你知道元姑娘与我们几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洛静寒开口，“你想说什么？” “呵呵，洛兄近日心情不好，怎么跟我说话，语气都这么冷了？呵呵，元姑娘天生多情善感，情绪充沛。她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受苦。” 段瑢瑾说完，斜着眼睛盯着洛静寒。 洛静寒神色自若，“谢谢段兄提醒。” “哈哈哈哈哈哈，洛兄，你竟然用了谢谢这一词。你怎知，我是在帮你说话？” 洛静寒的神色微变，“.....段兄，口舌之辩，我自是不如你。” “哈哈哈哈哈哈，洛兄啊洛兄。”段瑢瑾停下脚步，一手重重按在了洛静寒的肩膀上，“柳兄是我的兄弟，你也是我的兄弟，不过，有些事情，我不看好柳兄，他并不适合。” 洛静寒没说话，他不擅长讨论这些。 段瑢瑾拍了拍洛静寒的肩膀，“洛兄，莫要暗自神伤，你还有兄弟我呢。” “多谢。” “不用客气，我们四人同生死共患难，彼此之间早就胜似亲人。” “嗯。”洛静寒道。 ……………. 次日，元湘灵早早来了客房，段瑢瑾虽然一夜未眠，但精神尚在，“元姑娘，有事唤我们便可。” “好。” 段瑢瑾离开。 元湘灵坐在床边，细细观察着昏睡不醒的柳凌风。 似乎，风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来去自如。 那个梦里的柳凌风，七窍流血....这预示着什么？ 元湘灵握住了柳凌风的手。 在梦中，没来得及。是不是从此之后，只要握住他的手，他就不会变成梦中那凄惨的样子？ …….. 太阳落山了，元湘灵抽回手，可突然，柳凌风睁开了眼！ 不仅如此，他还从床上直直挺起了上身，宛如僵尸！ “云儿，你在哪儿？” 柳凌风抓住了元湘灵的手，一下子把她拉到了床上。 “柳大哥，你？” 柳凌风死死拽住元湘灵的手腕，双眼赤红，“说，我的云儿在哪里？” 元湘灵满面愁容，眉头皱起，“柳大哥，我真的不知道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柳凌风骤然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脑袋，随后又抬掌，对着自己的额头狠狠拍下去。 他现在武功还没恢复，故这一掌并没有危及性命。 “柳大哥，你别生气，你冷静一点！”元湘灵赶忙去抓他的手。 忽然，柳凌风又换了神态，他一把搂住元湘灵，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哭泣出声，“云儿，你在哪里？我好想你…..没有你我怎么活…..云儿…..我好痛苦…..” 此刻，元湘灵与柳凌风紧紧相贴，感受着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情绪，感受着他的一切。 他的痛苦，他的痛苦，他真正的痛苦。 “云儿….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元湘灵流泪了。 她抬起手，环抱住了柳凌风，轻轻抚弄着他的后背，“柳大哥，云儿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快些好起来。”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柳大哥，我怎么会骗你呢？云儿在等着你，等着你好起来，去找她。” “我…..我会好起来….我会去找她…..” 柳凌风躁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了，他不说话也不动了，只是抱着元湘灵，默默流着眼泪。 元湘灵的肩膀被他的泪水打湿了。 门开了。 元湘灵猛然回头，对上了洛静寒的面容！ 那是元湘灵从未见过的表情…… 像一片阴郁的死海。 他静静地，只是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迅速，果断，悄然，离去。 他之后，是濋飞飞和段瑢瑾。 他们二人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原地不动。 元湘灵急忙从柳凌风怀中离开。 柳凌风刚刚昏过去。 “飞飞，段公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元湘灵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濋飞飞和段瑢瑾走进来，段瑢瑾关上了门。 “刚才我跟濋飞飞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我们去找洛兄，他也听到了，我们不放心，便一同过来了。”段瑢瑾解释道。 “湘灵，柳师兄怎么了？”濋飞飞走过来。 “柳大哥忽然神智不清，情绪躁动，我不知该怎么办，就安慰他…”元湘灵想说，不是她主动去抱柳凌风的，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他们看到的，便是她跟柳凌风搂在一起。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错？ 她为什么要解释？她为了谁而解释？ 她的心，很乱很乱。 “元姑娘，我们看到这些没什么，可是洛兄看到，就不一样了。”段瑢瑾叹了口气。 元湘灵的心，像针扎了一样疼。 很疼很疼。 “洛静寒看到又能如何？我们湘灵又没做什么。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是吧，湘灵？” “我……”元湘灵不知如何开口。 “濋飞飞你啊，果然是不讲道理，我问你，如果是你看到我跟某个女子搂在一起，你会如何？”段瑢瑾问。 “你敢？” “呵呵，那便是了。你会吃醋，你会愤怒，你会不开心。可是换过来，如果我看到你跟哪个男子搂在一起，我又会是何种感受？”段瑢瑾问。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感受？再说了，除了你，我还能跟谁搂在一起？”濋飞飞反问道。 “呵呵。你们女子自是心思细腻敏感，可曾想过，我们男子也会有这一面，我们若看见喜欢的人跟别人做出亲密举动，我们，也是会吃醋，会伤心的啊。” 段瑢瑾特意瞧着元湘灵。 元湘灵实在憋不住了，“段公子，不是那样的，是柳大哥忽然发疯，他抱住了我，他在找人，他很痛苦，他都哭了，我不忍心看他那样，便没有推开他。” “原来如此……”段瑢瑾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元湘灵忽然哭出了声。 “元姑娘，你？”段瑢瑾走近她，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元姑娘，想哭便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心软，我也知你多情又善良，你没做错什么。可是，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呐。” 听到段瑢瑾的最后一句话，元湘灵更想哭了。 为什么？ 为了柳凌风口中的云儿，向来桀骜不驯的柳凌风，也能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为了洛静寒那死寂的面容，无声谴责的一眼。 一遍遍情绪汹涌的挣脱。 追逐和错过，谁能看透？ ……… 这晚，濋段二人负责看守柳凌风。洛静寒不知道去哪里了。 夜深了，元湘灵又听到了萧声。 哀怨，悲伤。 无法抹平的伤。 她起身，茫然又无措，但萧声指引了她的方向。 心之萧声。 今晚的月亮，是残缺的。 竹林静谧又幽暗。 元湘灵站在空地上，愣愣地，萧声停了。 可人不在。 转身，准备回房。 轻轻的，人落在了她的身后。 是洛静寒。 “洛大哥？！”元湘灵转过去，向他靠近了几步，就停住不动了。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他周身的气场是排斥别人靠近的。 “元姑娘。”洛静寒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洛大哥，你去哪儿了？你一直在竹林里吗？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元湘灵说。 她像无事发生一样。 洛静寒想起了邱忘言告诫他的那句话。 “女之耽兮，犹可脱也，士之耽兮，不可脱也。” 见洛静寒没说话，元湘灵又唤了一声，“洛大哥？” 洛静寒只是望着她。 “….洛大哥，你看到的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元湘灵纠结许久，说出了这一句。 “元姑娘，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洛静寒反问。 “….我不知。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元湘灵艰难开口。 洛静寒又不说话了。 元湘灵实在不想面对这样冷漠又不可捉摸的洛静寒，“洛大哥，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忽然，周围冒出了冰墙！ 急急转身，洛静寒瞬移到了她面前。 一个狭小封闭的冰墙，围住了他们二人。 “洛大哥？你做什么？”元湘灵慌乱后退，抵在了冰墙上。 洛静寒已站在她面前。 “洛大哥…你这样…我害怕…..”元湘灵低着头，声音怯懦。 害怕，怕什么？怕他会伤害她？还是怕面对他？ 他靠得更近了。 元湘灵这才抬起头，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味道，“洛大哥，你…你喝酒了？” “嗯。南丘默的药酒。” 不知添加了什么的药酒。 洛静寒已经伸出了手，他轻轻放在了元湘灵的脑后，把她往前带。 他想要吻她。 轻轻的一个吻，吻在了额头处。 元湘灵的身子都软了，丝毫没有力气。 “元姑娘，你喜欢柳凌风，是吗？” 元湘灵望着洛静寒那幽深的碧蓝双眸，那双眼睛里，有疑问，有伤感，有渴求。 “元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很难回答吗？”洛静寒轻轻捏住元湘灵的下巴，轻轻抬起。 “我…..”元湘灵支支吾吾。 洛静寒眼中闪过失望。 他放开了元湘灵，冰墙消散了，他微微后退几步，转过身去，颓废了。 元湘灵的心，忽然感到恐惧，那是一种要失去的恐惧。 “洛大哥，我…我以前是喜欢柳大哥，可是，现在，我跟你一起...而且，柳大哥也有了喜欢的人。”元湘灵急急开口。 “洛大哥，你喝多了，我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元湘灵小跑着，离开了。 洛静寒留在原地，细细品味她话中的含义...... 忽然，他的酒醒了。 很清醒。 南丘默的药酒，绝对有问题。 那个女人看戏一样的态度，递给他，说：“喝吧，喝了可解千愁。” 但他已无暇计较。 他意识到，刚刚对元湘灵做了什么…… 他已不配算是为人清正，清心寡欲。他，不配为道家弟子，更不配为人。 他想要自裁。 捻诀御剑，冰冷的剑尖在夜色下划出一道冰凉的霜寒之气。 那剑尖直直对准了他的咽喉。 闭上眼睛，涌入脑海的一幕幕，是元湘灵。 温泉旁她惊惶的神色；试炼时，她逃避的双眼；孙家庄的阴婚，她为他上妆，为他梳发，倒映在镜中的认真的容颜；月色下，她的无奈，他说，有他在，不会让她受伤...... 看来，他还是不能自裁。 看来，他还是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