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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太见外了。”瞿燕庭这一次饮尽,轻轻抿掉唇上沾染的酒液。 入场,寒暄,来往推杯换盏,瞿燕庭实则难捱得如坐针毡。他特意问过场地,得知在容纳众人的宴会厅,一路上数不清深呼吸了多少次。 他打扮过,希望考究的衣物能矫饰他的紧张。 喝掉一杯酒,问候过,瞿燕庭堕入沉默,任树和杨斌怕冷落他,时不时抛来一句。唯一的安慰是光线较暗,模糊了他接腔时的勉强。 影影绰绰中,舞池边走过来一人。 陆文神态悠闲,端着酒杯来祝贺:“杨老师,杀青快乐。” 杨斌回道:“小陆,要你赶个大早开工,辛苦喽。” 陆文敬完没有离开,掏出手机问:“杨老师,能合影留念吗?” “来,”杨斌欣然答应,“咱爷俩多拍几张。” 陆文绕过黄铜茶几,从瞿燕庭的膝前经过,坐在杨斌旁边拍了几张照。拍完没走,待杨斌和任树继续说笑,他平移到瞿燕庭的身边。 陆文远远地瞧,瞿燕庭坐在半环形的金色丝绒沙发上,靠背高过头顶,离其他人稍远,孤独,不安,仿佛置身一座荒凉的流沙岛屿。 所以他觍着脸过来,光线这么差,合影不过是幌子,只为做一堵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墙。 一旁高大的身躯挡着,瞿燕庭逐渐放松下来。 这两天太纠结,此刻伴着音乐、酒水,陆文想逃避一时,什么都不去想。沉默显得格格不入,他扭头,冲瞿燕庭咳嗽。 空酒杯在掌中旋一圈,瞿燕庭默不作声。 陆文瞥那只杯子,玻璃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是瞿燕庭湿凉的手汗,他问:“瞿老师,你不舒服?” 瞿燕庭摇摇头:“没有。” 陆文穿着一身西装,将胸前的口袋巾抽出来,往瞿燕庭的虎口里塞,同时抽出酒杯,说:“擦一擦。” “谢谢。”瞿燕庭有种被识破的窘涩。 陆文放下酒杯,没从托盘里拿一杯新的,在零食碟抓了一把奶油爆米花,单手捧到瞿燕庭面前:“吃口甜的吧。” 一支舞曲奏响,优雅又老派,剧组的年轻人纷纷退出舞池,陶美帆拎着裙角现身,朝卡座这边招手要一个舞伴。 陆文作势起身:“陪我妈跳舞去。” “别去。”瞿燕庭抓住陆文的手腕,他怕身旁落空,克制又急切,“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 陆文压根儿没想动:“哦。” 瞿燕庭反应过来被二百五诓了,用力地狠狠一捏,陆文疼得龇牙,把爆米花甩得七零八落。 这工夫任树走进舞池,牵住陶美帆的手献舞一曲。 气氛逐渐升温,舞台打亮,不少人冲上去唱歌,有变成卡拉OK的趋势。陆文也想上去唱,为了瞿燕庭,只好老实地当听众。 大家玩嗨了,陶美帆等一干演员过来,给杨斌敬酒。瞿燕庭往边上挪,脊背打得笔直,在众目睽睽下拗出一份得体。 有人起哄:“杨老师唱一首!杨老师唱一首!” 杨斌豪爽登台,时髦地唱了首流行歌曲,还有rap,把大伙给震惊了。氛围正好,他指点台下:“导演来一首,不过分吧?” 任树叫苦:“我刚跳完舞!气儿都没喘匀!” “那你点一个!”杨斌大手一挥,“点个腕儿够的!让他替你唱!” 卡座周围密密麻麻,任树灌了一杯酒,微醺,兴奋,一扬头冲着瞿燕庭嚷:“瞿编的腕儿够不够!” 瞿燕庭眼皮猛跳:“我不行,我唱不了。” “少来!”任树高声道,“瞿编来一个!” 瞿燕庭擦干的手心霎时湿滑一片,捧场的,起哄的,周遭激动的人声将他淹没。牵在嘴角的笑容那么单薄,摇头也像是欲拒还迎。 陶美帆亲自请他:“瞿编,来一首吧!” 杨斌在台上递出话筒:“瞿编,就当为我送行!” 陆文离得最近,觉出瞿燕庭神情微妙,不是尴尬,是一种近似胆怯和不适的状态。 莫非瞿燕庭五音不全,怕出丑?他愿意做骑士,奈何他不够资格。 瞿燕庭在满目期待中起身,这样欢愉的场合,老前辈亲自请他,他何苦扫兴,只能负着浃背的汗水扮一场落落大方。 瞿燕庭登上一尺高的理石台,接过麦克风,说着契合身份的漂亮话:“那我献丑了,庆祝杨老师杀青,希望以后再度合作。” 灯光黯淡,小光束缓缓地扫。 一段淅沥的雨声响起,前奏流淌而出。 瞿燕庭低垂眼眸,轻轻慢慢地开口唱:“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粤语的,瞿燕庭清澈冷淡的嗓音唱出来,像湛蓝的天空里拉扯一条云线,缠绵,干净,久久不曾淡去。 陆文听得出神,忽略四周的光景,闻不到红酒的气味,手中的玻璃杯变得很轻。 无数画面从他脑海闪回,6206号房门,漆黑的小巷,第五棵树下朦胧的光,guntang的粥,出租车窗上映照的侧脸……瞿燕庭在葡萄藤下微红的眼眶。 他什么都忘了。 一曲结束,掌声鼎沸,瞿燕庭磊落从容地走下台,而身后,衬衫凉凉地贴在背上,无人知晓他的狼狈。 任树喘匀了,接棒唱下一首,又涌起一波叫好声。 瞿燕庭没回卡座,避开人群朝外走,像一只落单的孤雁,他始终抓着陆文塞给他的口袋巾,抚过额头拭去一排冷汗。 他离开了宴会厅,匆匆地,甚至来不及拿回大衣,只想躲起来一个人待一会儿。 瞿燕庭拐入洗手间,进最里面的隔间内,锁住门,在马桶盖上坐下来。他弯着腰,双肘撑在大腿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心绪颓然,指尖插/入发丝,将抓好的发型弄乱了。 皮鞋跟的声音很响,有人进来,止步在外面的化妆间,很快又出去了。洗手间内安静冷清,再无人进出。 整整四十分钟过去,瞿燕庭躲在隔间里,落了汗的身体有些冷,但一寸寸松弛下来,精神不那么紧张。 做个深呼吸,瞿燕庭开门出来,洗手,烘干,走到洗手间门后,他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不能进去。” “不是维修,但真的不能进去……” “您去那边的洗手间吧,给您添麻烦了。” “真的抱歉,拜托去那边的吧……” 是陆文的声音。 所以无人进来并不是幸运……瞿燕庭拉开门,入眼是陆文堵在门外宽阔的背。他的胸口忽然很胀,滋味难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