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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风森严,家规严厉,不论他如何掩饰说好话,但老太爷听说我来自扬州,就不许我入门,我便当了他的别宅妇,后来,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就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怀孕,他借口女儿养在外宅不能教养,就送了人回张家,放在他的继室妻子名下抚养。我虽不舍,但想想也是为了女儿好,便答应了。” 说着这一段过往,流萤的脸上稍稍有些黯然,但并未如寻常女子一般歇斯底里。然而接下来,她足足停顿了许久,这才继续往下说。 “张四教颇得长兄,也就是次辅张阁老的赏识,当然,这也是因为张阁老当官的开销,多半都是他在外经商供给。所以,张阁老亲自设法,给他捐纳了龙虎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如此一来,他在外经商时,事半功倍,人人都敬他三分。当然,这都是万历之后的事,张阁老入阁之前,他还没有那样的风光,那一年,因为沧盐销路不好,几个晋商下淮扬却铩羽而归,他就带着我再次到了扬州。” 说到几个晋商下淮扬却铩羽而归,汪孚林顿时心中一动。要知道,想当初在万历元年参加南直隶乡试之前,他可是去过一次扬州,那一回便是徽帮对上晋帮,晋帮还拉上了松明山汪氏的四房汪道旻作为内应,结果却被程老爷坑惨了。难不成这流萤所说的,便是那一次? 想到这里,他就听得更专心了一些,而流萤也没有拐弯抹角藏着掖着,而是一语道破了关键。 “张四教之前已经不搀和淮扬盐业数年,到了扬州之后,他先是不显山不露水,不交接官府,不涉足官场,只遍访烟花之地,这样过了半年,他终于摸清楚了徽帮的内情。扬州徽帮四大姓中,汪程两家分支的松明山汪氏和黄家坞程氏因为有比姻亲更胜一层的关系,素来走得近,而许家则因为分家有所龃龉,有机可趁。吴家的一支,西溪南吴氏,其主吴天明却是最最好色的人。张四教打听到吴天明最爱人妻,他便借着一次酒宴,将我送给了他。” 赠妾这种事,官场尚且屡见不鲜,更不要说商场——想当初苏东坡将怀孕的姬妾送人,这可是耳熟能详的故事。因此,汪孚林只觉得有些嫌恶,但也仅仅是有些嫌恶而已。这是这个社会的风气,他就算是皇帝他都管不了,更何况他还不是皇帝?但听到吴天明这个名字,他还是想起当年程老爷就对他说过,吴天明在徽州盐商当中排不进前五,瘦马却养了十个八个。 “我那时候跟着张四教已经有八年,因为姊妹当中也不是没人遇到过这种事情,再加上离开蒲州时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女儿,看到她似乎过得不错,因此张四教对我提到此事时,我虽说又惊又怒,伤心了几天,但也认命答应了,却没想到,张四教却是嘱咐我,务必将吴天明以及他身边几个侍从的声音练得惟妙惟肖。我这才得知他的目的不纯,却被他用女儿要挟,不得不从。” “我迷得吴天明神魂颠倒,轻而易举完成了张四教的吩咐,他就趁着吴天明不在,把我从吴家弄了出来。我在他的指使下,对吴家的几个掌柜学了吴天明及其两个心腹的声音,就这样连着坏了吴天明一桩盐业连横的大桩生意不算,还让他和程老爷生了罅隙。即便如此,吴天明却也还不至于想到了我这个逃妾身上。他又依样画葫芦,把我通过他人送给了许二老爷作为笼络,把人策反之后,趁机指使几个晋商大举倒逼。” “若非程老爷最终察觉到不对劲,而后又遍访几个盐商,徽帮险些四分五裂。可张四教眼看晋帮立足已稳,用不着我了,担心我万一露出口风,就再次帮我从许二老爷那儿逃了出来,又说带我回山西。我又信了他,可这一次,我出来之后,他就药哑了我的嗓子……” 流萤终于停了下来,足足许久方才低头说道:“可即便如此,他说只是为了以防露出证据。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会生二心,确切的说是不敢生外心。可是,回乡的那条船在半道上沉了,我会凫水,还救了一个送我回蒲州的老妈子。那mama因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这才告诉我,我给张四教生的女儿早就病死了,之前他让我见的,不过是他最小的嫡女而已。我不知道那条船是不是张四教授意人弄沉的,打听到他又送了两个绝色的扬州瘦马给吴天明和许二老爷,而我哑了嗓子,就是对吴天明坦白,也绝对不可能得到信任,这才找到了程老爷。” 汪孚林从来就不是心硬如铁的人,但他也不是轻信的人,虽说流萤的话听上去非常有逻辑,但他还是问道:“程老爷怎么就全都信了你这套说辞?” “程老爷心怀慈悲,医治好了我的嗓子。” 尽管只是区区十几个字,但已经道尽了其中玄虚,至少这个理由足以说服汪孚林。当然最重要的是,流萤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印章封口的信,膝行上前呈给了他。他接了在手,确认封口无误,就撕开信封取出了信笺。唯一的一张白纸上,程老爷用那熟悉的笔迹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此女本为人药哑,吾延医救治,贤侄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留之,又或遣嫁之。日行一善,胜似日进斗金。” 汪孚林把信笺往书桌上一搁,随即问道:“那你脸上易容,是何人所为?” “是我在花船学的粗浅手艺,但只能让人变得平庸无奇,旁人不大会多打量,细看还是会有很大破绽,想来没人会多看一个年过半百容貌粗浅的妇人。” “那我再问你,你如今多大岁数?程老爷把你送来京城,你想报仇吗?” “我二十岁从良,如今已经三十有四。”流萤说到这里,眼神突然晦暗了下来。如果她和张四教的女儿还活着,今年应该十三岁,可以嫁人了。然而,便因为她沦落风尘,又所托非人,这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便那样不明不白地夭折,她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未必能找到! “汪爷刚刚说报仇,我想过,当然想过,可是,我杀了张四教又如何?我的女儿也活不回来,我从前虚度的那十几年也回不来。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记事起就从花船开始,到最后跟了一个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到头来还要庸庸碌碌地去死!”她说着便努力抬起了头,死死盯着汪孚林的眼睛,“我对程老爷说,只想堂堂正正走到张四教面前,痛痛快快狠狠甩他两巴掌!而程老爷告诉我,他决计办不到,但汪爷却也许能办到!” 程老爷您可真瞧得起我! 汪孚林在心里对推卸责任的程老爷疯狂腹诽,但嘴里却答得平平淡淡:“好,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了。” 他没有继续去深究张四教的事。商场上的斗争,他相信程老爷这种一等一的老手在知道了内情之后,一定会在适当时候发起总攻,那种凌厉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