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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道:“那他们也是能忍,明知道我阿玛……” “他们较不准你究竟是你娘生的还是……”邹绳祖忽然沉默下去,半晌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尤其是怨我爸——咱爸——”他校对了下称呼,叹气道,“当时日本要查龙族的下落,查到了北京隆王府。光绪三年,一个刚满月的男婴被隆王府的人偷偷送到了盛京;同月,盛京镇国公府突然冒出个刚出生的三少爷……” 不必他说,后面的事儿,我比他清楚。 因为身世而刻意接近,最终成就一段孽缘,时也命也。陈年往事,当事人的心胸即便最亲近的后人亦无法揣度,我又替他们矫情什么呢? 我抬手挡住他的话,转了题目,笑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他一耸肩膀,“落水狗,丧门犬,一目了然。” “谁问你这个,”我斜眼睨他,冲门外一努嘴,“我问的是那朵娇花。” “嗐,有啥好说的,”他往后一靠,懒得眼皮都不抬,“去年汪精卫一死,底下人的心就散了。一把手的位置,白崇山没争过陈公博,又不服气。谁知没一年的功夫,日本人倒台,政府也垮了,白家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安排飞机去香港。只是白大小姐呢,不听话,偷偷跑去苏州听什么评弹,事发当时赶不回来,她哥哥就给留了信儿,说让她一回来就起程北上,到奉天投奔我来。”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她那位哥哥大抵以为你迷他meimei迷的不得了,佳人自投罗网,哪有坐怀不乱的,没准也成就一段乱世姻缘。” 邹绳祖道:“你看多了?我对谁有意……”他顿了顿,接着道,“白小姐自视甚高,别说我对她无意,便是有意,人家也不会乐意。” “听说你太太去了日本,你却留下来了,现在可后悔?趁着没安定下来,要走还来得及。” 我也就这么说一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邹绳祖经营这么些年,人脉四通八达,比我宽阔。我只能在吃喝上帮他,送他出去,却是无计可施了。 不料他却上了心,郑重其事道:“这话原是我要问你的。我能搞到去美国的船票,你若是跟我走——”他忽然将手指抵住鼻梁,轻轻闭上眼,微一摇头,苦涩道,“我又说傻话了,你怎么肯跟我走。” “你就是为了问我这句话,才一直没动身,还让人打了?”我头一次觉得承不起他的情,他头上的旧绷带犹残留着暗沉的血迹,那血红得辣眼睛,刺激得鼻子、胸腔一起停歇罢工,却还要假作心大无知,以嘲弄盖衍,“你不是八面玲珑的吗,怎么心眼都给堵住了?你走走你的,左右没有老婆孩子牵累,不用管我,我好着呢。” 邹绳祖低声咕哝道:“知道你好着呢……没孩子,谁没孩子?你可是把安喜过继给我了,我走也得带他走。挺长时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你给他放哪儿了,他怎么样?” 安乐出生以后,我会频繁地梦到她和安喜出生时的场面,醒来后把梦放在蒸屉上温了又温。这梦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刘国卿。我只想把这个梦吃进肚子里,静待它沤肥,然后再孕育出新的梦来。 “他啊……他安全得很,剃了秃瓢,在寺院里修行呢。不过这时乱,寺院闭门谢客,待政府接手了奉天的管理,才会开门。寺院中立,这个时候不会冒险出风头。” 邹绳祖讽刺一笑:“说是与世无争,实则……” “慎言!”我急忙打断他,“在家人不妄议空门事,安喜也是由大师看过,与佛家有缘,而且入的是慈恩寺老主持门下,亏不着他。” 邹绳祖欲言又止,态度软了下来。这时春桃在外面喊“车来了”。我出去一看,杂七杂八的东西塞了半车。我回屋扶邹绳祖下地,瞅他那脑袋咋瞅咋不顺眼,便说道:“等明天重新给你找个大夫,这伤不能轻忽了。” 说着伸手去揭帘子,却身体一紧,被他狠狠搂在了双臂里。胸膛贴着胸膛,两颗跳跃的心脏一览无余。我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走吧,委屈你这么久,小河沿你还熟悉。小时候,我们在那儿一起玩过呢。” 他像一只遇到危险的鸵鸟,把脸埋进我的颈窝,不愿面对前方,一字字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哽咽道:“……你怎么就不能……不能爱我……” 我不言语,再次拍着他的后背。 其实他错了,我很爱他,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 但我什么都没说,唯恐继续给他错误的暗示。无论摊开在阳光下多少次,“爱”这个千变万化,却又万变不离其宗的字眼依然会耍得我们团团转,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它的魔掌。 耐心地等他重拾脸面的山河,我拉着他的手一起坐上车。聊得投入,竟不知何时下过一场小雨,院墙是土筑,脚下流淌出一条弯小的细河,在低洼地汇聚成一汪沼泽。旁的几家都是砖砌,并不有泥泞。显而易见我们房院的不体面。 我与他都不向外看肮脏的环境。马蹄哒哒,不多时到了小河沿。同马姨细细交代了一番后,又打发春桃回到白小姐身边。 晚上回家,刘国卿跟我前后脚,他已买好了去北平的车票,不日出发。 我突然想起来小弟的行踪,便与他说了从大姐家六丫头处听来的消息。他锁紧了眉头,思索片刻,说道:“这样,我照旧去天津打听打听。放心吧,你小弟不会出差错。” 我只当着最后一句是寻常的安慰,并没放在心上。几日后,刘国卿动身去了北平,柳叔得知春日町只剩我一个人,来得更勤,时不常带来些孩子们的消息。说到太太领着一大家子已经在大北关重又住下来,只是孩子们还没开课,又不可耽误课业,太太便在医科大学的图书馆给他们办了通行证,犹以依宁去得多。如今开销尚足,但家里没个男人,终不成气候。 柳叔一门心思劝我回去看看,又知我与刘国卿的关系,便不好明说,只能偶尔渗透些偏见。我长久地拿不定主意。到九月中,邹绳祖大好。这日与他在小河沿河边走了一走,再送他回家。转身刚出巷子口,却是春桃正等着,见了我,忙说道:“依先生,我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朆见着你!我家小姐说,请您过来坐坐,快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哦也! ☆、第二百零四章 我屁都没准备,身上只着便服。九月天气微凉,外罩一件薄衣。刘国卿不在,还没个下人,日子过得实在糟乱。那薄衣马姨才洗过,却未熨烫,只为怕着凉受风而披。又与邹绳祖相熟,不必搞噱头,因此穿了出来。若与白小姐正式的会面,却稍显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