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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鸡,忽而淋一盘香辣雪耳小醉虾,反正也没人管束她,她自己看着什么讨喜,就捡着什么颜色放进去。小哑巴狗是她的试菜师傅,嚼着好吃了耸耸狗毛哑吠两声,那就可以装盘子进食盒了。 逮着人问她:“小麟子,今儿你家柿子爷又点你菜啦?” 她会很郑重地点着下巴告诉你:“嗯,近日他吃上火气儿了,我给他拌盘青瓜条儿祛祛燥。” 因为打小三岁去了势,声音清泽里带着点女娃气,听着叫人两耳舒坦。倒是得了她那老太监陆安海的真传,看看菜盘子便能揣摩出主子的心性。头一回在奉天门看见小顺子嘴里叫着:“柿皇子”,便自个儿把楚邹当成了主子爷,叫起“柿子爷”来腻腻的倍儿亲。 又因为手脚勤快、人小没啥心眼,大伙儿也都喜欢她,混熟了时常便带她去内廷各宫里送个膳。 那内廷与外朝就好像两个世界,在外朝,出御膳茶房的门槛,举目就能看见巍峨矗立的奉天殿与建及殿。外朝的天空是空旷而高远的,阳光下她眯着眼睛仰一仰头都是庄严肃穆。而内廷里宫巷子幽幽窄窄,宫门对着宫门,宫宫都住着娘娘。娘娘们她不得脸瞧不见,每次只能够躲在宫门后静静等着。 进宫有进宫的规矩,脚板不许踩门槛,那是大不敬和没教养。不是站在外头,就是搁脚杵在里头。她不敢站在里头,实在满院子娇娇俏俏的宫女子叫她害怕。 她们生得真是美极,穿淡紫翠绿的褙子裙子,头上戴着花儿,脸上涂着胭脂和唇红。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只把红红的嘴角抿起来,用帕子遮着鼻子和牙齿,身子弯一弯有如春花荡漾。她倚在门边看得眼目滞滞,头一回看见除了男人和太监之外的人种,心中只觉得光怪陆离,像多看几眼便能被她们一群招去魂儿。 但躲着是没有用的,她们的眼睛往四下里顾盼,总能够在一排弓着虾米背的送膳太监身后发现她。就像发现了天大的稀奇似的,她们把她围在中间看,带着香香的手指捏她的小脸蛋:“哟,瞧瞧这可怜见的,像个小丫头似的。” “嗤嗤嗤——小太监伢子,你叫什么呀?” 把她的太监帽耳朵翻上去,摸她毛绒绒的头发和小耳朵,有时候还故意想掏她的裤裆儿。她把两腿并得紧紧的,耸着肩膀皱眉头,嘴上却说不出话儿来。心里好像一群小蚂蚁在爬,那胭脂香粉熏得她云里雾里,道一声:“我再也不来和你们玩儿了。”呼啦啦就往宫门外逃跑,留下身后一阵青春漫笑。 但你若以为她们天生是这样亲切祥和那就错了,背着人的时候她们还有另一张面孔呐。她有时候一个人穿梭在宫墙下闲转悠,就看到景仁宫的大宫女锦秀立在景曜门边,叫身旁一个小宫女煽另一个小宫女的脸,因为她打翻了二公主的首饰盒子。还看到过施淑妃宫里一个大姑姑用鸡毛掸子打小宫女,说她成心看施淑妃不得宠,故意不把桌子抹干净,打得小宫女瘦肩膀一抖缩一抖缩,还不敢哭。 宫女子果然都如陆老头儿说的,都是一群不能惹的幺蛾子,她得躲得远远的哩。她就甚少去内廷,对那里不存多少的兴致。 七月中旬的天,忽而暴晒得狗吐舌头,忽而阴沉沉的叫人往骨头里渗。一片乌云堆下来,从南到北穿凉风,劈柴的小高子给她扎了个大鸟风筝,小麟子不会放,自己揪着绳把子在东筒子巷里慢悠悠走。绳子匀得不够长,她怕力气不够被风吹走了抓不住,刚刚越过十米宫墙冒个大鸟翅,看着倒显得蔫了吧唧好生滑稽。 八岁的楚邹着一袭束腰收身的墨青色斜襟袍,少年英姿翩长地打外朝方向过来。在圣济殿看了一整下午的书,正准备从这里过去坤宁宫后门练练功,抬头就与她打了个照面。 又得是三个月过去了,小东西耷拉着一身略宽的太监袍,太监帽耳朵在风中扑簌簌的。底下露出个白皙的小脸蛋,两只乌眼珠子又澄又亮,还能清晰找见小时候的影子。这会儿猛然看见自己,吓得呆立在路中央,眼睛却专注地看着自己,倒不见得有低头。 他猜她认识自己,但一定不是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她可没那个良心暖肺。一定是哪个太监指着自己对她说过什么,比如害死过人的那些旧阴晦。他便冷漠地大步往前头走。 她立刻并腿簌簌地退在路旁,低着个小脑袋,满面的奴相。两指头却依旧攥着她的小破风筝,并没有按礼制搭下来,冷不丁让他忆起圣宠将逝前那破院子里的一幕。躲在门扇子后面吓得尿裤子了,手上也舍不得把他的风筝线松开。 楚邹瞥了一眼小麟子紧闭的小腿儿,不自禁又想起她幼年时候的模样。一个人傻呆地躺在破炕头上,小腿窝子rou墩墩的,蹬在他脸上时软绵绵如沐在云中。他那时候就喜欢趴在她旁边叫她蹬,但尿起裤子了就很讨厌。 “咳,本皇子近日的凉菜碟子都是你做的?” 应该是无聊,想听听看她长大后的声音。 “唔,是小奴给柿皇子做的。”小麟子勾着头不敢看他,不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冷俊漂亮,而是因为她根本是有心机的。晓得太监们都不喜欢他,他一定少有好吃的,自己的凉菜碟子得赏脸的机会才能大。 柿…… 他蹙眉,猜着就是小顺子了,那太监口没遮拦这么多年不改,镇日大喇喇地满宫里喊自己柿皇子。 楚邹说:“以后少放点酱油,保持点原色才好吃。”走两步:“不要总在菜面上坠小花,那是女孩儿家家才干的活,鸡丝少放点,笋丝儿多添些,夏天吃不进rou……也不要搁那么多辣子,本皇子吃了上火气。” 他想起来一个不带停的说一个,她毕恭毕敬地垂着脑袋听,听到他挑了这么多刺儿,好像默默地有些沮丧起来。 他又有些不落意,怕一会儿又给她吓出尿来,这会儿一条东筒子直通南北,可没石狮子给她挡道。他身为一个皇子更不可能为她一个下奴做这些。 又怕她自此不做,默了默,这会儿身上没什么可打赏的,就把手心里捻的两颗核桃扔在地上了:“这是你主子爷赏你的,做得还不错,今后要勤快些,别三五不时地断盘子。” 呼——熟悉又陌生的“你主子爷”,快步走,没兴致从她身上再想起那些被尘封的年岁。 “是,主子爷。”她听他默认了自己做听差,脸上的表情倒是舒缓了。那被他捻得油光发亮的核桃滚到她脚下,她脚趾头蠕了蠕,见他走远了,便蹲下来把它捡起。 “硁硁硁,”他走到尽头拐角处,怎么听见砸石头的声音。侧目回头一看,得,不晓得哪里捡来个尖石头,正把那捻了几个月,好容易才油光发亮的核桃砸碎了。指头往里抠了抠,抠出来两片核桃rou送进了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