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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着不伦不类。 月白色的海青法衣,是师父从压箱底的布料中挑出来的。因为她喜欢,师父便将珍藏已久的唯一一块流光纱裁了。剪思姑姑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暴殄天物。 好在姑姑总是嘴硬心软,知道她不善针线,后来还是亲手替她缝制外衫,在领口滚边处加了碧色缠枝纹,且在下摆绣了竹叶。 这样的料子、颜色和花样,素净中暗藏几许活泼明媚,哪里像是尼姑穿的衣裳? 不过在桃花庵里,有师父在,她自可随心所欲。 只是,当初柔软又服帖的素衣居士服,此刻大得不像话。小人儿的身量撑不住大人衣裳,交领的领口垂搭到两只胳膊肘上,隐隐有继续下坠的趋势。里头的白色中衣亦是松松垮垮。 无色低下头,纱袍下摆在地上密匝匝堆了好几圈,将她的双足深深掩埋。 她蹲坐到地上,用白胖的手捂住童稚的脸。镜子里的人,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五岁时的模样。 可崭新的床幔和重新粉刷过的门窗都告诉她,这是她十四岁的情形。 上一世的今天,就是恩义侯府嫡长女、靳家二小姐靳琼的及笄之日。亦是这一天,她,瑶光郡主的亲女儿——靳家五小姐靳涟,声名丧尽,从准太子妃沦为二皇子侧妃。在被抬进二皇子府邸之前,她毁去容貌自请出族,老夫人不许,将她丢进家庵消磨了两年,之后不知怎的,竟被送到萧王的榻上,成了萧王府卑贱的侍妾。 侯府那帮人,不将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榨尽不罢休。 想到萧王,无色游离的思绪聚拢回来,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应该多谢他,而不是责怪他。多亏他爱重美色,嫌她丑陋从不碰她,不然又是一番屈辱。 无色盯着镜子里的脸看了许久。rourou的小手张开,轻轻在颧骨处磨蹭。 没有,没有疤。那丑陋的、青虫一样的伤疤,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不多时,魂魄归位,心跳渐缓,她终于接受一个事实: 花信年华的桃花庵女尼无色,重新回到十四岁。不仅重生,而且缩小了。 可她是怎么死的?她记得恩义侯府,记得萧王,记得那些隔了十年的往事,记得床头的香球是用来驱赶生漆气味,却偏偏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就这样无痛无觉、无怨无悔地开始新一世,她还真是不适应。 --- 第3章 认不认? 门外传来说话声。 “五小姐这会该起了。你伺候小姐梳洗,我先去采些花瓣。” “你快去吧,顺便找管事取些百合香回来。闻着气味还是挺大。” 无色三两下笼紧衣裳,疾跑至床角处,躲进紫红色的幔帐之中,悄悄将帘子拨开一条细缝。 一个浓眉细眼的丫鬟推门进屋,捧着银盆走到屏风处。“五小姐,您醒了吗?今天是二小姐及笄的日子,去正院不能太晚了。” 没人应。丫鬟蹙了下眉,轻手轻脚从屏风后头探出个脑袋。 无色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个穿着天青色小碎花长裤的丫鬟是香蕙。 香蕙是母亲瑶光郡主特地挑给她的人,祖籍在锡城。母亲去世后,香蕙跟着她从锡城到盛京,老家几乎没什么兄弟姐妹,只有一个祖母带着幼弟在乡下种地。 上辈子香蕙就是折损在今天。作主子的她和二皇子同处一室且衣衫不整,污了清白,身为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自然首当其冲。 香蕙被活活打死,另一个大丫鬟香若则早就背了主,找好了退路。 此刻隔着十多年的时光再见故人,无色一时拿不定主意。 方才她的打算还是找机会一走了之。 可是主子无故失踪,香蕙终究难逃一死。香蕙从未害过她,就这样枉送性命,何其无辜。 要么就认下她? 不,不行,无色扯紧手中的幔子。 舞勺之年的靳家五小姐一夜之间变成幼稚小儿,传出去就是个妖孽,必遭火刑。 上一世香蕙走得太早,她不能确定这个丫鬟的口风够不够紧。稍有不慎,她也会折进去。 “奇怪,一大早五小姐人怎么不见了?” 香蕙将洗脸盆放进红木架中,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又到小间的净房瞄了瞄,还是没见到人。 她叠好床被欲往外走,听见一声软糯的呼喊:“等等。” 香蕙的身子陡然停在半路,屋里有人? 她一脸惊讶地扭过头,只见一个身量不足三尺、衣着古怪的小姑娘从幔帐后头走出来。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五小姐房里?五小姐呢?五小姐是不是出事了?”一连串的问话跟鞭炮一样噼里啪啦。 无色拢了拢不合身的长衫,拖着累赘的裙摆缓缓走到梳妆台前。 “来,替我梳头。” 清脆的声音,熟稔的口气,似某种古老的咒语。 香蕙不由自主挪了过去。 无色已将头发掀起,一颗绣花针孔大小的朱砂痣长在脖子发际线下方,白瓷般的皮肤将红痣衬得分明。 香蕙握着梳篦的手抖如筛糠。五小姐,五小姐这个地方也有同样一颗红痣。 她想问点什么,却像被人掐住脖子,开不了口。这个小孩真的是小姐吗?聪明伶俐的小姐,处处谨慎的小姐? “别怕,简单梳个垂髫就好。”无色望着镜子中形如木偶的香蕙,自说自话:“上次交给你的小黑匣子,里头有一千两银票和通关的令牌。银票我们一人一半。你出府之后,可以到通州坐船,走水路南下;也可以回锡城看你祖母,去了锡城有事可以找邬家小姐,或者随便找个偏僻的村子躲起来。银票别让人发现,换些碎银子。那块令牌平时不要拿出来,留着关键时刻备用。都记住了吗?” 香蕙重复着手上用梳篦刮拉头发的动作,傻傻点头。 “你的眉毛生得好,以后将头发束起来,扮作男子。一个人飘零在外,女子的身份委实不安全。” 香蕙的眼泪扑簌簌滑下,晶莹的泪珠落进捧着黑色发丝的手掌,啪嗒啪嗒。 无色继续道:“此去前途艰险,最坏的情况怕是要亡命天涯。以后改个名字吧,就叫天涯好了。” 云淡风轻的口气,让香蕙的泪闸彻底崩塌,眉毛以下湿得一塌糊涂。她扑通一声,双腿砸到地上:“小姐不跟奴婢一起走吗?” 无色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你放心,我也要走。只是眼下咱们两个不宜同行。你跟着我,我的身份反而更容易暴露。等过上三五个月,我的死讯传出,你就不用东躲西藏了。你已过了及笄之年,若是碰上合适的,你便自己做主,不用等我了。” 香蕙抬起头,凝望着镜子里陌生的小姑娘。是啊,谁能猜到这个人是靳五小姐呢?要不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