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咱芙儿就不是等闲之辈

    百夫长直接当起了她的监工，拍着胸脯对李芙说：“扬州的护城河就是哥儿们挖的。李大小姐，这条渠，老哥包妳能用两百年。”

    李芙身段柔软，也不拘什么大小姐身分，直接给百夫长作揖：“这渠能用百年就是功德一件，小女子能管个七八十年就足够了。”

    百夫长也知道李家老爷干了不是人事的事，为了个外室扶正的女人把嫡女赶出门。他心疼李芙，伸出五根手指头，豪迈道：“妹子，五十年，只要哥活着，渠坏了，妳找我，我给妳修，重新给妳挖一条都可以。”

    李芙鼻头酸酸的，这人情味实在让她泪腺发达。

    这渠挖得风风火火，终于把扬州的李家给吹来了。

    李芙本来还在看挖渠，石嫂来找她，说李家来人了；李芙心里嗤笑，都搬来多久了？这时候才想起她。

    她让韩战监工，准备自己回去，不过韩战不准，硬要陪着她。

    毕竟几次父女对话最后都演变成全武行，韩战不放心。

    两人回程的路上，李芙还在想李家不知是谁过来，她那渣爹，不可能，顶多就李莳。

    果然，两人回来，就看见李莳一身雨过天青长袍，站在影壁前，看那上面的字，见李芙回来：“meimei回来了，山庄里很热闹。”

    李芙点头：“乡亲和朋友们见不得我辛苦，就来帮忙挖渠，进来吧。”

    一开口就夹棍带棒，李莳有点腼然。

    “那墙上的诗……写的真好，字也好看。”

    “那是自然，大文豪的字，否则我娘也不会把这里买下来。”

    确实王氏与杨槿相比，无疑水鸭见天鹅，见识、胸襟都差很远，李莳这几天没少听到风闻，心里其实很不好受。

    在堂屋坐下后，李莳说：“爹派我来问，听说扬州兵防司散骑校尉来过一趟，没为难妳吧？”

    “为难？”李芙脸色一直绷着：“来到芙瑶山庄，我没遇过比在家更为难的事。”

    李莳：……

    李芙不依不饶依旧尖锐，让李莳耳根更加臊热。确实是，他和父亲来过一次芙瑶山庄，不是不知道芙瑶山庄有多破败，可不到一个月，入园处的“芙瑶山庄”与大门上“芙园”这几个鎏金大字气派非凡，大门重新漆好，桌椅翻新，整个古色古香，颇有点雕栏欲砌的味道，堂屋两边墙上各挂着两幅书画，古朴苍劲、笔力万钧，就算不是太懂行的，也知道绝非凡品。

    李芙坐在主位上，那雍容气度、娴雅姿态，潇洒又不失矜持，当真怎么看怎么好看。

    何止母亲无法比杨氏，这个meimei，也比他优秀太多。

    其实他也劝过母亲，可母亲这十几年的苦已经把她的灵气和包容都磨光了，如今只剩计较和抱怨，儿不嫌母丑，他也无能为力。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李莳道：“爹让我带几个人来给妳，免得妳没人使唤；不过我没把人带过来，我怕妳已经置办妥当，就想来问妳缺什么，哥哥再给妳补过来。”

    “不用了。”李芙听了抑不住冷笑：“你就算送来了，我也不会用。”

    “可我见妳身边还是只有灵犀、小蝶和那位……韩战，另外也就庄里几个佃户……怎不买几个？”

    “没钱。”

    李莳一顿，皱眉道：“上次给的钱都花光了？也是，妳要整顿山庄，多的是花钱的地方──”说完又要掏钱，李芙忙制止他。

    “够了，我不会用你的钱。”

    此时韩战进来，手上拿着当初李莳追出来给她的旧布囊。

    李莳一看变了脸色：“meimei……”

    “李莳，如果当初我知道这些是金果子，我就不会收了：这应该是你存了许久的体己吧？你拿回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

    “我知道你想对我好，是真心把我当meimei看。不过因着你那个娘，我看了膈应；我是我娘的女儿，如果我接受了王氏儿子的接济，我娘地下有知，该如何生气？总之，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她亲自将布囊交给李莳：“不过你的心意，李芙感激不尽。”

    李莳很沮丧：“其实我今天还带了一些，就怕妳不够，虽然也不是很多……”

    “我真不缺。”李芙不想再说钱的事：“而且你给我钱，你母亲不知道吧？”

    李莳表情窘然，李芙就知道了。

    李芙其实心里有点同情李莳，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自己好，她看得出来；特别是最近，人情冷暖她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李莳不是王氏的孩子，而是李家的表兄堂兄，她一定会对他很好。

    只不过李循太龌龊了，王氏的嘴脸也很难看，导致她实在无法和李莳亲近起来。

    “来者是客，我煮茶给你喝吧。当朝五殿下当初要我给他煮茶，本小姐还懒得动手。”

    李芙开茶罐、搅茶叶，摆弄茶具，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她提着长嘴铜壶潇洒一抖，那滚水犹如游龙蜿蜒，带起茶叶旋转，翻云覆雨，在壶里掀起漩涡。

    “meimei沏茶真好看，像潮水漩涡。”

    李芙淡笑：“茶术分三点三不点，十三相宜、七禁忌，还有梅派、西子派、甘州派、川派等共七十二门手法，我用的是海派的潮退潮生法，算你有眼光。”

    李芙以拇指、食指和中指拈着茶杯杯沿，另一手托杯底，李莳想收手来接，却被李芙把杯子朝桌上一放：“拿茶杯时，一手食指抵杯底，一手两指捏杯沿，手指别碰了带热水的杯壁。”

    李莳一脸虔诚受教：“爹没有教我如何品茶。”

    “我这功夫也是我娘教的。”

    此时大徐突然经过门口：“大小姐，这是妳哥哥？这茶真香，我能讨杯茶水喝？”

    李芙招手：“大徐师傅快进来。”她笑：“碗来！”

    这可是玉峰出的雨前龙井，今年的新茶，李莳还是喝得出来的；这贡茶被大徐拿了个大碗就接走了。

    大徐咕哝道：“你们两眉眼还真像。”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好茶！”拿着碗就出去了。

    李芙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啜了一口，不再对李莳冷嘲热讽；方才大徐师傅这么一说，她也发现李莳和自己虽是不同娘所出，但却都是李家孩子，这点不能忽视；不论她怎么膈应王氏，李莳确实是她的兄长。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这是她上一世最尊敬的爷爷说的。

    “这鱼居然会动？”

    李芙嘴角上扬：“水为母、壶为父，一壶六杯，每个杯里的鱼都不一样。这是我娘的嫁妆，汝窑就制了两套，一套摔了，一套就在这里。”

    李莳低头看着杯底的鱼：“我还得多读书识字，爹说我启蒙晚，又没妳聪明，他经常一个人在茶室坐着，别说我，连我娘都不让进去。”他抬头：“爹说大夫人忌日让妳回家一趟，到时候我来接妳。”

    李芙眼神一黯，杨氏的忌日到了。

    “不用，我娘的忌日我自己会去祭拜，现在我走不开。”

    李循打着主意她自然明白，想让她跟着王氏一起进李家祠堂，等于承认了王氏的身分，想都别想。

    “可爹说清明因为忙着采茶，所以把祭祖也放在了那天。”

    李芙皱眉，哼，这么心机：“我打算进扬州城一趟，就在本家那里祭祖吧。”

    李莳见她油盐不进，还狡猾地对自己笑了笑，只能叹口气，黯然道：“爹其实很想妳……有空还是回来看看爹，算哥哥求妳了……”

    从曹村郭庄的盛情与扬州军的大动作，李芙可以想见她盖水渠对扬、流二州产生的影响，也相信他那无良渣爹脸皮被她撸下了厚厚一层，现在正火辣火辣的疼，却又拉不下脸来找她上演一段父女情深的戏码，只好演一段让李莳来找她。

    这李莳也可怜，人老实偏偏有一对戏精父母。

    李芙敷衍了他几句，就说有事要忙，喝了茶也不留饭，就让韩战把他送走。

    芙园在大小徐手中渐渐有了模样，一百二十吊钱没有白花；他们连整个院子都修了一遍，廊柱全刷了新漆，雕窗镂门，一格一格都带着典雅矜贵的味道，琉璃瓦是李芙和韩战亲自去县上拉回来的，此刻看起来，更显别致不凡。

    百夫长还派兵把她园子里的假山全清理干净，韩战给她架了一个紫藤花架，并且把秋千移到那里，到了初夏，满院的紫藤就会像瀑布一样洒出去，这园子该有多美！

    园中几个池子也都疏通了，只等水渠完成，外面大湖注满了水，石福就能把水引进池子，李芙想像让韩战给她用竹筒设个长架，到时候园中池子环绕长廊，再搭个小小水车，竹筒一点一点咚咚响，一定别有韵趣。

    *****

    杨槿忌日很快就到了，李芙让灵犀小蝶留守，她带着韩战渡过长江，朝江城出发，直接去了扬州本家。

    祭祀过了祖先，几个叔伯长辈还有兄弟姊妹们都围上来和她说话：“我说什么来着，咱芙儿就不是等闲之辈，瞧瞧、瞧瞧！”

    众叔伯哄笑，李芙又天生会撒娇；坦白说，宗族这里人丁颇为兴旺，大家对李芙也都不错，李芙心情很好。

    “其实还差得远，水渠完成，还有水车；如今地也都没人种，芙儿还伤着脑筋呢！”

    一个堂哥道：“要人种地不容易？凭妳现在在县府以及曹郭两村的声望，去扬州府说一声，只要还没讨行当的，就让他们到妳这里来就成；或者找妳小舅舅，杨棣是吧？他是个厉害的。”

    众人点头，杨家除了出一个才女杨槿，就属最小的杨棣是个聪明的，只可惜杨家当家的是那大哥杨林和他媳妇儿，杨家茶行在扬州才渐渐式微。

    众人七嘴八舌，很多人都替她抱不平，几个伯娘婶娘堂姊妹摸着她的手变粗糙，都难过掉眼泪，还气得骂李循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