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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太医来时,烙铁已烧红,仙草已碾碎,麻沸散与刀具俱备。药童递上了一块精白棉纱,请太医擦汗执刀。 韩水衣袖之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静似深潭。齐林勉强笑道:“韩大人,齐某不过血rou之躯。待会儿,拔箭之时,会哭,会叫,会很难看。” 韩水:“我知道,我……”齐林:“你出去。”韩水再没忍住,转身冲到空无一人的街上,嘶吼了三声。 随后,影部各大旗影到齐,韩水不多说,只分头部署行动,命其连夜查案。下半夜,晋瑜赶到,看见影部人马也在,叹了口气,立即折返。 启明,老太医提着药盒,徐徐从药房走出,田胥以礼相送。大家整夜没合眼,都疲倦万分,唯有那只金丝小雀,笼中啼歌,婉转清脆。 齐林伤重,不宜动身,照太医嘱咐,这几日皆要静卧休养。后院里,韩水醒了几抔冰凉井水,从容进屋。 “那雀儿,东海百姓奉之为神灵,年年要祭。”齐林身缠白纱,笑若无事。韩水:“丑。”齐林一急:“雌雀儿羽色当然不好看,我这不是想着,好事成双……” 韩水心里五味杂陈,叹了口气:“你如今这般田地,非我所害,实是咎由自取。”齐林戏谑道:“话别说早,本将军迟早还会东山再起。” 好一句东山再起,果然是贼心不死。韩水凄惨一笑,突然肺里剧痛,当着面咳了出来。齐林眉间一皱:“你这怎么回事?”韩水抹了抹唇角:“不碍事。” 齐林:“都咳血了,还说不碍事?”韩水:“你个半截儿土里的人,别教训我。”二人扯平,不知为何,竟好端端地相视一笑。 韩水隔着丝被,摁住了齐林的手,抬眼,却见一双星眸柔情似水。韩水:“怎么。”齐林:“没怎么,就是许久未见,有点儿想你。”韩水心一跳。 尽管,这人贼心不死,遍体逆鳞,可两年前那个雨夜,他还是为自己放弃了家仇国恨,甘沦平民。 “齐林,你信我,皇上她不会辜负江山,也不会错待臣子。”韩水认真道,“她是个明君,只是你不懂如何与她相处。” 齐林:“她早晚要害死你。”韩水:“……”齐林:“别怕,本将军还会东山再起。”韩水脸沉,不欲纠缠,却想起了韩毓先生的信。 “能为汝弃天下之人,必能为汝安天下。”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皇权之下,无处为安。此人在外一日,天下危险一分,与其如此,倒不如拴在身边,或许还能留用几分。 一念之间,韩大人狠下心,以监视之名,勒令草民齐林,到府杂役。 齐林皱眉,无赖道:“大人行行好,齐某上有老下有小……”韩水:“齐林!”又要咳嗽,却听齐林终于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好。” 草民齐林遇刺,兆尹府、刑部、大理寺乃至三省六部,互相推诿,无一人过问。唯有影部,逆天查案,案子越烫手,查得越来劲。 一月之后,田胥回影部,天南地北说起故事,如何追踪,如何认人,如何辗转,如何颠覆……苏木淡淡插了一句:“又不是你查到的。”田胥心里很痒:“你就让我把故事说完。” 自从被调去户部任侍郎,田胥难得有机会回来看看韩大人,逢着机会自然要表现一番。韩水不动声色,指尖摩挲桌案,耐着性子听。 半个时辰内,田胥攀扯一大把云氏皇族,终于困乏,交代道:“皇室宗伯,西邕王云安。” 韩水平静地应了一声,只抬头问苏木道:“谁查的案子?”答曰:“天皓。”韩水眉毛一扬,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天皓年方十六,孤身闯江湖,奔走四境似鱼游沧海,仅用一月时间,便将刺客连人带赃缉拿到案。这黝黑皮肤的小伙子,是个人才。 影阁,摘月台,韩水不见刺客,不阅罪证,叫来了天皓。天皓个子瘦高,着一身漆黑影服,动作迅捷,十二分精干模样。 田胥哈哈一笑:“这哪里是鱼游沧海,分明是泥鳅游水田……”天皓抬了抬眼,握紧腰间的牙嗤短匕。他用过无数种兵器,唯这柄匕首时刻不离身。 韩水道:“立了大功,想要何赏?”天皓:“属下斗胆,请往阅天营,参军。”他的嗓音,低沉有力,早失了孩童的稚嫩。 韩水背过身又咳了一阵,喝口茶,道:“朝廷新政,与民休息,阅天营及各地军府都正裁兵减员,你去了,没有前程,是屈才。”天皓抬眸:“属下欲灭九界!” 苏木懂得揣测,以教头身份劝道:“阿皓,大人这是栽培你,切莫辜负。”天皓低头,回得干脆:“既如此,天皓听师父的。” 韩水笑了笑,转头问:“老旗交友甚广,可知宫中羽林军缺人否?”田胥道:“他们不收娃娃。”苏木剜了一眼。田胥:“若是硬要塞人,骗他们说十八就好了。” 月内,影部把天皓送入羽林军,任职郎将。至于西邕王爷行刺之事,韩水缄口不提,没有追究。 他不会为了一个草民为难天子。 皇宫三重殿,月下披毯。羽林尖刀,阵列于通天廊柱下,寒光闪闪。第一次当职,天皓就有幸目睹了天颜。 云冰披着樱草轻纱,赤脚奔徙于冰凉黑晶石地面上,身后一群宫女太监大汗淋漓地跟着。宫里一人时,她素来是放旷的。 “你就是新来的小郎将?”云冰停下脚步,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他手中紧握的长/枪,“果然是,年轻有为。”众人跪地行礼,不知圣意为何。 夜半,龙榻,暖帐晶烛。云冰举酒一樽,偎在景安公子的怀中,淡淡道:“郎将,职级不大,却能每日每夜在朕面前晃悠。” 景安温柔道:“韩大人惦记着陛下呢。”云冰回眸,剥下英俊男子的衣裳,如赏玉器一般:“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替他传话,非得气死不可。”景安一惊。 云冰饮酒作乐,旁若无人:“韩大人千挑万选,偏偏选了一条黑泥鳅来给朕保驾护航,为的什么?” “他就是要让朕知道,影部一旦把刺杀齐林的元凶捅出来,朕就里外不是人了。” “他不会为难朕,但他要朕时时刻刻都记住他的恩情,他在逼朕,立云翎为储君。” 景安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云冰笑道:“你又是怎么回事,跟了朕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富贵圆满,只得其一,景安满脑子都是韩大人当年端来的落玉汤,泪潸然。 韩水和景安一样,下九流出身,儿时吃尽人间苦。是故,一旦风雨里出了头,就难免被世俗喂荤腥。 前不久,工部尚书于贤在宁国街辟出百里空地,为影部总旗韩大人新修了一座豪华的五进府邸。韩水听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将此府邸充作避洪安民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