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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然而日头落下,黑暗降临,离开屋顶就变得更难了。医生为此颇为焦虑,沿着屋檐走来走去查看可能的路线。丹尼倒是不着急。他的脚下便是屋檐上的发热电缆,连同毛毯一起,提供了足够的温暖。况且,医生跟他一起困在这里。不知怎么,这竟令他有些安心。 在医生再一次路过丹尼的时候,他抓住了医生的裤脚:“停。”他的手勾在医生的裤管上晃荡着,“太暗了,会摔的。” 医生犹豫了。很明显,他还在试图想办法,但丹尼抓着他的裤子不肯放开。僵持片刻,医生屈服了。他顺着丹尼的力道坐在了丹尼的身边。后者于是满意地松开。 他们并肩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丹尼在看星星。冬夜的星空跟夏夜有些不同,星星们似乎更亮一些,排列也变了,他认不全。他想去问问医生,却见医生单手撑在膝盖上,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路灯下空荡的光晕里。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丹尼顺着医生的视线看过去,随口道:“那些灯。” 他感觉到医生看了过来。于是丹尼抬手指向前院到公路的那一列路灯:“那些。”他本来是随便起了个话题,但说到路灯,他又想起了自己由来已久的一个疑问,“车祸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就想问了。你住得这么偏僻,为什么要装那些灯?” “呃,当然的吧……”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如他所说的话那样坚定,“装路灯的话,路人更安全。” “哪来的路人?”丹尼以匪夷所思的语气问道。 不要说路人,自从入住医生的家以来,除了医生和他自己,丹尼甚至连野兔松鼠之类的动物都没见过一只。刚刚被困在屋顶,丹尼还提议打卫星电话报警,结果医生说这里大雪封山后警车都过不来,唯一安全的交通方式是直升飞机,还要支付天价的救援账单。这么荒僻的地段,医生的路灯难道是装给熊和郊狼看的吗? 医生对此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万一呢。”他望向丹尼,“你不是就在这里吗?” 丹尼想说那只是因为我太倒霉遇人不淑,无奈词汇量实在不够。他还在绞尽脑汁构造句子,无意间与医生对视,却是一怔。他忽然意识到医生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会有路人,这里什么都没有,然而医生还是在期待。他不想待在人群里,却希望被靠近,想要拯救所有有缘相遇的对象,包括丹尼。 丹尼凝视着医生的眼睛,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安静?”医生说。他的语气里有浓重的不确定。 丹尼知道这不是医生的真心话。喜欢安静?丹尼开始说日语后,医生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两天便热心地教他语言,甚至在丹尼暂时放下心事放慢进度后,以比丹尼本人更高的热情持续教授着。这段时间以来,医生的情绪明显比最初高昂。他并不喜欢安静,相反,他极度渴盼交流。 丹尼没有开口戳破。他顺着医生的话往下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还是从哪里搬过来的?” 借着雪地漫反射的月光,丹尼看清医生面容上的怀念。医生微笑起来:“搬来也有三年多了吧?我是宫城县人,后来大学考到了旭医。旭医你知道吗?啊,你当然不知道了。是日本排名靠后的医学院,但当时我也是拼了命考上的。视频通话的时候,爷爷经常调侃我,说以后聘请我做家庭医生。没想到最后竟然应验……” 医生的微笑消失了。他摇了摇头:“我毕业后就来这里照看爷爷,大概有半年吧。但还是没有用。最后,还是只剩下我自己。” 丹尼听不明白那些地名、学校与专业,但他听得出医生没有讲完的故事结局。他犹豫片刻,朝着医生的方向挪近了一点,将手覆在医生的手背上。医生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上。丹尼半伏在医生的胸口,听见他稳定的心跳,感受后颈处轻柔抚摸的力度,不自觉地轻微战栗起来。 他又打了个喷嚏。 “冷吗?”医生搂住丹尼。 毛毯已经滑脱了身体,丹尼当然冷得要命。但刚刚不知怎么,待在医生的怀抱里,他几乎忘了这一点。丹尼匆忙地从医生怀里跳出来,起身重新把毛毯裹紧。他转身背朝医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很快。血液被泵向四肢五骸,变成了一种活物在体内横冲直撞。他想要奔跑,想要尖叫。他决定离开医生身边,但是又无处可去,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最后干脆向着屋脊攀去。 “小心!”医生在他背后喊道。 可丹尼听到他的声音,反而更不想小心了。他爬上屋脊,晃晃悠悠地转了个身。毛毯随着他的动作滑下,裸露出其下漂亮柔软的身体。 丹尼俯视着医生。医生个子很高,他极少能够从这样的角度看医生的面容。月光下,他能看清医生的额头并不光滑。抬头纹是生活刻下的纪年,一根细而长,如同平静湖面的涟漪,一根短而深,如同久久不能痊愈的刀疤。 丹尼笑了起来。他大喊道:“我要跳下去了。” “——哈?” 丹尼看到医生受惊而骤然瞪大的眼睛。医生猛地加大步伐,匆匆追过来,但他追不上了。丹尼闭上眼,向后用力地一蹬。逆着风,他就那样坠落下去,落进深深、深深的深雪里。 丹尼在雪地里睁开眼,耐心地等待着。很快,他看见医生从屋脊上探出头来。医生一脸紧张,却又在捕捉到丹尼安然无恙的事实后化作一种混杂着惊愕、荒诞、与劫后余生的苦笑:房子背后是接近一层楼高的积雪。前院有医生偶尔开着扫雪机打扫,后院则根本没人碰过,雪堆得高而松软。 丹尼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方才他攀上屋脊,粗粗一眼便决定往下跳了。他那么高兴,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后果。 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却有笑意:“果然是只猫。” 丹尼才不肯理他。他老早就觉得医生对“猫”的定义有问题了。他撮起嘴唇,发出各式各样奇怪的声音催促医生跳下来。很快,耳畔传来了另一声落地声。医生扑簌地从雪地爬起来,向丹尼伸出一只手。 丹尼没有接。 “背我。”他向医生张开双臂,笑嘻嘻地要求道。医生一怔,纵容地蹲了下来。丹尼跳上他的后背,像雪地车祸那天一样,紧紧搂住医生的脖子。毛毯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浑身赤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是他那样快活。 他偷偷在医生的后颈亲了一口。 第9章 猫发烧了。 久世早就应该想到的。猫又不是什么耐寒的动物,裹着一条毛毯就跟着他到处跑,不仅爬上屋顶吹了半夜冷风,最后还整个摔进雪地里。就算对于一只猫,这也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