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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初夏,京城一片绿意。柳梢飘拂,流水潺潺。花开到最后的一茬,在暖风熏人的时节,没来得及让人反应,便静悄悄的凋零。苕溪在晴朗的春日似是一双沉静含情的美人双眸,含着三分春日的温煦和七分夏日的炙热,长到了最诱人的时刻。每至夜晚,这里的画舫,游船把湖面堵得水泄不通。或有人临风把酒,或有人听曲取乐,或有人清谈彻夜。岸边人亦络绎不绝,京城大半的热闹,都集中在这倒映灯火的湖面。这夜,月白风清,暖风袭人,夜里的水汽氤氲丝竹的低回,又是一个良夜。湖面上画舫交错,偶尔有一声细吹细唱的袅袅之音裹着香甜的夜风袭来,让人沉醉,然而在今晚的湖上,有一半画舫坐的是精心安排的守卫,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离岸不远的一座游船——那里头是重病在身,却仍强撑着来看苕溪夜色的当今圣上。表面上,却依然笙歌四起一派旖旎。皓月当空,陆有矜和冯闻镜也在一艘画舫上听当红小倌弹曲子,但他们却没有心思完全投入,几人轮流暗中注视不远处那艘挂十六个花灯的游船。冯闻镜歪着身子,大摇大摆的箕坐在垫子上,眯着眼睛,嘴里轻轻和着曲子。那小倌不时拨动下手里的琴弦。用水烟般虚无的嗓音唱着:“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试泪满腮。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怎受得住,这头儿猜,那头儿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唱的词儿陆有矜没听过,不像是京里才子们往来唱和的曲子。但在此情此景下,他没来由得着了迷,问道:“方才你弹得曲子叫什么?”那小倌抬眸与他对视,轻声解释道:“是家乡的旧曲儿,但词是最近自己编上去的。”陆有矜颔首,月笼春水烟雨弥漫,画舫中燃的是海棠沉水,那小倌穿了轻纱衣服,随着夜风撩起涟漪。他们三人沉默半晌,忽听外头叫了声:“琉璃,这头上客了!”小倌朝外张望一眼,急急告退道:“琴已弹毕,琉璃先行告退。愿二位公子得尽雅兴。”说罢,就敛手退出画舫。想必是又有船相邀。陆有矜转过目光——曲子里含的真情,恰到好处的哀而不伤,都只不过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而已。只要有人出了更高的价码,在一样的月夜,一样的画舫,照样能听一番真情切切。画舫中的海棠沉水让人在不经意间沉醉,陆有矜胸口炙热,如鲠在喉,他抿了口茶,走出画舫,缓缓呼出被撩拨起的躁动。恰在这时,皇帝的游船也停靠在湖边休憩。陆有矜寻思,当下左右无事,不如上岸闲逛片刻,再上船来。岸上的热闹丝毫不亚于湖中,兜售小玩意儿的商贩们都想过来分一杯羹。不上船的人们在岸上走动观赏,摩肩接踵,别有趣味。陆沉夹在人群中间,沿着河岸缓缓走动。依赖这湖谋生觅食的人五花八门,有占卜相面的,抬轿撑船的,还有那数不尽的小玩意儿,一个摊儿接连着一个,供人挑拣。陆有矜不慌不忙的走着,他喜欢这种大家一起热闹的场合,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只是热闹人群中的一个。摆卖的摊档大同小异,他一路漫不经心的浏览,一个卖簪珥的摊子吸引住了他,和大多数摊档一样,它的材质粗劣,但难得造型别具匠心。陆有矜驻足片刻,指指那个刻着竹叶的木簪道:“让我瞧瞧这个簪子……”“掌柜,把那个簪子拿来,我要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陆有矜回头,在夜市明角灯的映照中,闪进他眼中的是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他的眸子顾盼间如沁了湖水,神采飞扬。是那日当街夺簪的少年!陆有矜旋即皱起眉头。那卖簪子的人支吾一声,眼神飘到陆有矜身上:“这……这位客官先看中的!”“我就是买来送他的呀!”那少年理直气壮地答一句,抬手把钱放到木板上。陆有矜站在几步之外环住双臂,冷冷地静观其变。“这个发簪买来送你,就当我为前日的孟浪道歉吧。”夜风柔软吹拂而过,清淡甜香袭人。少年的幞头上别了一朵伶伶的粉白茉莉,朝他歉然一笑。陆有矜一向讨厌男子帽上插花,只是京中风气如此,他也见怪不怪,但他第一次见到插花后增色的男子,原来风情可以在不动声色之间,和空灵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看少年言行如此客气,陆有矜面上反而浮出一丝惭意:“说起莽撞,那日我也多有得罪。”谢临笑笑不接话,反而问道:“你上次不是想问我的鞭子是哪家店制的么?”陆有矜:“哪家?”谢临看他一眼笑道:“我自己画的。”风吹来,湖岸上的灯盏幽幽地把光芒倾斜在水面。“你画的?那你是怎么刻到鞭柄上的?”“这有什么难的,把画稿给他们就行了嘛。”他顿了顿,怕陆有矜不相信似得补充道:“我平日用的很多物件都是我画的,那日发簪上雕刻的图案,也是我画的。”陆有矜颇感惊讶的看看少年,那簪子的一面上的确琢刻着一尾鱼,胖胖的身子自带憨态,却又灵动巧妙。他沉吟片刻,疑惑道:“即便是你所画,那又是何人所刻?”那雕工极尽精湛,纤毫毕现。绝不是出自一般雕工之手。谢临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这就不便让你知晓了。”两人说着话并肩而行,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人群最拥堵的地方。岸边的柳梢在夜风中摇摆,借着不远处人群的灯笼,仍然可以看见光洁的树干上的朦胧的反光。谢临停在树下问道:“我一直想问你,那次惊马,为何你一吹口哨,马儿就乖乖停下?”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是他起初对陆有矜好奇的起因。“那匹马儿是我在甘肃时所养,那时马厩里有几十匹小马驹,你的那匹就是其中之一。”陆有矜凝视着湖中的画舫,轻轻开口。“什么?是你养的?”谢临瞪大眼睛,目光盯在陆有矜身上,“还是你在甘肃的时候……”陆有矜目光一闪,在西北以马为乐的日子浮现在眼前。那时,军营里几乎所有的小马驹都曾温顺的把头埋在他的手掌中,他沉浸在回忆中,缓缓开口道:“那时为了培育良种,挑了几十头上好的滇马和匈奴的好马□□,产下了一批小马。我随家父在甘肃军营,这批小马生出来以后,我极开心,每日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盼着他们长大,父亲也盼,他盼的是这匹马儿长大定能为军效力,再和中原的马□□,几代下来。良种的马儿就能驰骋疆场了。”谢临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