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一切不由它

    今夜新月如眉。弗里曼带着费丽娜在春鱼小港外面的一块岩滩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很不容易地搭了个火堆，魔法点火。费丽娜手上拿着魔杖，用悬浮咒悬着那条农学部友人惠赠的小骨鱼，后来因为弗里曼生火不太顺利，费丽娜又做了个悬浮水球，把鱼塞进去活蹦乱跳。

    弗里曼蹲在地上搭架子的时候忽然抬头问她：“莫拉师姐，你用的是海水吗？”

    费丽娜沉默了一下，摇头：“不知道，我抽的空气里的水。就这一会，应该没事吧？”弗里曼也一时语塞。费丽娜问：“要不要召唤一个会烹饪的灵仆来？”弗里曼又把生火时说的那句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又补一句：“再说那玩意儿也不比现在省事。”

    生上火，费丽娜对鱼施了个催眠言灵，然后从容地用法杖的一头划出魔法刀锋，把这条不幸的小骨鱼给解剖了——弗里曼谨慎地看着她，确定她只是把鱼腹划开了而不是按生物解剖课教材上写的那样沿着腹腔的上缘、断开肋骨剪下鱼腹rou。弗里曼打量小骨鱼宽厚的背，顺口说：“切两个花刀吧。”费丽娜睁着无辜的眼睛问：“什么是花刀？”

    弗里曼责无旁贷地接手了小骨鱼（因为他“真的可以”嘛），包括内脏清理的工作。这种学名叫软骨青鲈的魔法生物具有柔软而有韧性的鱼骨和鱼鳞，是一种优秀的天然魔法材料。rou质比起珍珠冷海鲈鱼和西鳟，要差了一些，根本谈不上什么美味珍馐。不过春泉平台食材匮乏，弗里曼吃了快两个月食堂了，还是很期待烤鱼的。小骨鱼体型较长，rou也比较厚，弗里曼给它划了花刀，把柠檬汁香草酱料包给它腌着，腌好了往它肚子里装埃土麦果团（魔法加速腌制，弗里曼一边魔法填酱料一边讲冷笑话“哈，魔法厨房”），装满了之后，用两个魔法拟态针把鱼腹又别起来，很细致地涂了橄榄油，架在火上。

    那时候费丽娜已经按海域取好了样，样品施过保存咒语放在弗里曼的包里，她正随手转着魔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弗里曼放在地上的包。弗里曼跟她感叹：“春泉真的很宁静。”

    费丽娜听着海浪声，托腮偏头看漆黑的天，海风仍然吹着她的帽子和头发，想到弗里曼在实验室独自工作，会播放处理过的鲸鱼叫声做背景音乐，“嗯”了一声。

    弗里曼笑了一下：“除了魔法厨房。”他低头转着鱼，“我给耳塞加了隔音阵。”

    “可以吗？”费丽娜挑眉，“魔法厨房的尖叫不是有冲破隔音的效果吗？”

    “传统隔音是按强度屏蔽的。魔法厨房的原理是低强度高能量高波频入耳再转化。”弗里曼冲她挑眉，“我做了个波频屏蔽，就可以了。不过只戴一只耳塞，效果有限，所以还是很吵。”

    费丽娜好奇：“为了魔法厨房特意研究的吗？”

    “是啊。差不多中级学院快毕业的时候。”弗里曼无奈道，“提交完论文、考完试那天，宿舍里闹了一夜。结果我睡不着了，气得凌晨四点半起床做了个特制耳塞。嗯，拯救了接下来半个月的宿舍生活——真想不明白这个游戏怎么那么受人欢迎。”

    “真庆幸它流行的时候我已经中级学院毕业了。”费丽娜道，“我也就玩过一次，也是瑞妮喊我的，不过玩到一半我就被老师叫走了，没想到它会，嗯，越来越吵。”

    费丽娜甩了甩手，有点不习惯手腕上的链子，道：“你很有术言天赋。”

    弗里曼缓缓道：“尤金也这么说。看过我的《言灵治疗学》结课作业的时候。然后他问我是否真的愿意在魔法生物学院深造，还说如果我想改去术言学院，他可以介绍导师给我。”

    “我确实有点犹豫。但是以学术范畴来说，术言对温弗雷德派系很不友好，一个温弗雷德在非禁术的限制内能研究的东西太少了。尤金当时也很犹豫，可能他觉得我的结课作业里有点禁术擦边的意思。”弗里曼想了想，“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离开魔法生物学院——尤金是我的教父。他是伊夫夫人——哦，就是我母亲——的远房表弟，我一开始没有教父，后来，尤金说我的兄长和jiejie都有，我也应该有，所以。嗯，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他很坦然，“他为了好好带我，一直很少收别的学生，我知道讲这话有点不妥当，但我不应该抛下他。”火堆噼里啪啦地响，映得弗里曼的灰发一片温暖的火光，有点像金色。

    费丽娜静静地看着他，只道：“《‘牺牲’与‘祭祀’的治疗应用》……你的结课作业确实很有创意。”

    “提交的时候也有点紧张。”弗里曼笑了笑，“我给尤金看过初稿，他说他不能给我打高分，最后得分得看助教的想法——看起来我在莫拉师姐这里很有面子。”

    费丽娜道：“是你自己很优秀。我只是努力摒弃了派系偏见和对派系偏见的偏见。”

    弗里曼想了一下她说的话：“前者已然不易，后者更需要宽广的心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去年我室友桑德，本来想跟随尤金深造，尤金其实是答应的，但是乔多·潘有点意见。”

    “哦，你说桑德·门罗？闻海玉的学生？”

    “是的。所以他后来去了闻老师那里。你也知道她，东方血统，客座教授闻麟的女儿。虽然无派系，但是和兰斯德走得近，不在乎学生是不是有温弗雷德派系家族的纯正血统。”弗里曼说着，摸了个叉子出来，剥开一点鱼皮去看rou有没有熟，“你对他《言灵治疗学》的结课作业有印象吗？我记得他写的和魔法植物有关，一直在担心自己有没有走题，后来说要给你发一封邮件问一问的。”

    费丽娜还有印象，略想了一下：“……他对于治疗系魔法植物是否具有言灵能力的猜想很有趣，不过，言灵能力的原理是一门高深的理论，学界还没有很统一的看法，中级学院的学生很难掌握其中的知识。我老实告诉他，按他的大纲，最多只能拿到B等级，除非换个题目。”

    弗里曼一边拿盘子出来一边轻笑：“我猜他没换。”

    “他没换。”费丽娜接过弗里曼递给他的盘子，看他用小刀切鱼rou，“年轻人总是思想活跃，又勤奋拼搏。”这会儿海风停了一阵子，她的黑发沉静地垂下来，擦过盘子的边，扫在她的手链上。弗里曼把半片鱼rou放在她的盘子上，又分了她一小半麦果团，忽然道：“墨绿色的冷焰翡石会更好看。可惜没有黑色的能量高。”

    费丽娜抬眼看他，他递了一把叉子过来，问：“冒昧问一下，魔杖上那一块是哪种晶石？”费丽娜答：“西毕灵老师赠送给我的，名叫‘由它之瞳’，应该是一种亡灵界的珍贵矿石。”由它是神话传说里亦正亦邪的神，生于幽暗之石谷，视万物为虚无，分光影于天地，和兰斯德派系徽章上的绕柱鳞蛇也有联系——鳞蛇兰斯德是由它的后裔，而那根石柱，传说是由它的脊骨所化，镇于天地之间。费丽娜示意他把叉子直接放在盘子上，转手把魔杖悬在他手上：“你要看看吗？”

    弗里曼有点惊讶，道谢着接了过来，在本应冰冷的骨钢柄上摸到了费丽娜的体温，他对这支魔杖阴冷的印象瞬间消失了，仿佛春天融化了冬。而由它之瞳和他静静地对望，深邃得仿佛要将他化为幽暗的虚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这就是亡灵界的力量吗，莫拉……”他听到风声，黑色的风吞噬他的精神力，然后他忽然感到费丽娜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那串手链上的七颗灵珠玛瑙微微闪着金红的光。费丽娜的声音低柔而坚定：“别被它影响。”

    世界又重回他的眼前，费丽娜脸颊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金红色光芒寂静下来，费丽娜握着他的手，同时握着魔杖，由它之瞳不再让他眩晕，安静得像只波斯猫。她有点不好意思，眨了眨眼：“我忘了……对于第一次接触的人来说，由它之瞳有点危险。”她抽回了魔杖，解释道，“西毕灵老师在我的手链上加了七颗灵珠玛瑙，就是要防止有时候我自己也克制不住它。”

    灵珠玛瑙可以将魔力和魔法师的精神力转化成破境之光，一定程度上可以压制亡灵界的幽暗之力。弗里曼点了点头，问：“所以，冷焰翡石组成A阵法，精粹了精神力，可以借由一个转化符在需要的时候直接转化入灵珠玛瑙的B阵法。而且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A和B其实同时是一个完整阵法的子集？它们有互相增益的效果？”

    费丽娜安抚过一遍这块实际上很危险的魔晶，肯定了他的猜想。弗里曼又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他从包里拿了一盒苹果汁给费丽娜，费丽娜道：“赛德双子甜就是苹果味的。”

    “我知道。”弗里曼眨眨眼，“这是补偿。”

    费丽娜笑了笑：“苹果汁又不含酒精……”但是那对蓝色的眼睛美得她说不出话，她声音越来越低，只好抿嘴笑，不敢再看弗里曼的眼睛，一双能让人原谅他任何事的眼睛。

    很难说弗里曼是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转而询问起兰斯德派系里关于由它的传说：“以前也看过一些文社学院对于神话的研究，说由它是蛇神的母神，兰斯德是蛇之神，也是由它的子神，象征着……至少我们温弗雷德派系的人认为它象征着诱惑。但是由它自己的象征，似乎不包含这一意象。”

    费丽娜只道：“由它的骨翅……是由翼鱼温弗雷德继承的。这是乔多·潘斯纳萨近些年一直回避的问题，西毕灵老师因此很愤怒。”她喝苹果汁，“好酸。”

    弗里曼用叉子蘸着酱汁在盘子上随手画由它的轮廓，从尾尖拉出一个箭头画绕柱鳞蛇，从翅尖拉出一个箭头画了条翼鱼，然后抬头示意费丽娜多说两句；费丽娜看着他随手画的涂鸦，怔了一下。弗里曼又换了个地方，画了个亡灵骷髅，费丽娜笑了：“好可爱。”弗里曼托着下巴，在由它的脑袋上画了个浅浅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