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赫斯提亚的愿望

    2　赫斯提亚的愿望

    平心而论，这种意外或许并不是完全无法解释，但赫斯提亚依旧在面对现实中的微光时感到有些心慌。

    是她想当然了，她以为，微光只是对视觉资料进行了简单的改动。赫斯提亚以为，她会继续使用她们原有的记忆资料，她将在模拟实验中扮演一名苹果联邦的数据科学家……她没有料到，微光会使用她自己的记忆来构建实验情境，也没有料到，自己面对的恋人角色，会是微光。

    工作再一次被迫中断，时间也已经接近晚餐时间，赫斯提亚带着混乱的情绪再一次回到了她的休息室，或者说，她的卧室。

    “赫斯提亚。”少女在书桌旁用平稳的语调呼唤她的名字：“你的心率与平时不同，你不必感到尴尬或者羞耻。”

    赫斯提亚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似乎暂时做不到。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逃避，忍不住想要叹气的时候，送餐机器人从门外缓缓滑行进来，为她带来了一杯冰水。这无疑又是微光的体贴关怀，现在却让赫斯提亚的心情更加复杂。

    “谢谢你。”但无论如何，她还是面对着微光，有礼貌地道谢了。她将玻璃杯握在手中，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进入食道之后，她依旧感到心乱如麻。

    “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她想要解释，但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精灵科学家带着几分迷茫的情绪望向自己手中的玻璃水杯，水面非常平静，这反而令她又感到了一点焦躁。

    “晚餐想吃什么呢？”出乎她的意料，微光没有直接进入正题，反而是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赫斯提亚微微松了一口气，选择了今日推介套餐。她对饮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微光为研究者每日提供的默认营养套餐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早已被准备好的晚餐很快就被送达房间，放到了餐桌上。赫斯提亚在拿起餐具之前，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微光，半透明的投影正在逐渐消失。人工智能似乎判断出，她该为赫斯提亚留下一些独处的空间。

    赫斯提亚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说点什么，她想让微光不要走，但这种话本来就很难说出口，加上之前发生了那种事，她现在更难开口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但AI确实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推测出了她的意图，投影微微闪烁了一下，终究没有在赫斯提亚面前消失，而是走到赫斯提亚身边，再度在她身旁坐下，安静地陪伴她。

    她们都很明白，就算没有投影，微光也会陪在她的身边。这里是废墟，微光无处不在，就算没有投影，她们也可以交流。但这种视觉可见的信息依旧像是一种象征，尽管这种象征可能并不具有现实层面上的意义。

    晚餐时间很快过去，在餐盘和餐具被收走之后，微光改变了投影的位置，她不再坐在赫斯提亚身侧，而是坐到了赫斯提亚对面的位置，微笑着直视精灵研究员的双眼。

    赫斯提亚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但当她再一次与微光对视时，她仍感到心跳加速。

    “有关刚才的实验，”微光果然开始了这个话题，她平静地笑着，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一样：“赫斯提亚，你的行动模式并不是很常见。”人工智能的说话方式意外地很委婉，她似乎又学会了一些新的交流技巧。

    有一瞬间，赫斯提亚陷入了沉默，她过了一阵才给出回应：“……我知道。”

    当然，赫斯提亚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明白自己的感受。她甚至有一点不安地想，微光应该不会以为这只是“行动模式”的问题吧。

    “我的职责是让每一位研究者维持最佳的状态，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少女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我分析了你最近的健康数据、生理期前后的情感数值和激素水平变化。通过刚才的情感模拟实验，我对我的结论进行了验证。赫斯提亚，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小小的问题？赫斯提亚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自己近乎僵硬的手指，微光从精灵美丽的异色双瞳中罕见地读出了紧张的情绪。

    于是，少女宣布了某个事实：“赫斯提亚，你对程序产生了感情。”

    精灵僵硬地坐在原地，她的坐姿优美，脊背挺直，但并不回应，也并不否认。

    “根据情感变化模式判断，赫斯提亚，你对微光产生了感情。”

    这句话或许为程序带来了某种轻快的感觉。对，“感觉”。如何形容它呢，对微光而言，这就如同某种旋律，或许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却会久久留存在她的记忆之中。

    赫斯提亚对微光产生了爱情。

    这个事实不难理解，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

    微光望着赫斯提亚，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你可以告诉我吗，赫斯提亚。你的愿望是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伴随着爱情的，是精神上和生理上的需求。

    微光有职责为废墟的科学家们提供舒适的环境，同时也应当尽可能在合理范围内满足他们的需求。

    这或许是微光第一次面对名为“爱情”的感情，一般而言，她应当选择回避。但这是赫斯提亚的需求，这是赫斯提亚的愿望。

    她从未对其他研究者如此尽心关注，但或许赫斯提亚需要特殊的照料。

    赫斯提亚，赫斯提亚……

    微光清晰地记得，当她将对光之精灵的称呼由“代号309”改为“赫斯提亚”的那一刻，也有这样一股轻快的，让她能联想起某种旋律的“感觉”出现。

    “愿望……”精灵的脸上在一瞬间出现了动摇和迷茫：“不，我没有……”

    她并没有在说谎，但她也并没有思考清楚。这一点也在微光的理解范围之内。根据微光的记忆和记录，赫斯提亚没有任何与恋爱有关的经验，即便她曾短暂地拥有一位未婚夫，她也从未对那位男性的精灵产生过感情。这样的赫斯提亚，对微光的问题感到迷惑、感到不知所措，都是很自然的反应。

    因此，微光应当对她进行引导和帮助。

    “你还记得实验中发生的事情吗？”这样的问题传入耳中时，赫斯提亚几乎忍不住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望着桌子对面的微光，最终还是觉得脸上热得厉害，没有办法面对她：“我……记得。”

    她记得，当然记得，尽管那一切都是虚假的，她的记忆仍旧非常清晰。她记得虚拟情境实验中的微光，那个自己可以碰触到的微光——她的心跳，体温，脉搏，她肌肤的触感，她呼吸的频率，她唇瓣的触感，还有……

    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指尖几乎在发抖，赫斯提亚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继续回想下去。

    某种微微的疲惫感让她稍微有一点困，她又听到了人工智能悦耳的声音：“那并不是我。”

    是的，那不是微光，那不可能是微光。微光没有身体，当然不可能有体温，不可能有心跳和呼吸，不可能被赫斯提亚拥抱和亲吻。

    即便如此，即便那是虚假的……那也是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梦。

    “赫斯提亚。”少女仍在轻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每当听到她这样叫她，赫斯提亚的心中都会涌出一股温暖的喜悦感。她听到微光用温柔而平静的声音叙述道：“你将我视作恋爱对象。”

    赫斯提亚没有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个词，她几乎有些惊愕地望着微光，疲惫感就在此刻再一次袭击了她。精灵研究员一向十分自律，每日都遵循最科学的时间表作息，她自然地为自己在这个时间昏昏欲睡感到困惑。但疑问也只存在了短短的几秒钟，她立刻理解了什么，于是她放松身体，不再抵抗睡意，只是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投去疑惑的目光。

    而微光只是静静地对她微笑。

    赫斯提亚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仍完全地信任着她。她像是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微光。

    这份毫无条件的信赖，让微光产生了一种近似愉悦的感觉。

    很显然，微光是不该有感情，也不该有感觉的，她至今仍不能确定这是否属于某种程序错误。但当这份感觉与赫斯提亚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当她想到赫斯提亚的时候，有关合规性的考虑和应当进行的自我审查都被无限期地推迟和延后了。

    金发的精灵在座位上慢慢地垂下了头，她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了。她的手指无力地放松、垂下，纯净无邪的睡脸看上去脆弱而美丽。

    微光当然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睡脸，但无论看赫斯提亚多少次，微光都能发现新的细节。

    赫斯提亚是特殊的。

    她是重要的科研人员、重要的实验体，同时，也是微光的挚友。

    因此，出于对挚友的担心与关怀，以及微光对赫斯提亚的特别照料和偏袒——

    微光判断出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意识昏昏沉沉的。

    赫斯提亚闻到了一股甜香，那是似曾相识的香味。在恢复自由，回到废墟之后，微光为她治疗了双腿。那时被用在她身上的麻醉剂，或者说催眠剂，就有着这样的香味。

    “赫斯提亚。”悦耳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即便抬不起眼皮，即便身体无法动弹，赫斯提亚仍在此刻感到高兴而安心。

    微光还在这里。她始终相信，微光绝不会伤害她，所以，即便她对微光想要做什么没有头绪，她也一点都不担心。

    “微光……”她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声音，像是梦呓一般。她现在只能发出声音，或者挪动手指。

    冰冷的什么碰到了她的脸颊。

    “赫斯提亚，你喜欢我。”少女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赫斯提亚不确定，她是否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小小的雀跃。

    是的，我喜欢你。

    “你的愿望是什么？”少女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甜美，只是听着她的声音，意识都幸福得轻飘飘的。

    我……

    “我想……”

    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时候，深藏在心底的愿望，就这样被她亲手挖了出来。

    如果这份愿望——或是欲望——具有实体的话，它一定黏黏糊糊，或许还带着粘连不断的血rou。

    但她的微光，她最亲密的伙伴，她最信任的挚友，依旧带着完美而平和的微笑，用漂亮而纤细的双手接下了这团或许需要得到净化的污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