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把话说开

    一套检查下来，即便不用排队也花了大几个小时。陆子琛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躺在轮椅上半昏半睡。

    苏小念被叫进办公室，陆修宇表情严肃地拿着所有的检查报告，让她在办公桌前坐下。

    “苏小姐，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赵医生...”苏小念尴尬地赔着笑，身体往前倾了一下，“陆子琛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我用图表的形式跟你讲吧，”赵修宇点开几个数据图，将电脑往她的方向转了转，“这是心肺功能的正常范围，这是你第一次陪陆先生住院时他的数值。”

    他指向一个明显偏低的数据点，接着点开另一张图：“如果以那次的数据作为基线，这是陆先生近几个月入院检查的数值，直到今天。”

    摆在苏小念眼前的，是一条陡然降低的数据线，她即便不懂医也看得出这些数值低得吓人。

    “同样的形式，这是陆先生免疫功能相关数值的走势图，还有肌rou活力，肠胃，肾脏...”

    随着一张张图被展开，映入眼帘的每一条线都呈急剧下滑趋势，看得苏小念手脚发凉。

    “总的来说，情况很不乐观，一旦任何一项指标跌破危险范围的临近点，其他功能都有极大几率跟着亮红灯，到时候他要面临的可能会是系统性多器官同时衰竭。”赵修宇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说道。

    苏小念听得心惊胆战，捂住脸崩溃了一会儿，然后眼眶发红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又无助：“那...那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如果是其他病人，我会建议住院观察，随时检测身体变化，包括使用一些特效药，从药效上来说能够在短期内显著提高部分指标。但陆先生的情况...他对跟进治疗一直不配合，近期住院都要靠注射镇定才能稳住血压和心率，抵触情绪太重，强制住院顶多只能方便急救，对病情上没有太多帮助。”

    “如果能稳住情绪，好好配合呢？你说的特效药，能拿回家吃吗，就算是需要输液，请护士上门对陆家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能一直用着，是不是就能好？”苏小念强行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紧切地盯着赵修宇看，手心全是汗。

    他点点头，继续汇报病情：“陆先生虽然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状态依旧处于高风险阶段，特别是对于中风，脑梗，要尽量避免突然的暴怒。下体发炎的问题不大，我待会儿开一只消炎的药膏每天涂两次，尽量不要捂着，保持患处清洁通风就行。如果想快点好的话，现在就去输个液。”

    “好，那给他安排输液吧。赵医生，另外有件事我有点担心...”苏小念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陆子琛那个地方...总是很敏感，每次清洗或者擦药都...就是...经常触发勃起和...但他现在这么虚弱，要是天天都这样的话会不会...”

    “他的身体确实承受不住，这样吧，.....”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确定好最终的治疗方案，然后将陆子琛推到他之前住的VIP病房里输液消炎。

    “我不住院。”陆子琛一进房间就开始抵触，死活不肯上床。

    “谁说住院啦？就输个液，让你那个地方赶紧消炎，输完就回家。”苏小念怕他激动，赶紧给他按摩胸口，耐心地解释。

    “我不信，扎上针就走不了了。”那人倔强的很，这几个月确实被整出阴影了，每次住院都会用上束缚带，一发脾气就打镇定，坐牢似的被锁在这张床上动弹不得。

    苏小念握着陆子琛的手在他面前蹲下，尽量平视他的眼睛：“你看看我真诚的眼神，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眼睛坏了，看不清。”这句倒不是敷衍，他真的有尝试将视线聚焦，可眼前依旧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别说眼神了，眼睛在哪都看不清。

    “我真没骗你，骗你是小狗！”苏小念头疼地捂脸，然后将脸埋在他的膝盖间。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陆子琛突然开口：“小念，你不可以骗我。”

    他的表情很严肃，努力地在模糊的视线中找寻她的脸。

    “天地良心，我真没骗你，只是输液，不住院！”

    “好。”

    他不再反抗，任苏小念把自己抱到床上。

    “想靠着还是躺着？你看你刚刚挺累的，现在正好能睡一觉。”

    “靠着，我不想在这里睡。”

    她点点头，在陆子琛身后垫好枕头，把他两腿搬正，盖上被子。

    护士很快过来给他扎针，条件反射似的准备绑束缚带。

    “不要绑，我看着。”苏小念赶忙阻止，直接将她们送出门。

    陆子琛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刻也不肯挪开。

    “你盯着我看干嘛？都说了我不骗你，不会绑你的！”

    “我知道。”他抿了抿嘴，继续盯着看。

    “得了，你想看就看吧，我给你按摩按摩眼周，这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输完呢！”

    说完，苏小念坐近一些，抬手用指腹在陆子琛眼周打圈按摩。他眼眶凹陷的厉害，眼球上全是红血丝，黑眼圈也深的很。

    她咬了咬牙，用红楼梦里的话术说，这人真是要把心都呕出来才算完。

    “还剩几次？”陆子琛沉默良久，突然问道。

    “什么几次？”苏小念一头雾水。

    “你的耐心还能忍我几次？”

    “我拒绝回答你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她瞥了陆子琛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陆子琛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将头转到一边。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待着，输液的滴速很慢，慢的好像永远都滴不完。

    “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天呗？”苏小念忍不住打破沉默，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转过来。

    陆子琛耷拉着眼皮，不看她，也不说话。

    “咱们聊天的主题就是，你到底对你自己还有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抿了抿嘴，还是不说话。

    “那就先从你自己说起。我看你这一天天的，对自己意见很大嘛，现在正好，尽情吐槽吧！你尽管说，我随时补充！”苏小念凑近到他面前，坏笑地做了个鬼脸。

    空气鸦雀无声，她不得不再次主动打破沉默：“好，我先说！我觉得吧，陆子琛这个人的缺点就是...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你说说看，这公平吗？诶不是这女娲为啥就把你捏得那么好看，到我们这儿怎么就一个比一个随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我是个瘫子，现在眼睛也瞎了，”陆子琛几乎是吼着打断苏小念，满脸通红，“管不住下半身，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身边离了人能活活憋死，上半身也只是个没用的摆设，抬个胳膊都困难，轮椅也坐不住，只会连累人，折腾人！”

    他的眼神充满戾气，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带刺似的盯着苏小念看。

    苏小念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捏捏他被气红的小脸：“不错，描述的倒是挺形象的！”

    “你...”陆子琛上一秒还气焰嚣张，想好了无论她怎么反驳都能怼回去，却没想到她竟夸自己说的好，一条都不打算反驳，顿时语塞，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都这么直白了，那我也不跟你客气！我补充一下哈，这家伙折腾人就算了，脾气还差！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就突然狂风暴雨，翻书都不带这么翻的！而且啊，经常特别没有礼貌，第一次见面那次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使唤我做事，问问题也不理人。还有啊...”

    “还有？”陆子琛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更加大大的疑惑，听她这么吐槽自己，嘴唇气得直哆嗦。

    “别急，还多着呢！我刚要说什么来着...哦对，小心眼！他这人特别小心眼，我给小梁护工拿双拖鞋他都要不高兴，还总欺负人家！他还特多疑，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问完还变着法子试探，关键是我把嘴皮子都要说破了，哪次没依着他哄着他，他下回还继续翻出来问，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没完没了...”

    “苏小念！”他压着怒火低吼一声，气得腹部一绞，在纸尿裤里喷出一滩软便。

    “别生气啊，你刚刚说的不挺好吗？”苏小念嬉皮笑脸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你还好意思说我！第一次见面你作为护工，连病人基本情况都不了解，没有一点眼力见，我都憋成那样了还得一步步告诉你怎么做！后来在医院，我发脾气说错了句话，你就不管我死活地转头就跑，你知不知道我拼了命都追不上你啊！还有啊，我在医院里受尽折磨，命都快没了，你那个月却在和宋淮安旧情复燃，最后跑回来也只是怕我真死了良心不安吧！每次跟我说什么出门去见朋友让我等你回来，每次我都眼巴巴地等，但你总回不来！韩国烧烤那次是宋淮安，上次去见闺蜜结果又招来什么小哲，宋淮安死了你吐血也不告诉我，还口口声声说宁愿替他去死！苏小念，我的担心真的没有道理吗？你之前有宋淮安现在又有那什么小哲，干嘛一开始还来招惹我？我最好是现在立马死了，也见不着你和我桥归桥路归路！”

    陆子琛吼完，已经是泪流满面，靠在枕头上向前蜷着身子不断抽泣。

    苏小念怔怔地僵在原地，第一次知道他原来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么长时间竟半个字都没对她提起，一直自己默默消化，难怪变得愈发敏感多疑。

    她心里五味杂成，又心疼，又愧疚，又无措，又悔恨。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那些事情，只觉得每次发生都是身不由己，没意识到对他来讲竟是如此的创伤和梦魇。

    “抱抱好不好？”苏小念红着眼睛张开双臂，忍着眼泪朝他靠近。

    陆子琛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把身子拧到另一边，背对着她，哭得泣不成声：“不抱！”

    苏小念偷偷抹了抹眼泪，在他床边坐下，默默帮他揉背：“我没想过和你桥归桥路归路，那天这么说是怕你不肯让我留下照顾你，找个理由罢了。我不知道你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不安和委屈，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好吗？子琛，我从小就没有家，不知道两个人厮守该是什么样子。现在...你还愿意要我吗？”

    空气安静了许久，她忐忑地等待着陆子琛的回答，心里兵荒马乱。

    她问完就后悔了，干嘛要问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万一他拒绝呢，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他身边？

    “那个...你不用立马回答，你可以考察我一段时间再...”

    “帮我...帮我翻身，我转不过来。”陆子琛喘着气说道。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努力翻身。

    “噢好，不着急。”

    苏小念连忙扶着他的肩膀帮他转过来，心虚地不敢看他。

    “抱抱！”陆子琛泪眼汪汪地盯着她，露出一个委屈的笑容。

    苏小念喜出望外，赶紧把他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他输液的那只手，吸了吸鼻子。

    “小念，如果我余生都是个残废，而且还像你说的那样脾气差，小心眼，无理取闹...”

    “你这什么问题啊，说的好像你现在身强体壮，心胸宽广，情绪稳定似的...”

    “你...你好好回答！”

    “诶，我现在亲你一口，你能消停一小时吗？”

    “十口！”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两口！”

    “五口！”

    “两口！”

    “那...两口还要一直抱着！”

    “怕了你了，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