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七月末的时候周谨行还是搬了院子。他没选老太爷和老爷住过的主屋，而是选了主屋南边的院子，这院子是老太爷以前一个很得宠的姨太太住过的，但那姨太太投井死了好几年了，大家一直觉得那院子晦气没人肯搬进去便一直空着了。对于周谨行要搬进去这事仆人们都觉得他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放着好好的主屋不住，偏选了个晦气的死过人的院子。周谨行是不会住周老爷他们住过的屋子的，那屋子他去过几次，里面虽装的富丽堂皇但周谨行总觉得那屋子压得人喘不上来气。他最先相中那死了的姨太太的院子是因为那院子的卧室后面有一片湖，湖不大却修的漂亮。夏天傍晚坐在亭子里喝喝茶吃点果子最是惬意。再说丁小伟夏天被热得不行总爱去湖里游野泳，一泡就是一大天。周谨行不仅担心他的安全，还因着他光个膀子和一群半大小子玩乐吃味，这下院里有了湖，就再不怕丁小伟再和那帮半大小子亲近了。

    这院子还有一点好，进门的前院宽敞，可以当做花园，还有个后院虽不大也可以种些瓜果蔬菜。前几年周谨行在周家难以生存的时候饭都吃不饱，是丁小伟在院子划了一块地开荒种了些好养活的菜，又改了间偏房做厨房，他们就开始在自己院子里开火，只为了能吃饱吃好。最开始是丁小伟做饭，可他是个糙人，要让他干力气活或农活没的说，可做饭这种精细活他真是做不来。做了两天饭不是没熟就是糊了，还有一次差点把厨房烧了。周谨行不敢再让他做饭，便让旺财做，旺财之前也没做过饭，前几顿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做熟了，之后的几天那饭菜虽然能吃但一点滋味没有。丁小伟是能对付，但他怕周谨行吃不好，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思来想去他决定麻烦院里一个叫小露的丫头偶尔来帮周谨行改善伙食。

    第二天丁小伟在外面做完活就去市场抓了只鸡又买了rou才回周家。到屋里丁小伟又翻出从李大夫那得的野山参让小露放到鸡里一起炖给周谨行补身子，小露手脚麻利又炒了两个菜，不一会就叫他们吃饭。小露的手艺确实不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那鸡汤也炖的丝毫不腻。丁小伟一边夸小露一边给周谨行盛汤，周谨行却一口不喝只说没胃口，丁小伟不太高兴，在说出这是特意给周谨行补身子才炖的鸡后，周谨行才勉强喝了一小碗。

    又过了一天丁小伟晚上回周家时竟看到周谨行在做饭，周谨行那时不过十三岁，人刚过灶台，还需踩个矮凳才能够到锅的另一边。他身子一直弱又有咳疾哪能干这烟熏火燎的活，没一会就被熏得连连咳嗽。丁小伟看到这一幕二话没说就把周谨行抱下来拽到屋里给他泡茶，周谨行却只担心自己的菜糊没糊，能不能比小露做的好吃。丁小伟心疼周谨行不愿让他干活，周谨行却说他也想为丁小伟做点什么，不想他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吃旺财做的没滋味的饭。那顿饭最后还是在周谨行的坚持下完成了，周谨行就像是无师自通，分明是最简单的食材却做出了最好的味道。丁小伟每个菜都尝了一口后也不嚷嚷着不让周谨行下厨房了，直接吃了两碗大米饭吃到撑，但最后他还是嘱咐周谨行千万别把自己累到，于是之后做饭这活就落到周谨行身上。

    搬院那天丁小伟根本没插上手，七月的北平热的很，丁小伟因怀着孕更燥了，趁着早上太阳没出来那会周谨行就领着丁小伟来到新院子。主卧早在两个星期前周谨行就派人打扫了，他们没多少随身要拿的东西，只有些贴身衣物，仆人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屋里就只剩了周谨行和丁小伟。丁小伟坐在软塌上看屋里没了外人便解开上衣把肚子上缠的布条都扯下来，他现在怀孕快五个月，肚子已然隆起，可他们二人商量过，这个孩子现在还是不能让周家人知道。丁小伟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根本不出院，今天不得已必须出门才用布条缠住肚子，又穿的厚点弓着腰，免得让外人发现。

    屋里已备好了冰，周谨行拿出帕子给丁小伟擦汗，一低头就看到他肚子被布条勒出的红印子，他用手指轻轻地抚了上去，指尖却像被烫到似的又抽回。周谨行看了丁小伟肚子上的印子好一会才开口说：“丁哥，辛苦你了。”丁小伟却丝毫不在意，只低头看了肚子一眼，还是敞着衣服露着肚子拿扇子扇风。周谨行又上手去摸丁小伟的肚子，丁小伟被摸的有点痒，他侧身躲开系好上衣的扣子，吃起了桌上周谨行早先吩咐好准备的果冰。

    周谨行也不走就这样看着他吃，丁小伟吃完一碗本想叫旺财再盛一碗被周谨行阻止了。“丁哥，这冰虽降温但不能多吃，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你怀着孕，切勿贪凉。”丁小伟嘟囔着：“自从怀了这孩子，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吃，每天还派旺财监视着我，周老二明天赶快把我送去郊外的宅子吧，我可不想再听你墨迹了。”

    他们二人早就商量好，等院子搬完，就把丁小伟送走。他这肚子正是长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大，周家已经不能待了。更何况搬了院子后，院里被塞了好几十号仆人，中间说不定混了谁的眼线，丁小伟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郊外的宅子是周谨行这几年攒下钱买的私产，周家人不知道，宅子离北平三四个时辰的路程，虽不大也够丁小伟养胎了。明天一早正好有一队要南下去巡盐的车队，周谨行面上交代丁小伟代他去巡盐，实际早就安排好了，车子一出了北平就让丁小伟和旺财下车去宅子里安胎。

    “丁哥，你这么盼着走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点也不想你走，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不会让你怀着孕还离开我。”自从他们二人表明心意后，周谨行就丝毫不收敛了，总是含情脉脉看着丁小伟，时不时就握握他的手，只有二人时还总上嘴去亲，晚上也死皮赖脸的缠着丁小伟睡。这会又被周谨行眼里含情的一看，丁小伟脸上又烧起来，但他还是嘴硬说道：“我巴不得快点走，省的听你天天在我耳边叨叨。”周谨行听了后低下头沉沉说：“丁哥这是烦我了，确实怪我了，可我总是担心你，尤其你这一走，我怕你照顾不好自己，不好好吃饭，不好好休息。”

    看周谨行不开心的样子，丁小伟又不忍心了，他挺着肚子站起来走到周谨行面前，皮的用肚子顶了顶周谨行的胸膛说：“行了小周，你丁哥也不是小孩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再说丁哥怎么会烦你呢？可你天天让丁哥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啊。”周谨行抱住丁小伟把头侧靠在他隆起的肚皮上温声说：“不要你每时每刻说，可今天我想听，你再说一次。”丁小伟摸着周谨行柔顺的深褐色头发声音也不自觉温柔起来：“我走后会想你的，孩子也会想你，我们都盼着早点回来，咱们一家团聚。”

    周谨行一夜未眠，第二天送丁小伟走的时候眼下还一片乌青。他在屋里又嘱咐了丁小伟许多，宅子那边他已经安排了两个靠谱的人等着了，到了后一定要让人给他来信。他一个月至少抽出两天过去看丁小伟，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让旺财回来给他消息，李大夫那边他也交代好了，会一个月去照看一次。千万要记得按时喝安胎药，切勿贪凉。直到丁小伟听得烦了直赶他，周谨行才在丁小伟脸颊轻轻亲了一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丁哥，你要记得想我。”然后又用手刮了下丁小伟的肚子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你也要听话，不要让丁哥受苦。”丁小伟就这样红着脸被周谨行送出周家。

    丁小伟走后，这院子似乎一下子就空了，前院的仆人们在翻修花坛，后院几间偏房里也有仆人在打扫，周谨行觉得吵闹走了出去，不自觉就走到他小时候住的小院子里。走之前这院的门是周谨行亲手上的锁，现在周家里除了管事的，也就周谨行有这院的钥匙。他打开门也没进去，就在门口站着看了会。院里一如往常，丁小伟亲手种的瓜果蔬菜长势正好，井边也总有丁小伟打水给他泡茶或洗澡的身影，周谨行依依不舍的关上门。丁小伟现在应该还没走出北平，可他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周谨行继续在周家大宅里走着，他想着丁小伟走着走着突然被一个婆子撞到。那婆子显然也有着心事没看路，抬头看是周谨行想张嘴教训却又硬生生把话咽下去了。这婆子周谨行认识，是大夫人的陪嫁，很得大夫人器重。那婆子跪在地上嘴里说着冲撞了二少爷该死，背却挺得直直的。周谨行看着也没恼，反倒伸手扶起了那婆子还笑着问她：“大夫人的病怎么样了？”那婆子一愣才回答：“大夫人病的厉害，现在快不认人了。”周谨行还是笑着，只不过那笑没达眼底，他又开口说：“是吗？那我这个做儿子的要去看一看大夫人，尽一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