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铿x瑶姬】直播事故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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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个,叔父,你能说句话吗?” “……” “叔父…这可是直播现场啊…你一声不吭我很没面子的…” “你确定有活人在看这个直播?” “呃…不愧是叔父,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我的痛处!一小时0观众真是直播大失败!富婆的火箭为什么还没有砸中我的心窝?!” “…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摄像头就是你说的‘救苦救难的叔父不帮忙的话我会心痛难安辗转反侧死掉’的东西吗?” “叔父就算是棒读也那么有感情!” “…恶心,走了。” “抱歉抱歉,最近在练习莫挨老子人物的谈话技巧,一不小心就…” “……身为空桑少主,你未免太堕落了,伊挚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有一说一,我是叔父带大的哦。” “……” “啊,出现了,一生气就会选择性失忆的叔父!如果年纪大了实在记不清的话,可以向瑶阿姨请求场外援助。” “……真是教育失败的典型案例。” “哈哈哈…叔父难得这么说…不胜感激!” “没有在夸你。” …… 由于便宜侄子人缘吊差找不到结课作业的访谈对象不得不亲身上阵避免被辅导员谈话进一步丢人的彭铿,看着屏幕中自己脸上那个粉光熠熠的猫头特效,开始认真思考怎么透过网线掐死大哥的独生子。 他上辈子是刨伊挚祖坟了吗?为什么要生出这小子来害他?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生了孩子拿纸箱套好挂着名牌往亲戚门口一丢自己跑去蜜月旅行十几年的家长? 伊挚,从今天起你的爸爸资格证被吊销了。 “理由呢。” 恋爱心路这种字里行间都透出粉红色的标题,光看着就生理不适,更别说要顶着这个甜腻轻浮的滤镜讲话。彭铿又瞥了两眼屏幕对面那个表情极为谄媚的侄子,眼睛笑得眯缝,蓝眼睛和白虎牙跟他爸一样的欠揍,不觉心生恶寒。 那一天,彭铿又回想起了被傻逼大哥支配的恐惧。 冷静,冷静,他深吸一口气,饱受摧残的肺管子在烂掉的边缘大鹏展翅,不停地告诉自己养条狗还有感情呢何况是大哥亲生的狗千万别动手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肺很贵,傻逼不配。 “呃……就是仰慕叔父独一无二的气质……” “鬼话连篇。” “…你说实话刚才是不是有被爽到。” “…走了。” “giao!” 侄子哀嚎一声,呈猛虎落地式扑倒在电脑前,乱糟糟的发旋顶在摄像头上宛如鸟巢再现,露出身后男生宿舍一贯辣眼睛的背景:泡面桶歪歪扭扭地躺在垃圾桶边,比山高的脏衣服堆在桌子上头,旁边摆着本沾了菜汤的《资本论》,试图在用行动证明精致利己的资本主义也救不了心大邋遢鬼。床上的被子从来没叠过,两只枕头亲密无间地搭在一起,床沿娇慵无力地垂下一只细白的手,腕子上还带着一枚牙印。 叔父眉头一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呜呜呜呜别走别走我都说都说其实是因为班上所有人都是单身狗实在没有恋爱经验同组的兄弟们口嗨又一个个危险暴言只好请大慈大悲温柔体贴貌美无双的叔父来拯救我们这些菜鸡!!” “姓伊的你说谁是菜鸡!” 穿着小鸡裤衩的少年骂骂咧咧,光着上身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彭铿眼前一花,直播间涉黄封禁的警告响个不停,还没来得及训斥他们不知廉耻,赤裸裸的鸡崽子就被一只手提溜着后颈拽出了画面外。 “德州你@$&%——” “我寻思你俩能把裤子穿上吗?!学什么不好学莲华那丫裸奔,搞得人家还以为我直播带鸭货!微信被各类怪阿姨加满!差点找不到师兄发的资料!” “草辱鸭了!再说了富婆面前八仙算什么!” “钢丝球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没有师兄你今年还想不想过了!你古汉语三连挂了吧!诗老师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万一翘了你玩完!” “你可闭嘴吧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诗老师八十大寿之前我肯定不会气死他的!德州你个变态不要趁机摸我屁股!” “阿符,这是我的裤子。” “……” 彭铿冷眼瞧着这出闹剧,心说你小子可以啊,说着自己寡玩的还挺花,真有你爸当年勇闯天涯浪里白条的风范。 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伊挚那张脸这么可怜了,他表面虽然仍然绷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长辈样子,心里其实还是略有点点暗爽。 但转念一想,温柔体贴大慈大悲貌美无双的叔父忽然有点僵硬。 他那场披着暗恋皮的明恋谈得稀碎,有个鬼的心路历程。 侄子从小到大被他摆臭脸摧残久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鸡贼地说只是几个简单的小问题,也就寥寥几句,剩下的他求同系师兄帮忙编上去。 小问题吗?这不是出大问题?你小小年纪学术造假啊。 “…问吧。” 彭铿决心结束之后好好跟兼职父亲的风流浪子好好聊一下教育问题。 伊挚…你生了孩子又不养…难道这些年你说着蜜月旅行实际上是背着家里在美国监狱里捡肥皂吗? “叔!你真是我亲叔!不,你是我亲爸爸!” 侄子扯了一截手纸,声泪俱下。 ……你骂谁呢? 少年假模假样地搽了搽眼角,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叠宛如卷筒纸般又臭又长的调查问卷,清清嗓子,从第一条开始念。 他就不该相信姓伊的家伙会说真话。 “你讨厌什么动物?” 这是什么问题? 侄子显然也很错愕,反反复复确认了题目,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第一个问题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或者是是否一见钟情吗? “呃…可能是开始前的心理测试?” 文案显然不是他负责,侄子对这个莫名的情况也觉得很尴尬,他心里没底就喜欢抓头发,此时头发一团攥在手里,几乎要生生薅秃。 空桑祖传掉链子诚不欺我。 不过,最讨厌的动物吗… “猫。” 彭铿揉了揉眉心,惜字如金。 02【最讨厌的动物:猫】 彭铿在结婚之前就发现了,瑶姬有个摸人头发的小癖好。 不,准确地说,她的爱好并不局限于摸头发,但凡长毛的东西,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呼一把,从便宜侄子的头发,到羊绒的地毯,再到书架上粗壮的湖毫,每一样都被她明里暗里rua过不止一次。 甚至他们两人在节假日去超市采购的时候,彭铿正绷着脸询问导购小姐最近有没有新鲜的鲫鱼,面色含春的少女明显馋他脸蛋,对着手指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等到终于恋恋不舍地吐出鱼的去向,身边这么大个瑶姬早就没影了。他急得很,找了一圈,却发现妻子实际上就在不远的蔬菜摊位前默默站着,表情奇异,手上正捏着一把玉米须…… 题外话,那天他们喝了豆腐炖鲫鱼,豆腐疏松多孔,汤汁鲜甜色白,只是席间没眼色的侄子不停地在问为什么汤里都是玉米粒。 总之,这个爱好很不妙。 他和伊挚自小不对付,连带着他儿子看着也不大舒服,纯属王八看珍珠,看不对眼还互相嫌弃--当然,他是珍珠,伊挚是王八,侄子是王八蛋。 但瑶姬性子好,温柔又开朗,加上职业使然,反而格外喜欢这个倒霉孩子。 从前他还没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窝在一-起看恐怖片, 啪啪关灯,大屏投影,从国产烂片看到希区柯克,一大一小裹在被子里瑟瑟不已,看上去像是只漏了大洞的麻袋,充满了又不停地漏气,抖来抖去没个完。 彭铿本身是个写手,幻想和构架能力比旁人强的多,对劣质的人造鬼魂和五毛特效嗤之以鼻,又不愿留着妻子和翻版伊挚单独相处,索性坐在沙发上噼里啪啦敲键盘赶更新,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两眼发亮,宛如片子里诈尸的湘西女鬼。 小孩子困得早,看着看着就倒在瑶姬腿上,极为方便她摸,那时他还留的长发——向无敌的叔父大人学的,顺滑地铺在腿上地上,像是匹昂贵的绸子,一抓一个爽。 彭铿敲敲打打给编辑交.上几万字,从屏幕里抬起头来,惊觉这两个人已经开始亲密无间地顺毛,顿感正宫地位岌岌可危。第二天-早就提溜着没睡醒的侄子出门,敲开楼下tony的房门,把那小子留了几年的长头发嚓嚓几下剪成meimei头 侄子本身心大,随他爹的性子,根本不介意短发还是长发,夏天到了捂着一脖子的痱子恨不得剃光头裸奔,倒是瑶姬’下班回家瞧着他齐刷刷到耳朵尖的短发,摸着手心可惜了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彭铿一声不吭坐在身边的时间变多了,背对着人坐下,一头黑发披散下来,细幼发亮,像是一只独得恩宠的猫,神气高贵又骄傲,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皮毛油光水滑。 猫? 对了,还有猫啊。 瑶姬一拍手心,回家路上绕去公园,快乐地在草丛里摸上了一窝野猫。 猫真是好东西,又软又粘,手心一蹭上去就咪咪叫个不停,翻出白白的肚皮来讨赏,比侄子还讨人厌。 彭铿看着妻子袖口上几根细软的毛,还有那张漂亮脸蛋上心虚的笑,额角炸开青筋,世间的魑魅魍魉怎么他就这么多。 但不爽归不爽,他不可能真的变出一根棒子来把那窝野猫打它个魂也丢来魄也落,只得认命地从衣柜里摸出粘毛棒,权做宅斗文学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太太,娴熟地清理起情敌的气味痕迹。 其实彭铿从没跟别人说过,大学时他也养过猫。 那是一只黑漆漆的流浪猫,毛色均匀,被保安室的好心大爷好吃好喝供得膘肥体壮,连头带尾笼统也才手掌这么大,像个圆鼓鼓的旧网球。染色的黑猪窝在花坛里,绿色眼睛亮如萤火,警戒鸡贼,不到夜里从不出现。 彭铿那时还有个夜游的坏习惯,宿舍铁门十点关,他十一二点还从图书馆漫漫溜达去cao场,半夜两点校道的路灯都熄了,马路上汽车的远光灯偶尔打到栅栏边,惊跑两三只肥硕的老鼠。其中一只叼着半只炸鸡腿,吃得身躯尤其肥美,惊惶地拖着长尾巴跑进暗处,圆鼓的屁股歪歪扭扭,水泥地上留下一排油腻的脚印。 他没带钥匙,恰逢伊挚挂科无数借酒消愁,喝上头且走错床,抱着弟弟的枕头嚎啕大哭,半个宿舍区登时以为天狼降临,纷纷呼朋唤友到阳台走廊观赏明月,工业园区的滚滚黑烟连云直上,糊得满天月亮星斗灰头土脸,恍惚间仿佛一条老狗吃掉半片天。 呼噜盖过了电话铃声,彭铿吹了几个小时冷风,坐在花坛边通关了手机自带的贪吃蛇,像素小人敲锣打鼓,红彤彤的计分榜上第一名永远是闪闪发亮的伊挚。他合上手机,内心烦躁不已,想到废材兄长此时咬着被角流了满嘴哈喇子的惨样,不禁心疼起自己刚晒的被褥。 手边一盒满满的牛奶还未开封,他狠狠插进吸管,动作利落得好像捅的不是纸盒而是伊挚的脑门。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奶消愁愁更愁。旁观者显然深谙愁思守恒定律的本质,手起招落,掌风凌厉—— 啪的一下撒了他满裤子牛奶。 “.…..” 彭铿低头看着濡湿的衣物,诡异的水痕糊在诡异的位置,粘腻的触感暖热了,顺着大腿缓缓流到袜子边。吹了一夜冷风的大脑彻底宕机,他缓缓抬眼,对上了繁枝茂叶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清清亮亮,仿佛此夜中唯一的星。 那个晚上,衣裳湿了,兄长的课业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黑猫大摇大摆地从矮灌木里走出来,耳朵尖尖,四腿短短,人模狗样,什么都像,就是半点不像猫,赫然一只史前巨怪大毛球。脆弱的枝叶噼里啪啦压断了好些,修剪整齐的造景拱出一个大洞,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证明了此猫毁坏公物全靠一身肥rou。 黑猫很自来熟,全无自己人干事的罪恶感,舔了舔他手上半盒没喝完的牛奶,rou爪子满意地拍了拍身下的两脚兽,神态矜贵又傲慢,宛如熊中大哥猪中天蓬。它挪了挪屁股,粗短的后肢猛地发力,像一颗沉甸甸的铅球一样蹦上他的膝盖,动作一点都不轻盈,尾尖儿摇曳,露出身后那个勉为其难称之为窝的破烂灌木空洞。 你也没房啊,一起住呗。 萤火般的绿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人性的同病相怜。 彭铿默然无语,裤腿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手指间的粘腻液体风干了,散发出难闻的腥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被流浪猫怜悯。 都怪伊挚是傻逼。 传闻中的哑巴黑毛猪在他膝盖上蹦跶了两下,破天荒地喵了一声,似乎格外认同这个言论。 原来这猫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他横向比较,怎么都觉得伊挚实在及不上比不得,把余下半盒牛奶也赏了它,毫无芥蒂认猫做兄。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彭铿夜游时兜里会揣着点东西,已经不指望挣扎在期末噩梦里的伊挚会记得给他开门,索性整夜整夜泡在图书馆温书。进去前往花坛边摆上半截火腿肠权作大哥的保护费,早晨起来上专业课的时候顺带把垃圾捎走,一来一回,也不过多上十分钟的功夫。 他身体孱弱,不如伊挚许多——这也是他唯一承认不如伊挚的地方,比起强制社交的体育运动,他更中意节奏缓慢的散步。图书馆到教学楼那条人潮汹涌的道路,在夜里也倦怠下来,静静的,悄悄的,夜班司机的鸣笛声隔着老远的cao场传过来,好似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如同置身无人的深谷。 尖顶路灯年久失修,彭铿孤身走在校道上,容色一时明一时暗,影子一下有一下无。他从这端的尽头走向另一个陌路,血渐渐凉下去,而远方的天际,太阳正在升起。 他还年轻,又是一脉的兄弟,理应像伊挚那样精力充沛才是,性子却沉沉的,无生机且无趣味,眼神冷漠孤僻,像个未老先衰的美貌人偶。 于是他和那只猫的相处,也喜闻乐见的尴尬。 猫这种动物,俨然川剧变脸十级学者,有吃的是大爷,没吃的是乐色。而彭铿自诩对养猫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喂它不过是随手为之,并不是很在意它傲娇撒泼摆脸色,有时忘记了就是忘记了,哄都不想哄。猫大哥嗷嗷叫起来,咬住他的袖口,两个手指拎着它脖子后头那块皮毛送到学校垃圾桶去,成群的肥老鼠聚众加餐,见有人来纷纷作鸟兽散,宛如一杆准星奇好的台球。他手一松,肥猫重重摔在地上,四脚朝天,不知所措,臃肿的身躯溅起一圈黄土。 绿眼睛瞪着黑眼睛,被小弟背叛的大哥悲伤而无助,脊背上的毛炸开一丛,更像是大号绒毛球,在精品店三块一个还卖不出去不得不在架子上积灰。彭铿背光,届不到跨物种的愤怒,翻出常识一看,猫也应该吃老鼠,而不是人造香精淀粉混合物,他向网络确认了知识的正确性,祝它好胃口,摆摆手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从图书馆绕回案发现场,果不其然看见一只被老鼠胖揍的肥猫,口眼歪斜,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黑猫虚弱地叫了一声,大有吾命休矣英魂不在的意味。 嗟,来食。 彭铿向来没有看不起旁人的意思,除了废柴,或许应该说,这世上除了同胞哥哥没人是废柴,就算是肥猫也一样。但凡是个活的,都比那个精力旺盛嗓门巨大从小跟他争到大的伊挚好——然而十几年里竟然赢给过废柴简直是人生一大败笔。 他少有地感觉到了一丝愉悦,转身去食堂掰了半个猪rou包子,在它鼻尖晃了晃,小米葱混着油星,躺尸的毛球抖了抖,做饿虎扑食,当即上演一场医学奇迹。 一巴掌一个枣,巴掌够疼枣够香,至此,肥猫对他死心塌地,甚至拿出大哥的排面,给他送来了天降的惊喜。 彭铿每日的生活一成不变,上课,喂猫,图书馆,自习室睡觉,睡觉前骂伊挚。午夜时钟过一刻,大发慈悲的小弟准时去给猫大哥换食盆。 只是那一天,或许是他早了点,也许是钟晚了些,总之他出门去,与平常的时间不同,道路因此格外显得明亮。园区的工厂老板带着小姨子跑了,工人们讨不到工资罢工停业,整日游行,月亮没有黑烟笼罩,圆满一轮嵌在头顶上,云卷云舒,亮得俗气。 他快走到花坛边的时候,最后一盏路灯彻底报销,尽头的黑暗延长出一截。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甚至还未完全踏到月光下。 他看见一圈乳白的褶边铺在地上,丝绸褶皱中有漆黑的秀美的发尾绵延。 “小猫咪,你住在这里?” 少女的嗓音绵柔清润,却很熟悉,熟悉到立刻把他钉在了那里。 她挟着肥猫的前肢把它抱起来,微微仰头,修剪过的鬓发别在耳后,露出明月似的侧脸,未加掩饰的眸子粼粼如水,蓝得像是刚刚开始融化的冰川。 那其实是彭铿第一次看见她真实的瞳孔,被几络细软的额发柔柔遮盖。月色很美,她也太过温柔了,一点棱角都没有,像是美好的,包容的,一丝一缕的,温暖的雾。她的本性就是如此。 瑶姬,为数不多同他关系尚可的人。 准确的说,这个学校里没有与她关系不好的,没有不喜欢她的。温柔得体,明媚开朗,适时的天真无邪,常态的稳重冷静,她天生就适合做上位者,眉眼间无形生着一种高贵稳妥的气度,锐气给一片绵柔中加了筋骨,她不会过分的软和可欺,也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与瑶姬实际是两个极端。 彭铿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她,这是他对世界各种模糊定义中唯一清晰的一样认知。朦胧暧昧的雏鸟情节,还有一份被人珍重的感动,他是爱上了瑶姬温柔注视着他的模样。她是古时元夕江水上温暖的灯烛,开在心意满溢的莲形花笼中央,是不烫手的,引诱人接近,在相触的一瞬间淌下一滴透明的烛泪,流泻出无边的光辉。 他不是那些隔江遥遥观望灯火的人,相反,他离得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他是那朵默然承托而不敢收拢的花。 他并不纯粹的恋慕,与她纯然的心思,两相比对,他自惭形秽。 “乖,乖,我很轻的。” 瑶姬很善于沟通,无论是对猫还是人。鸡贼的肥猫喵喵叫个不停,打滚卖萌,在她手下软成一滩水。 彭铿下意识退后,不是自卑之类的情感,更多的是担心她害怕,深夜寂寂,无人靠近,这时若出现一个成年男性,无论是谁都会让她恐惧。 他未经细想,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她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谁在那?” 可脚下一动,她便敏锐地觉察,目光泠然如雪,冷静发问,紧张的情绪藏的很好。 “…我只是来看看猫。” 这时他不说话,她或许会更加谨慎,于是他不得不开口,却仍旧站在暗处,不想暴露真容,他其实无所谓这样夜不归宿的情况,但唯独不想被她知道。 “这是你养的猫吗?” 瑶姬似乎对来人毫无戒心,微微一笑,叫人不由得心绪动荡,宛如月下无声的海潮。 “算是。” 他拔高了声音,尽量变换出一个无害开朗的嗓音,不使她恐惧。彭铿很熟悉她,她那样的神情,是真的放松,他不觉讶异,随即而来的是淡淡的失落,她本来对谁都是如此温柔和气。 “……名字是?” 一声刺耳的鸣笛,他们皆是一惊,瑶姬不自觉地望向那边去,长发向两边分开,后颈洁白纤细,首位名词吞在车灯惨白的远光里。彭铿咬着下唇,随意百度了一个最靠前的词条。 要给猫起什么名字?急,在线等。 “…萌萌。” 他瞥了一眼点赞最高的回答,尴尬得整个人都要裂开,硬着头皮开口。 “萌萌?” 瑶姬惊讶地反问,尾音上扬,像只小勾子一样挑起来,颤颤的,仿佛是强行忍耐着呼之欲出的笑意。她站起身来,把那只撒娇的猫送进它自造的窝里,眉眼弯弯,亭亭玉立如一株柔白花卉。 “萌萌,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身后有白西装的人物渐渐靠近,他这才看清所谓褶边,是一身礼裙宽大而堆叠的拖尾,她宛若深夜来去匆匆的精灵,即将赴一场神秘的宴会。 “多谢你陪我,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会害怕。” 她必须要走了,朝他挥手告别,笑意得体又稍带些狡黠,离去的身姿挺拔,裸露的脊背上飞起一对玉色的肩胛,如蝴蝶翩然振动,从他眼前飞走。 这是一场朦胧的遇见,彭铿再也没有在深夜去过那里,不忍惊散了记忆中最后一次雪白的梦。 伊挚后来被某个好心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补习,补考断断续续过了,他终于得以回去睡觉——回去第一件事是把全套被褥换掉。那只猫却不知去哪了,红娘兼职的那晚,大哥关照完小弟,深藏身与名。每每想起,彭铿不知是否该感谢它,带着吃的去老地方寻找,却发现那个灌木从中的大洞被校工堵上了,旁边插着一面言辞恳切的木牌,毁坏公物要不得,争做文明好学生。 垃圾桶边硕鼠仍旧肆虐,而那只被老鼠暴打过的废物猫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 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自己养过猫。 …… 猫,又是猫 彭铿也不知道自己跟一窝野猫吃什么醋,他清冷高傲,做不到主动向瑶姬蹭蹭抱抱,只好自食恶果,绷着脸看她欣喜地把腥味的小鱼干撕成几片喂野猫。 难得的假期,陪同的时光有了第三者分外难熬,他克制自己不要去看那群妖艳猫货,默念着幼儿教学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要忍住,性本善。 瑶姬半跪着,长发披散,暖色的波西米亚长裙在地上托擦,像一朵笑的没心没肺的太阳花。他肺部日渐孱弱,受不得动物的毛发,只得带着口罩远远地看,肩膀上停了一堆灰色鸽子,落在长椅上的鸽子大王成了精,咕咕咕笑他。 咕咕,单身狗,咕咕,没人爱。 烤乳鸽…味道还行。 他心情不虞,不介意向这群鸽子精展现出人性之恶。 “萌萌。” 掌下一只猫被人唤了小名,仰起头来乖巧地蹭她的掌心,粉糯的舌头讨好地舔着指尖。 瑶姬抿嘴轻笑,忽然看向他,澄蓝色的杏眼弯起来,仿佛是三九天的月亮,又亮又清。 彭铿心跳一停。 那一刻雪白的礼裙,明月的侧脸,温柔而酸疼的心绪,与记忆中分毫不差重叠在一起。 瑶姬把那只最小的猫抱起来,送进矮灌木里铺了柔软布帛的临时归所,像是做了许多次,动作与他收拾的同样熟稔。她身姿亭亭,容貌如旧,站在那里与他相隔十几步的距离,语气和目光一如往昔,从过去到现在,她从没有变过情意。 他一怔,好像又看见那只肥猫在眼前撒泼打滚,咬着少女贵价的裙摆,硬生生把人扯到一个流浪者暂居的窝里。 “萌萌。” 她又叫了一声,口型做的明显,上下唇轻快地一碰,又分开,唇角微微扬起来,音色在舌尖转到咽喉,低徊又婉转。 在两人耳朵旁呼呼吹了许多年的风似乎早就停下,她细碎的额发整整齐齐拢在后面,眼睛没有那些微乎其微的遮挡,澄蓝的颜色看得很明显,他的身影照在里面,比往日更加清晰。 彭铿知道这声是在叫他了。 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脸上的温度骤然guntang,经年的羞耻这时才觉察到,幸而漫卷的长发和口罩稍稍掩盖了真相,聪慧的妻子歪着头,敏锐地觉察到漆黑发丝中一点嫣红的耳尖。 瑶姬向前走了一步,他下意识退后,四下一圈没有树木,没有阴影,他们站在广场中央,骄阳如火。他早已被她带离了阴翳遍布的原处。 “又要躲?” 她无可奈何,笑意如同初次在月下遇见他无措尴尬的模样,有点纵容和宠溺的意思,彭铿垂眼不言,似乎听见自己胸腔里一声接一声的震颤,月光下一片粼粼的大海,潮起潮落,涛声拍岸。 …不躲了。 ——于是,他向她而去,这么多年他早就走完那条校道,漫长孤寂的夜晚到了尽头,太阳升起。 鸽群惊飞,灰白的羽翼齐齐展开,仿佛一朵浮在心头的厚重雨云,一别经年,已不是少年形状的手掌终于拢住了那双飞起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