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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7

    李沛的猜测并没有错,周川准备偷偷摸摸做的事情,确实与花娘有关。

    此刻二人躲在树丛里,紧张的望着坡下的道路。道路黄土铺就,没有一个行人,显然不是什么繁华所在。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面山坡的各处星星点点藏着好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恐怕有几十个,李沛和周川只是其中一个小队。意外的是,虽然山坡已经算是拥挤,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只从远处传来野虫和青蛙的叫声。

    “二师兄,咱们到底来干嘛啊,找谁打架?”李沛心里主要惦记试她的刀法。

    “你自己要跟来,又问东问西。”周川心里也有些紧张不安,没好气的回到。爱情带来的勇气已经使他的理智暂时失灵了——虽然本来也没有很灵。他看李沛还要再问,简短的解释道:“有个受朝廷调查的大贪官连夜举家逃跑。山坡上一行人都是绿林道上的朋友,今天打算来个劫富济贫,好好治治这个为富不仁的狗官!”

    李沛涉世不深,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听到这事她赞许的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治治。”周川根本懒得理她。

    起风了,乌云遮住太阳,婆娑的树影不见了,只能听到咕咕蛙鸣。

    忽然,山坡下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这声音本来算轻,但林间实在幽静,众人又都有功夫傍身,听感优于常人,有几人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把上。

    乌云飘过,只见先前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出现了身形匆匆的人影,排成一队,急促却协调的向前行进。他们的任务是护送队伍中间的几辆锦缎盖着的货车。

    一个,一个,赶路人陆续现身,他们似乎身上带伤,衣服破了,带着血迹,有些人走路明显一瘸一拐。眼看他们都要走出视线了,山坡上还是无人行动。

    周川又急又慌,急的是这批人眼瞧着要被放走,如果失去这个机会,花娘的赎身便遥不可期了。花娘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家,自己怎能令她失望。

    至于为什么心慌的厉害,他也搞不明白。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出现在视线里,山坡上有人动了!一个留络腮胡的大汉举刀喊“杀!”顿时隐匿的众人倾巢而出,眨眼间已经落到路上。李沛不甘落后,跟在他们后面冲了过去。

    第一波攻击者已经冲到运送队中,领队惊异了一刹,随即噌的拔刀出鞘,嘶哑着大喊列队。可他还是说的太晚了,队伍已经被来袭者冲散,一时间砍杀声响成一片。心神不宁的周川也跟着人群跑,一个不小心被横生的藤蔓绊倒。

    已经跑出半里地的李沛发现二师兄不见了,忙回头寻他,正看见脚陷在兔子洞里拔不出来的周川,气道:“你怎么搞的!再慢点就没人可打了!”她一边气恼,一边上手帮忙,像拔萝卜一样把周川的腿往外拔。偏那兔子洞小的要命,周川的脚像箍在里面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都不知道他是如何陷进去的。

    李沛的担心不无道理,对方本来就带伤,虽然武功不弱,开始尚能支撑,可人数终究占劣。没过多久所剩者已是了了,只有包括队长在内的几人仍在拼死保护货车。而那队长此时一人对仗八个,身上已经不知道多少刀口,左臂松松的垂在身侧。他明白今天恐怕过不了此关,生出一种末日疯狂的横气,不要命一般左劈右砍,周围的敌人一时间竟近不了身。

    “我说小白脸,”带头大哥闪身避开一刀,调笑道:“咱出来混无非为了口饭”他身子灵活,又是一闪:“又不是你的钱,你至于吗。”

    “莫不是箱子里藏着几个小娘子”旁边一个瘦瘦的歹人笑嘻嘻说,他们看出这队长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这人功夫不凡,众人也不想以rou身试验他不要命的刀法,只想将他拖死。

    “放屁”那队长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身形摇摇晃晃。

    差不多了,带头大哥给同伙使了个眼色,包围圈渐渐缩小。

    李沛急坏了,脚下着力用力一蹬,周川只觉得脚腕被人错骨分筋,疼的呲牙咧嘴,可好歹拔了出来。再一定神李沛早已狂奔而去;他摇摇头,想起为花娘赎身的事情,咬牙追了上去。

    不料前方蓦地平地掀起狂风,一团淡蓝色的影子席卷而来。电光火石间,影子轻轻盈盈将队长挑起,稳稳落在货车的厢头,这时众人才看清落下的是个翩翩公子;躺在他身边的领队人已经昏厥过去。

    “归农兄,我来迟了。”那公子说道。

    周川本来跟在李沛身后,只见李沛的脚步戛然而止,他顺着李沛的眼神望去,自己也愣住了。

    “大……大师兄?”李沛不自觉后退一步。

    来人正是父亲的大弟子洛云。可洛云怎么会同运送货物的领队一伙呢?她心念一转,觉得事情有异,回过头怀疑的看着周川,后者一脸茫然。

    带头大哥没料到情势会有此变,却又见这人不过单身前来,无非多一个送死的。当下不急不慌,调笑道:“我说小白脸总吊着一口气呢,原来在等你这个小娘子。”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未待洛云发作,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你说什么呢!有种再说一遍!”她语气激动,显然动了气。

    洛云心下一惊,听出发声者正是自己的小师妹。他不明白本该在山上练功修习的小师妹跑到这堆乌合之众里做什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所见,脸色大变。

    贼众在此地突然听到少女声音,也纷纷回头,脸上露出猥琐笑容。周川只觉得许多yin邪目光如剑一样射向师妹,不自觉挺身一步挡在师妹面前,此刻偷袭者几乎大获全胜,大师兄洛云朗身而立,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形势急转直下。先前的同党立时变成了敌人。看着眨眼间多出的百来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周川心中一沉。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感到这事不能善了。眼下只希望李沛低调表现,最好三人想办法全身而退。毕竟松鹤山才是他们的地盘,进了山再想追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川的思维还没落地,身后的师妹已经一步迈出来,气势汹汹,仿佛对面那一百多个人都不是事一样:“看什么看,一帮废物,再说我师兄一句试试?”

    连洛云心里都是一苦,他何尝不知敌众我寡。本来事情按他的计划尚能拖延一时半刻。他眼见众匪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朝向自己的师妹,当下大声道:“各位好汉可被人骗了!”

    这句话效果颇佳,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带头大哥率先开口:“吓得说胡话了?可别尿我们身上。”言罢满场皆是哈哈大笑。

    洛云并不着恼,缓缓道:“你们可知这趟押送的是什么?”不等回答,接着说:“我不清楚有人怎么传的话,无非说江南富户刘半城叶落归根,这箱子里全部是他的金银珠宝吧。”

    这回人群沉默了,这套说辞确实跟他们接到的消息一模一样。只有周川和李沛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贪官的赃款吗?怎么变成财主的私产了?

    李沛再度看向周川,眼神里很想求个答案,周川默然不语。

    “那又怎能么样,俺们兄弟吃的就是他富户”“这些有钱人娶十七个小老婆,分我一个应该当着!”有几个带头的眼见气氛不对,纷纷叫喊起来。

    “绿林道上的事我本不愿插手,可我不忍看着各位好汉送死!诸位想想,这么好的桃,挑唆你们的人自己怎么不摘?怕是这桃扣的太紧,有人想借机害你们。”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何况在场这群确实是乌合之众,许多人稀里糊涂被拉来充场,只以为能发那便宜财,根本也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多少都有些心虚。

    洛云继续说:“我不妨告诉各位,箱子里并非什么富商的家财,而是罗南国送给今上的皇纲。”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有几位胆子小的当时就跌坐在地;隐约听见有人喃喃到:“皇……皇纲!”更有反应快的悄悄挪向边角,准备随时开溜。连周川都晃了晃,被李沛一把扶住。

    带头大哥眼看军心要散,拿刀指向洛云:“放你奶奶的屁!皇上的货就找这么几个弱鸡护送?当你爷爷三岁小孩啊?”众匪听到此处,也觉得似乎不合常理,那瘦高个见状连忙帮腔:“老大,别跟这小子废话,他知道干不过咱们在拖时间呢!”

    洛云似乎料到这种反应,他抬起衣袖,手中闪出一块令牌。人群中有人惊叫:“黑虎符!”

    “不错,两个时辰之前护送队遇袭死伤大半,我临时受托,已经用黑虎符调来援兵——想必各位知道这援兵的厉害。现在离开尚能保有命在,再待个一时半刻,却是不知道脑袋和身子还能不能凑到一块了。”

    带头大哥猛见到黑虎符,只觉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回头想找始作俑者二当家李三,惊觉李三早已不见了。他登时牙关紧咬,怀疑自己真的中了暗算。

    但他并非一般人物,短短一瞬心里已过了几个来回,心道这小子如果扯谎唬人那这鬼画符自然不足为惧,即便说的是真的,打死大内的人,将来必定无法脱身善了。当下强震精神大笑道:“咱们的皮子都被你瞧见了,留着你不是给自己挖坟?现在你一个人,咱们却有百来个兄弟,如果被你拿什么破牌子吓跑了,江湖上的朋友难免会说我杜老五,我出云寨的弟兄都是些草包娘们!咱们自然不会久留,不过得先杀你小白脸哈哈”

    回头又对手下道:“弟兄们,哥们出来混,干的本就是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老话说富贵险中求,今天拼一把就是吃香喝辣,怕死的我也不拦,但今天把这人留下,谁也没好果子吃!”

    在场的贼众本来就打家劫舍惯了,被杜老五一激好胜心起,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呼号响应。他们虽然被皇纲的名头震了一下,此刻却也觉得起码杀了目击者才好脱身。何况己方人多势众,赶快解决这小白脸抢了东西再跑,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朝廷还能一个个追杀吗。

    瘦高个心里却在寻思,抢不到财宝,抢了那个小妞也不错——咦?小妞呢?

    就在这个时候,杜老五直觉头皮一紧。他常年刀口上讨生活,对危险有极强的预知。未经思考手臂已经提高向空中砍去。大家这发现刚才混在众人中间的李沛周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树上。此刻李沛趁其不备突然暴发,腾空将刀竖起,以一招暴风穿林劈向杜老五。这招刀挥的既快又密,杜老五感觉真像有无数飞沙走石射向自己,但到达眼前的不是沙石,而是闪亮的刀锋。及至日中,刀片反射着炽烈的日光,这光飞成一团晃得人睁不开眼。

    杜老五初见李沛,只觉这小姑娘内力不深,轻视之心顿生。没想到出手就是如此迅猛刀法,当下不敢怠慢,气沉丹田提刀还击。

    贼众们这才反应过来,己方一百来人,对方不过三个,还有个小娘们,这还有什么可退的,乌泱的人海瞬间向三人合拢,眼看便要将他们淹没。

    洛云心里发急,但他身边既有好友,又被人团团围住,站在箱子上动弹不得。各类见过的没见过的兵器都往他身上招呼。他一剑杀了二人,他们的缺口又立刻被人补上,他只能凭借位置较高这一点点优势,时不时跃起躲避攻击。虽然对方整体武学修为不高,但胜在人多,进攻越来越密,更有人放出阴损暗器,简直防不胜防。不久他身上便伤痕累累,挥起刀来动作也变慢。可想而知,师弟师妹的情况并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洛云心一横,一把长剑舞出剑花,想着今天就算拼出自己这条命也要护师弟师妹周全。他正要跳下箱子扎进人海,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

    本来胜券在握的匪众都是一愣,一时间嘈杂的打斗声叫喊声全部消失,所有人都在凝神静听声音的来源。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是马!官家的人来了!!”

    一石掀起千层浪,这下场内炸了锅。有惊讶者,不敢置信者,更有那反应迅速的,已经四散逃向各方。之前站在带头大哥身边的瘦子扭头便往来时的山坡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生怕真有什么追兵追来。等他再正过脑袋看路,一根羽箭破空飞来,正中他的眉心。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有人下意识想找带头大哥,哪还有他的踪影?所有人心头都犯上一阵绝望,此命今日休矣,真不该跟风来赚这要命钱。援兵已至,四面八方合围过来,让他们连跑都地方都没有。有那被激发出生存斗志的,拼了命突围,但大部分人还是被围在中间分而杀之。

    战到力竭之时,便有人想起洛云,真是恨的牙也要咬碎,只恨他拖住他们令他们陷入包围,今日死也要拉他垫背!然而箱头之上,洛云早已踪影全无。

    洛云成功把好友带出战圈,又回头救出乱战中的周川。周川也受了不少伤,胳膊被划的一道一道,后背则被狼牙棒扎出好多血窟窿,此刻还在汨汨的冒血。洛云顾不上自己的伤,掏出随身的金创药撒在周川的伤口。索性这帮人水平实是不高,周川受的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血止住就没有危险了。

    洛云手上迅速,眼睛四处观瞧,哪都看不到李沛。他心中慌乱,干脆提起轻功飞上枝头,这一下才发现,不仅李沛没了,杜老五也没了。

    却说众匪进攻之时,李沛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居然毫不分神,一心一意冲着杜老五打,宁愿自己受伤也要砍到杜老五。杜老五的功夫在这群人里算是不错,但跟李沛比还是差了不少,尤其她打架不要命一样,甚至连外围攻击她的人都有点被惊到,不自觉居然空出一小片场地。

    杜老五被她缠的没法,是以援军到来的消息对他人是丧钟,对他却是解脱。一片混乱中他终于短暂松了口气,一掌从李沛头顶拍下,待李沛矮身躲避时,他适时脚下一扫扬起一大片尘土。李沛的实战经验毕竟没法跟他比,这下果然中招,眼都被迷住,杜老五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他的运气比那瘦子好的多,顺利跑到了山坡的另一面。

    官兵到来之前他便同李沛战了很不短一段时间,等官兵来了,他又没命一般的狂奔,已然用尽了全身力气。眼下终于脱离危险,疲劳返了上来。雪上加霜的是,对战之时他被李沛砍中好几处,此刻伤口的疼痛同时发作起来,他又累又乏,一下子倒在草地上。

    杜老五微微闭目养神,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李沛的身影倒着映入他的眼帘。

    她竟阴魂不散的追来了!

    没有时间反应,杜老五勉力翻身站起。他双目充血,暴吓一声,一掌直直拍向李沛。但他已经战至脱力无法瞄准,眼睁睁看着对手游蛇一样躲开。一击未中,他本人反而下盘一软瘫倒在地,立时被李沛以刀指向咽喉。只见他鬓发蓬乱,脸颊的血迹已经有部分干涸。

    自他成为出云寨寨主,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身体的疼痛倒是其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追着打成这样,杜老五羞愤难当,只恨自己没有力气以脖子撞向面前的刀锋。

    出乎意料的,李沛并没有立时取他性命。

    她低低垂着剑,眯起眼睛看着杜老五,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没有半分方才作战时勇猛的样子。

    连日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杜老五无端的想到,过去日日忙碌,从来不曾仔细看过蓝天。

    李沛忽然回刀入鞘:“算了,你走吧。”接着竟转身准备离开。

    杜老五先是一惊,随即血气上涌,用尽全力喊道:“你给我回来!”他的头发湿湿的搭在几乎破裂的眼角。

    他瞪着李沛,后者却仿佛突然闹起别扭一样背手站住,左脚轻轻拨弄脚边的石子:“哎呀你好烦啊,我不想杀你。”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杜老五气的笑出声:“小丫头,今天你如此羞辱我,将来我必定会亲手杀了你!我杜老五说到做到。”

    李沛站定,认真看着他:“你来吧,我只会变得更厉害。”杜老五闻言更是气的发昏,又听对方补充:“今天是我偷袭了你,也不光彩。”

    他瞬时呆若木鸡。

    李沛真的走了,留他躺在地上像牛一样喘着粗气。他忽然丧失了愤怒。几朵流云快速划过天幕。

    天的确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