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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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风弼羽戴了一顶纱帽,跟在辅士身后。一片荒地之中的屋舍,檐前负笈熟练的解开阵法,长驱直入,不远处的屋子有了灯火,他回过头对少年人叮嘱:“药师不是难相处之人,你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和他讨教一番。” “辅士,深夜拜访,会否有不便之处。” “哈,其他人或许如此,无忌会体谅我也是万不得已。”檐前负笈不以为意,敲门入了屋子,凯风弼羽一怔,屋子里夹杂着微妙的气息。 以一个分化不久的地织来说,凯风弼羽心事重重的程度让离火无忌不禁对学宗究竟进行怎样的教育充满了不太美好的猜测。檐前负笈带人来是对的,凯风弼羽对于地织究竟会如何有许许多多的疑虑,尤其是身体难以启齿的变化。 “我从小就是那样了,也不觉得这个过程这么难熬。凯风弼羽要熬一段时间才能过去了。”离火无忌坐下来喝酒时,凯风弼羽因为药物作用而暂时睡着了,檐前负笈看过少年睡着的样子,十足的保护欲,重重叹了口气。 分化后确定为地织,身体慢慢也会变化,会多出一些难以言述的生理上的改变。离火无忌天生就是地织,错漏了这一点麻烦,檐前负笈是和仪,自然也只能来找他帮忙。 “士心一向多思少言,说起来就是心事太重。上次给他手记,他还忧虑我欠了人情,问我为何刀宗之人愿意照拂他,他是碧松影的后人,理应是刀宗的仇人。”檐前负笈摇摇头:“你看,才多大一点的少年人,会说出这种话来。” 离火无忌也惊了一惊,道:“那他还真的是……”少年老成,还是敏锐善感,这个少年人和他心中所想,相差未免太大。 “士心也不那么愿参加天元抡魁,不过,长姐心意如此。是地织也阻止不了她,我们来找你,她心里也清楚。” “哦,”离火无忌干巴巴的说:“你这一说,我放心多了。” 檐前负笈笑得乐不可支,笑完了,喝了口茶:“若不是我们两人的关系,她也松不了口。不说这些,你方才那表情,莫不是刚从逍遥游那里回来,你们何时又好了?” 离火无忌沉默了一刻,道:“没有……我也说不上这是怎么回事。裕铂,从前我也不笨,一件事,要错上许多次,还不肯悔改。” “哈,看来你是忘了。每次你翘课陪西风横笑去买酒喝,纵然被抓住,你都说欢喜得很。少年人啊!” “真是,”离火无忌失笑道:“从前那样欢喜,如今我一点也敢不欢喜了。” 檐前负笈向来体贴他,听他一说,笑容便淡了淡:“无忌,人生半途,最怕是后悔。悔之一字说来简单,回首往事,处处都是错了,难以挣扎出来,是为最苦。” “裕铂。” “错对二字,谁来决定,谁说的算?错就错了,谁无憾事,谁无不甘?若有人苛责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离火无忌笑了,道:“修真院再不好,还有你这个朋友交到了手,我这辈子不亏。”檐前负笈道:“说得难听。罚你喝酒三杯。” 三杯酒不过片刻,檐前负笈说起学宗之事,尤其凯风弼羽,尤其多了许多感慨。他不和泰玥皇锦冲突,只好拐弯抹角的多帮忙,但这小动作近年来渐渐失去效果。 士心依赖他,如今又是关键之时,泰玥皇锦只好放了他安抚一阵。但若是天元抡魁之后,情况只怕还要难熬。 离火无忌也有同感:“是啊。只不过,他有你在旁边事事cao心,总还好一些了。”檐前负笈无奈道:“我和长姊,从来都是她的意见更胜一筹。” “谁让当初你不争宗主之位。”离火无忌瞥他几眼:“若你当了宗主……嗯,今日怕也没空来喝酒了。” 酒喝到天蒙蒙亮,离火无忌扶着檐前负笈去另一间小屋子里睡一会儿。这小屋子给霁云睡过,还没洗过,怕味道让凯风弼羽难过。 趁着少年还没起床,离火无忌写了药方,斟酌了片刻。 他去过了星宗,也得到了答复,无论如何,不该再存有一丝幻想。接下来就该去见一见逍遥游,问一问关于铁枫零为何找上大师兄的事了。 星宗的事,他还有些法子,横竖可以放手一搏。但逍遥游那里,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比起见逍遥游,还是该先去见见大师兄。 身后飘来幽淡的信香,离火无忌回过神来。 “药师。”凯风弼羽有些无措,说:“早,你看来……一夜没睡。” “我和裕铂喝了一夜的酒,他也还在睡着,你起来真早。”离火无忌轻轻道:“感觉如何?” 凯风弼羽微微垂下纤长的眉睫:“多亏药师精心调制的药,我好多了。”离火无忌看了他几眼,温和道:“不必勉强自己,现在觉得不舒服,也是成长之时的反应。” “药师,分化完成之后,对信香的反应还会这么……激烈吗?”凯风弼羽沉默了一下:“还是渐渐,就习惯周围的气息。” “因人而异。不过,若是天元分化之后,会特意接近地织的信香,让自身有所估量。你现在的程度……以后出入要更加注意,潮期前后用药压制,这样会更好。” 凯风弼羽不由叹了口气。 “真麻烦,是不是。”离火无忌明白他此刻的烦恼。 檐前负笈走出来,衣衫颇有些皱巴巴,不成体统,见他们在外面说话,只站在门前笑笑。 离火无忌看了过去,正要说话,凯风弼羽忽然轻声道:“如此麻烦,还能与人交手吗?”离火无忌惊讶的回过头,心事重重的少年人眉拢寒色,这个问题,离火无忌也无法回答他,只好装作没有听见,看向檐前负笈的方向。 送走了他们两人,离火无忌也要出门去了。 昨天还是大风雪的天气,今日出了太阳,只是走出去仍然觉得很冷。他教导禹晔授真时,禹晔授真对于信香如何扰乱天元很有兴趣,现在想起来,他早该明白禹晔授真身边有一个天元,但那时候他没有发觉这一点,因为他没料到荻花题叶有办法掩去天元的信香。 如此想来,也许他也该研究研究,如何让凯风弼羽避开天元的信香影响——老是这么多心事,个子怕要长不高。一路迢迢,到了附近,离火无忌停下来,靠近河边,蹲下来稍微整理整理发丝,看了看水面晃晃荡荡的人影,涌起酸楚甜蜜的好笑。 他还是希望大师兄喜欢他,想要大师兄觉得他是好看的无忧——这么多年来,他忍得辛苦,以为不见大师兄就是成全大师兄的好日子。 可大师兄,等他也等的辛苦。 如果当初大师兄对他说,他一定会回去。但回去也是彼此折磨一阵子,也许到最后,他也会对大师兄负疚难忍,就像他明知道他对颢天玄宿一样很过分。半生至此,哪一步他没后悔过,没想过该不该——不该也是这样了。裕铂说的也对,他不该去悔,没这个必要后悔。 离火无忌站在外面,学了几声布谷鸟叫声,他叫的时候自个儿也忍不住笑了一回。不一会儿,西江横棹出来了,眉目还是那么上了锁的烦恼,看见了他,那烦恼模样散开了一些,目光和从前一样:“学的不像。” “太像了就分不出来,”离火无忌无赖道:“大师兄听得懂就是了。” “寒雨跟千金少出去了。” 离火无忌哦了一声,眉目松快了一些:“他上次送了鱼,是不是大师兄你交代的?”西江横棹看他走过来,下意识的问:“是又如何?” “那就是大师兄想我了,”离火无忌道:“我要悄悄地来,不让他看到。我这个二师叔老往他家里跑,很不像话。” “说什么疯话,你是不是讨打。”西江横棹冷哼了一声,转过去,离火无忌几步追了过去:“对了,大师兄,这几日有没有一个叫铁枫零的人来找你,此人我熟悉,好像也认得你。” 倘若他问有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大师兄,大师兄必然提防起来,说不定糊弄他。但他用熟悉的语气说起铁枫零这个名字,如果大师兄见过,一定会告诉他见过。离火无忌在一句话里下了三四个坑,端看大师兄踩不踩进来。 “你认得她?如何认得?”西江横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姑娘从前遭了难,我搭了把手,后来她走了……也来找过我一次。” “什么时候?” “寒雨出生不久,她好像有了去处……我记不得了。”西江横棹道:“找你也不许去,谁知道那些人要做什么。你孤身一人,难免被别人利用了去。” 离火无忌心里快活的长叹了口气:“大师兄,我不去,我们都不去,好不好?” 西江横棹炒着菜,离火无忌把衣服收拾一番,抱到后面去洗了。冬天的水很冷,洗完了衣服,手指头冻得发红,他搓了又搓,吐了一会儿热气,回到屋子里凑在旁边烤火,西江横棹看他懒得搓了,盖上锅盖替他搓手。 糙得很,离火无忌把手给了大师兄搓,心想这让他们儿子看见了可如何是好。趁儿子去刀宗的时候凑一处,不要脸的事情才做得出来,把他搓热了,西江横棹扔了他的手,说:“去拿酒。” 离火无忌弄了酒,坐在桌边, 菜和酒都上了,动了筷子,外面冷,不吃一会儿就冷了。离火无忌吃了块rou,瞧瞧大师兄眉头又锁上了,夹了块红烧rou戳到米饭上:“大师兄,你吃啊。” 酒喝得多了,饭吃得少。西江横棹频频看他,看得离火无忌心里遮不住,坦然道:“我是有事情,吃完咱们再说,不是急事。” “你要走?”西江横棹说。 一瞬间,离火无忌惊呆了,西江横棹放下了筷子。离火无忌摸了摸脸颊,也没写着“我要走”三个字,为何大师兄能看得出来——他夹了一块rou,吃下去了,话说得很慢:“是要走,有个地方,说是出了一种少见的草药……” “去多久。” “两年,最长就两年,很快就过去的。” “正好到天元抡魁之后。”西江横棹低沉的说:“无忧。” 骗人的计划落了空,离火无忌懊恼的咬了咬牙,大师兄就是这样,他小时候说谎也从来糊弄不了他。 “我……”离火无忌高不起来的声气,一下子落到了底:“我想带那个孩子避一避。” 西江横棹顿住了,是哪一个,又有几个,他脸上的疑问让离火无忌心里割开了一道伤疤,,离火无忌咬了咬牙,说就说吧,要过得久,迟早要说出来的。 “那个孩子最小,今年十岁了。五年前去的星宗,他另一个哥哥在剑宗,确定是要替剑宗出战,那里我插不了手。但最小的这个我还有办法。”离火无忌说:“我刚去过星宗,和……另一个,说不通了。” 西江横棹道:“霁寒霄一定很得意。”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离火无忌想缩到桌子底下去:“他……找你炫耀了。”真是霁师兄能干出来的事。 “还有一个人也来找过我。”西江横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