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开口的瞬间就后悔了，说话的方式好像是预设了木村慧人来办公室是与自己有关，明显包含了期待的心情，如果被察觉到，那个人心里肯定会嗤笑吧。于是八木勇征又绷着脸侧开身体：“先进来吧。”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如果两个人站在门口太久，就是会被询问”发生了什么“的程度，即便不问，探究的目光也会让八木勇征感到不太自在。 一边擅自思考着如果被询问，该编出什么故事来搪塞，一边走回到自己的工位，木村慧人也跟着脚步的轨迹落在身后半步的距离。 “找我有什么事吗？”八木勇征低着头，故意不想看木村慧人的脸。记得之前被强调，如果学生专程来找老师，老师应该用温暖的目光支援学生，让他们能安心地向老师坦诚自己的烦恼。 木村君绝对不是来进行烦恼商谈，所以没必要看他。 “八木老师，我……其实相当烦恼。” 居然是标准的“烦恼商谈”开头。八木勇征不得不抬起头看向那张好久没有仔细端详过的脸。因年轻而稍显模糊的过渡线，被情绪牵动而弯曲和意外连结，在脸上组合成晦暗不明的神情。 是时候拿出应对正常学生的态度，身为大人应该及时放下那些不快，以成熟的方式来引导稚嫩的少年们。 “虽然不是木村君的班主任，但如果愿意向老师传达……” 面前的学生脸颊好似被食物噎住般抽动，但还是勉强笑着。 “谢谢……老师的帮助。”句尾逐渐低落，嘴唇翕动但还是没能吐出第一个字。 木村慧人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虽然只是从外面看到他还在工作的身影，不知不觉就拖移着脚步走到门口，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听不到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本来想调转离开，但又想起先前被他拒绝的肢体动作，呼吸窒闷。原来仅仅是侧身后退，也能表达出那么丰富的拒绝意味。 想触摸他离开的温度，还有那些被使用的物品。好羡慕这些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工具，总是能帮到他，还可以被触碰和握住，成为一样的温度。 于是木村慧人想走进办公室看看他的办公桌。男生习惯性地先敲门，里面立刻响起有人渐渐走近的声音。 期盼着是他又害怕是他，还好时间没有长到足以可以选择逃走的程度，仅仅是几个呼吸，老式的办公室门伴着“吱啦”的声音而消失在眼前，那张只敢在梦里如此近距离凝视的脸终于出现。 “不管有什么顾虑，都不用担心。老师不会把我们的对话透露给任何人。”八木勇征看到男生犹豫的样子，补充道。 “对不起，思考的时间有点长了。”木村慧人把手交握在背后，让肩膀展开，好让声音能更明快一些，“老师，我想让一个人原谅过去的我。” 好抽象的请求，这个人可以是八木勇征，也可以是任何其他人。 八木勇征不想做一个太喜欢对号入座的人，况且他也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不过既然被问到，应该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 “土下座。” 木村慧人睁大眼。 “男性之间，没有比土下座更能表达深切的歉意了吧。”八木勇征看着木村慧人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神色，又为自己的方案弥补上最后的缺憾，“对方是女生，可能不太适用，会被吓到，换成鞠躬道歉可能更合适……” 木村慧人点头，随即膝盖一弯蹲下，手掌朝着地面伸出—— 从耳边滑过来的双手用力支起下巴，木村慧人抬头的瞬间夕阳从边缘晃过，然后才看到八木勇征皱眉的脸。 “你是在向我道歉吗？” “这一次总算没有传递错意思。”木村慧人把手往后一撑，得意的表情却眼角湿润，“请原谅我，八木老师。” 昏黄的学校门口，两个人并肩走出。八木勇征问了句“吃拉面吗”，木村慧人没有犹豫地点头，于是前者带领着绕过几条窄巷，进入一家看起来开了挺久的拉面店。 客人不多，八木勇征娴熟地点了一份在角落的小桌坐下，木村慧人喊着“和他一样”，脚步飞快地坐定在八木勇征面前的位置。 “木村君，不要以为我们的关系还能和从前一样。”八木勇征撇过头，“我可没有完全消气。” “在你满意之前，我是不会停止土、道歉的！” “哦！这位小哥很有气魄嘛。”端着热腾腾拉面过来的老板插嘴。 “……闭嘴，好好吃面，因为是我请客，所以敢剩下一口就杀了你。” 面汤guntang，但面却没那么烫口，木村慧人吹了吹气，缭绕的白气就飘向了八木勇征。八木勇征摘下眼镜，垂眼搅拌着拉面，然后捞起一筷子“呼噜呼噜”地吸入。 “八木老师，既然我们关系和以前不一样，是不是称呼也应该改了？” 什么？抬起眼看向男生，后者一脸恳切。 “勇……勇征……”察觉到被瞪的木村慧人脸红着又补上，“君。” “搞错方向了吧！”八木勇征突然发现他更加不明白木村慧人的意图了。现在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不喜欢吗？”木村慧人苦恼地抿唇，“可是其他的更加令人害羞了啊……” “我们的关系没有这么亲密吧。”八木勇征一边咀嚼一边撑着下巴，“而且称呼什么的，都是自然而然，不需要特别提出的变化……” “好的，勇征君。”木村慧人眯着眼笑，又突然睁大眼睛，手指点着自己的嘴角，“这里有汤汁。” “没事，吃完再擦。”八木勇征抬头，眼镜看向老板处，“这里再来一份！” 木村慧人站起身，指腹轻柔擦走那滴汤汁，也滑过温热的唇边，动作没有凝滞地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唇口，舌尖舔过。 “我也可以再来一份吗？真的很美味。”木村慧人看着八木勇征又像是生气又像是惊讶的脸，开心地道谢，“谢谢你带我过来，勇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