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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久乱之国,宜予生路

    次日上午江娴睡得正香,四仰八叉的,大腿压在何玫肚子上,不巧床头柜上的座机铃铃响,她不耐烦地把听筒抓过来,听清原委后迅速下床,动静太大吵醒了何玫

    她从衣帽架上取了一件开衫,出了房间边走边穿,很匆忙,前来接应的保镖试探着问“山下这会儿已经炸开锅了,您看怎么办,要不我们多带些人,把那群绿鬼子赶走”

    江娴呼吸急促,脑筋飞速转着分析整件事情,两党之争太过激烈,打了这么久还没分胜负,夜里反独党偷袭绿营,打砸焚烧绿营的窝点,导致绿党流离失所,一气之下闹到她家来了,因为众所周知他们兄妹俩是国民党军阀的后裔,更是两党共同觊觎的对象,真是荒唐,整个过程景丰年没参与过一丝一毫,现在却颠倒是非,在山下大肆闹事

    她眉头紧锁“不可,武力镇压虽然轻而易举,但只要动了一兵一卒,我们就会被划分到反独蓝营,后续会更麻烦”

    “那您…”几个保镖面面相觑

    真是个大难题,江娴揉捏着发胀的太阳xue,不能坐视不理,否则有损景家的尊严,可如果理了,又该如何善后

    驱赶,会坐实反独之名

    好言相劝,以德服人,那就更麻烦了,肯定会被认为有独立倾向,真是两边堵,左右不是人

    宝岛大乱,殃及到自己家,偏偏大狐狸精今晨就远赴基隆,最快也要后半夜才能回来,她低头沉思,右手摩挲着玉佩,看来今日的成败,全在她一念之间

    “情况紧急,耽误不得,您若实在想不出法子,在下这就去禀报景先生,总比一直拖着好”保镖担心山下状况,急不可耐地催促

    “不行,景先生此次前去基隆,是有商业要事的,现在估计正在与对手谈判,这时候岂能乱他的心”何玫出言阻止,她刚刚赶来,额头蒙着一层汗

    她握住江娴的手,恳切劝道“依我看,不如按兵不动,不闻不问,谅他们也不敢过于造次,毕竟咱家的威严摆在那里,说不定他们闹累了,就会自己走掉”

    江娴咬紧下唇“绿营来犯,可谓万众瞩目,黑白两道皆虎视眈眈,如果连面都不露,就这么当缩头乌龟,岂不是侮辱我哥的颜面”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娴娴,虽然兵符在你手里,你有号令三军的权利,但今…”何玫立刻反驳,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你是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错愕地沉吟,赫然萌生一计,瞬间欣喜若狂

    她立即指挥保镖“即刻通知吉祥,让他在铜雀台挑选一队机灵的马仔,乔装打扮前往反独党的根据地,把绿营在此聚集的消息传进他们耳朵”

    保镖呆若木鸡“反独党一旦得知绿营的踪迹,一定会寻迹而来,他们一来,山下肯定大乱特乱,更加不好控制啊,大小姐您这…”

    “我不怕乱,就怕他们不来,所以你还要转告吉祥,散布消息时必须夸大其词,务必引起反独党的公愤,这样他们才能马不停蹄赶过来”她目光坚决,不容任何质疑,保镖虽不懂其中缘故,但尊卑有序,只能乖乖领命,快步下楼按她所说去部署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反独党追杀过来,但江娴没有空等,她让女佣去给她找一身朴素的衣服,越朴素越好,又通知厨师们准备食物,越多越好,一定要丰盛,不能随便打发

    她究竟要做什么,谁也猜不到,下人们赶紧各做各的事,不敢耽误,她回房间换上一件简约连衣裙,何玫跟在她后面转悠,焦头烂额“你难道要亲自下山,不行啊,那些人可都是红了眼的狼,伤着你怎么办,就算不伤你,他们也肯定要骂你白狗子,你心里好受吗”

    江娴一声不吭,争分夺秒做准备,换完衣服又拉开五斗柜抽屉,这一层是装药的,她在一堆药盒里翻找,找出一盒退烧贴,撕开一张贴在脑门上

    何玫目瞪口呆,仍不理解她的行为,大约三十分钟后,保镖来报,反独党已经聚集山下,两拨人正在喧闹厮打,江娴听后甚是高兴,吉祥办事儿一向靠谱,不愧是管理铜雀台多年的镇场大马仔

    一切准备就绪,她马上动身离开庄园,在一众豪车中选择了最低调的一辆吉普,穿过蜿蜒的山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所震撼,无论沥青公路还是泥土地都站满了人,包括道路两边的大岩石,人满为患,摩肩接踵

    人潮拥挤,声音更是鼎沸,两个阵营不停地喧嚷对骂,分别挥舞着一蓝一绿两面旗帜,还有人试图翻越拱形铁门,站岗保镖们合力阻拦着,个个满头大汗

    在保镖的簇拥下,何玫搀扶着江娴缓慢下车,她们的出现使铁门外的人们更加亢奋,疯狂地叫嚣、唾骂,甚至撞击铁门,江娴佯装昏沉,脑袋无力地倚着何玫的肩膀,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这辈子还真没被这么多人骂过,今天头一次

    无数保镖倾巢而出,迅速排成一长列,暴动仍在持续,江娴艰难摆了摆手,保镖心领神会,用喇叭大喊,让人群安静下来

    喊得嗓子都哑了,人群终于稍微平息,江娴蹒跚向前,嘴唇故意涂了些粉膏,所以苍白得很“麻烦诸位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是景家长女,今天兄长外出,家中只剩我能掌事,我知道大家心急如焚,所以拖着病躯赶来解决问题”

    她出演一个虚弱至极的病人,说完就咳嗽起来,脑门还贴着退烧贴,看着真可怜,人们大多鸦雀无声,但依然有顽固之徒辱骂她,多数是独立党

    “别以为藏在深山老林就能躲得过,你们家祖上八辈都是白狗子,大家都知道”

    “我呸,最痛恨的就是你们白狗子,你的父辈jian杀yin掠无恶不作,活该你变成病秧子,怎么不病死你”

    “哪有你说话的份,一个娘们儿而已,还把自己当盘菜了,你们家的男人呢,不会是临阵脱逃跑了吧”

    “该说不说,这丫头长得还挺水灵,不愧是景家的小姐,听说她哥长得也俊,一脸女人相”

    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肮脏龌龊的骂声,江娴默默听着,一丝怒都不动,正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人穷凶极恶,天天宣传独立像传销似的,说出来的话能好听吗

    何玫眼含担忧,寸步不离搀扶着她,她又捂着嘴咳嗽几声,等那些人闭了嘴,才气息奄奄地说话“诸位,我病了多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外面什么天气我都不知道,但是我深知你们的争斗有多激烈,如今算来,已有半个月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懂她问这个做什么,一个面目凶恶的男人大吼“我们打几个月关你屁事,姓景的,你要是能做主,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不能,就少他妈的浪费我们时间,让你大哥出来”

    隔着粗壮的铁杆,江娴扫视不远处的人群,个个狰狞,要把她生吞似的,这些都是平民百姓,很多都拖家带口,许多女人紧张兮兮地抱着孩子,还有小孩被吵声吓哭,场面乱极了,她扫了一圈儿,淡淡收回目光“人各有志,我相信你们无论是反独,还是拥独,都有自己的原因,各持己见,当然争执不下,你们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心血,颠沛流离,废寝忘食,此等惊人毅力,我当真敬佩不已”

    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柔和“夜里你们便发生争斗,直至天明,现在又火速赶来我家,想必…都还没吃饭吧”

    她的关心莫名其妙,人们一个比一个惊愕,更是诧异,几百号人一动不动,连空气都静谧了,她潇洒一摆手,几人高的铁门缓缓打开,大批马仔涌过来,利索地支起一排排简易木桌,再将无数份美食排列在桌上,鸡鸭鱼猪,rou菜蛋奶,应有尽有,丰盛极了

    她刚刚的分析当然是正确的,独立热潮一掀,两党瞬间加入战争,期间你争我斗,伤及无辜无数,摧毁房屋无数,许多人早已无家可归,和逃难没什么区别

    一个壮男子害怕有诈,将旗杆往土地里一插,绿色旗帜迎风飘扬“你个白狗子哪来这么大的好心,难不成在饭里下了毒,想要毒死我们”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人们纷纷附和,不敢上前,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食物,垂涎三尺

    她轻声一笑,抬起脚向前走去,何玫跟着她的步伐,依然搀扶着她,靠近了琳琅满目的餐桌,她随手夹起一片青菜,放进嘴里品尝,在众目睽睽之中吞了下去,然后撂下筷子,表情和蔼“既然大家不信,那我以身试毒,只为搏大家一个信任,现在我已尝过,大家尽可放心”

    她顿了顿,观察人们的反应,全都蔫巴了,她很满意,转身将要离去,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喊住她“小姐,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她转回身“您讲”

    老人抚摸胡须“这些美味佳肴,你究竟是给绿准备的,还是给蓝准备的”

    瞬间,人群再一次沸腾,最关键的问题破土而出,人们再次躁动起来,她并不意外,早就料到了,景家是黑道大族,无论加入哪一党,对该党来说都是如虎添翼,今天他们堵到家门口,根本目的就是想撬她的嘴,探一探景丰年的选择

    她坦然无畏,目视着拥挤的人潮“各位既然能闹到我家来,就说明决心甚大,势必要创造一番大业,但台湾独或不独,都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更不是几场游行,几次宣誓,就能轻松定乾坤的”

    老人连连点头“小姐你是聪明人,那你可有高见,说实话,我们现在也很迷茫,真怕怀揣一腔热血却被当枪使”

    江娴嘴角上扬“真惭愧,我不光没有高见,甚至连一个愚见都想不出,但我哥前不久曾说过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

    人们屏息凝神,方圆百里静得可怕,只等她说,她眺望着无边无际的人群,两面旗帜依然飘着,久久不停,她知道那是不会停的,现在不会,几十年后也不会

    她一字一字地说“治久乱之国,宜予生路”

    人群顷刻间哗然,各种各样的议论仿佛浪潮,但这一次她没听到任何一句辱骂,天气太冷,她将冻红的手缩回袖中,扭身缓慢朝车子走去“大家请慢用,如果不够,尽管告诉保镖,不必客气,来者皆是客”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极重,话音未落,人们争先恐后奔向餐桌,饥饿多时,早已顾不上什么颜面,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能有一口热饭吃,谁不高兴又感动,保镖们维持着秩序,按部就班发放食物,他们很配合,整整齐齐排成长队,等待着领取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