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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不是她

    傍晚江娴坐在庭院,心不在焉观赏着夜景,池塘里养了不少锦鲤,悠闲游弋着,还有一红一白正在嬉戏,搅得水花四溅

    她独自坐了许久,直到一刹婀娜的影子出现,伴随柔和的初春晚风,溶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慢慢坐下“何小姐大喜,您应该高兴,这是怎么了”

    江娴这才觉察有人来了,相隔一张圆桌的距离,她看不清溶月的表情,但她深知一定是窃喜的、得意的,何玫怀了雷复轰的种,日后地位会更高,对景家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她喉咙里闷了口气,难受极了,语调随之变得奇怪“你和我哥赴桃园的宴会,按理说没个四五天回不来,怎么这么快就返程了”

    “家里出了大喜事,景先生自然要提前归来,不瞒您说,我很久没见他如此高兴,真羡慕何小姐的福气,我这辈子怕是不会体验了”溶月拿起装鱼食的铁罐,抓起一把洒进池塘,鱼儿们立刻聚集,疯狂争夺着

    江娴捏着花纹桌布,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夜阑人静,分外迷人,她凝望涟漪四起的水面,低声说可是何玫越陷越深,我难免惆怅,如果一切安好,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但若结局凄凉,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溶月早料到她会说丧气话,所以面不改色继续喂鱼“您来”

    江娴怔了怔,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走到她身边,池塘里的争斗愈演愈烈,一些水溅了出来,弄湿江娴的睡裙,水渍正在扩散,形成圆圈

    她不解,皱眉问溶月为什么乐此不疲喂鱼,这种事让下人做不就好了

    “多有意思啊,您不觉得吗,鱼食洒下之前,鱼儿们岁月静好,悠闲地游啊游,看着就心情愉悦,可现在呢,哪里还是鱼池,分明是斗兽场”溶月淡笑,又抓起褐色的颗粒扔进池塘,引得池里更混乱

    江娴退到后面,鱼儿们的争斗仍在继续,拼命挤开同类,拼命吞下鱼食,每一条都如此,无一例外,清澈的池水掀起波浪,鲜艳的鱼尾摆动着,挣扎着,水声噼里啪啦,听得人心烦

    溶月终于放下铁罐,不再眷恋残忍的游戏,她抽出手绢,轻轻擦去手上的鱼食残渣“世间万物都有生存法则,头一条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您也看见了,连鱼都会为了一口食物与同类厮杀,更何况那些威猛的野兽,以及我们”

    江娴一下子噎住,也愣在原地,忘了坐下,又听她轻叹一口气“黑道和商界,与斗兽场又有什么分别,人是高等动物,厮杀的手段只会比鸟兽更凶残,景先生的成就来之不易,更是来之不义,有朝一日他若倒了,下场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惨,这个道理您明白的,飞得越高,摔得越惨,我相信您也不希望有那一天吧”

    江娴坐回椅子上,想斟一杯花茶,但手抖得拿不起茶壶,溶月眼疾手快代劳,为她斟茶“虽然您不说,但我知道您深爱景先生,深爱景家,您是有情有义之人,既然如此,您就该永远把景先生以及景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才是您作为大小姐,应该履行且必须履行的职责”

    江娴下唇颤抖,回怼不出一句,她清楚知道溶月在隐喻什么,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明白,早就明白,黑道多么凶险,她也数次亲身体会过,这些无需多言,让她不安的,是鱼和鱼饵的比喻,但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的生活,不就是在动乱中找安稳吗,不就是在冷血里寻情谊吗

    忽然,几缕红光灼了她的眼,她朝远处的楼阁望去,一串串大红灯笼正在被悬挂,那样鲜红,明亮,当然是为了贺何玫有孕之喜,其实这派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的景象,前不久才刚刚有过,还没完全平息,就迎来了新的,一喜比一喜惊人,一喜比一喜辉煌

    她收回目光,暂且不提此事,二人同时沉默,直到树叶凋落,落在茶杯旁,看着那片枯槁的黄叶,她突然想起一座荒宅,就如这片落叶,荒凉,凄惨

    她握紧茶杯,茶水的温度暖和了她的手“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老宅的事儿,连里面有谁都一清二楚”

    溶月扭回头,不再看光彩夺目的灯笼,听到这句,她不禁轻笑“那我所说的女人,您见到了吗”

    江娴嗯了声“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的三姨娘,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也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月色暗淡,庄园彻底被红光笼罩,溶月的表情僵了,紧接着扑哧笑出来“我说的不是她”

    江娴猛抬头,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刚要说什么,就听她笑着说区区一个无勇无谋的蠢女人,我怎么会让您专程去看她,她配吗,您啊,彻彻底底搞错了

    “你…”江娴脑海空白,还没往下问,她已渐渐走远,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半夜江娴翻来覆去睡不着,距离解开身世之谜,已经过了半年有余,她都逐渐淡忘了,不曾想竟搞错了,溶月要她去见的并非三姨娘,那又会是谁,难道那座阴森的宅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究竟是怎样惊天动地的故事,能让溶月耿耿于怀,并三番两次暗示她去

    她应该故地重游

    隔日午时她以逛街为由独自溜下了山,开到半路天空飘起小雨,城市在阴雨中昏暗,明明大中午,阳光却很暗,天空不像天空,倒像一张灰色幕布

    她轻车熟路来到老宅,然后睁眼说瞎话表示来找东西,成功糊弄了家丁,四下无人时,她踏进到处布满灰尘的主楼,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死气沉沉的,唯独没了诡异的戏曲,因为数月前三姨娘已自杀身亡,用尖锐的发簪,结束了她罪孽且悲惨的一生

    江娴围着长廊走了几圈,毫无收获,别说人了,连一只苍蝇都没有

    她走累了,于是驻足窗前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与空中飞舞的尘粒融为一体,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她透过梅花形状的木窗眺望院子,看见破败的朱红亭子,枯萎的花草树木,这场雨来得是时候,此地本就残败,再蒙上细雨,真像瘆人的鬼宅

    她莫名发冷,匆匆吸了两口烟,或许这幕荒凉的景象正是景丰年想要并刻意打造的,他缺钱吗,绝不,那为什么不翻新老宅,好好修缮维护,延续旧时代的辉煌,这一点点费用对他来说算得上是钱吗,或因为他太忙,忽略了这里,怎会,他心思细腻得可怕,怎会如此粗心呢

    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老宅荒凉,狼藉,不维护不管理,就连景老爷的遗像都任凭着落灰,而他居住的府邸堪称宫殿,光鲜奢靡,这便是他的报复手段,景老爷以及这座宅子是他从前的疼痛,将仇人逐一毁灭后,他也没放过童年的家,腐烂它,尘封它,就像庭前那棵死亡的参天树,徒有其表,内里已经爬满蛀虫

    想到这儿,江娴更疑惑了,除三姨娘以外,这座荒宅还锁住了谁,真的有吗,难以相信

    抽完这根烟,她把烟头丢出窗子,熄灭的烟头坠落在雨里,消失不见,她打算去偏院逛逛,经过拐角处时撞上一个匆忙的人,她吓了一跳,才看清是个端着茶盘的老妈子,只怪那雨越下越大,哗啦啦,掩盖了脚步声,才叫她没发现有人

    老妈子也惊了惊,大概是习惯了这里的空旷,没想到能出现别人,她讪笑“二小姐来了啊,真是得罪,我老眼昏花的,没看见您”

    江娴掸去衣襟上的灰尘,摇摇头说无妨,那老妈子连忙赔笑,一溜烟走开,只剩她留在走廊上,看着佝偻的背影消失,雨更大了,伴随浓稠的白雾,烟雨人间,黄粱一梦

    她迈开脚继续走路,寻思着西院逛完再去东院,总之必须好好找,不能白来

    她这样想着,也走着,突然一个寒战,收回即将迈下楼梯的右脚,没有下楼,而是小跑着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