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朱门依旧

    不敢细想适才的凌乱，清枝索性在房中闭门不出，好在此处距离京都不远，第二日灵舟便停住，而灵船上也只剩下了自己与一旁的艮蛇。

    “你家圣尊呢？”

    细长的黑雾不情不愿的开口：“圣尊有要事在身。”

    “他让你看着我？”清枝挑眉。

    艮化成的雾气晃动了下：“圣尊命我跟着尔。”

    注意到他的措辞，清枝一愣，终于回头正眼看他：“‘跟着我’？”

    “嗯。”艮不情不愿的哼了声。

    “这么说，我可以离开？”清枝笑了下，“怎么，你家圣尊不怕我逃走？”

    这小黑蛇虽然声音稚嫩，却也是上千年的生灵：“尔若是想逃，在凤翔城中察觉到圣尊灵气为何不退避三舍？反而还找了上来？”

    清枝哑然，却故意展眉：“说不定我是没认出来，亦或是想要从你家圣尊手下救人。”

    艮被噎了下，微微加大了声音：“尔要是真的想躲，自顾尚且不暇，何谈为了不相干的两个凡人自投罗网。”

    没想到这艮看上去不太聪明，想法却通透，清枝笑了下不再开口，而且重回京都她确实有处要去的地方。

    刚步下灵舟，偌大船舫就在眼前消失，若非她与相乾的血咒相连，怕是丝毫都感应不到这艘灵器的存在。

    少女暗自在心中惊叹了句相乾的家大业大，被封印了千年还能掏出这等绝世灵宝，真不愧是邪神。

    一路畅通的进了京都，清枝循着记忆，穿过熙攘下城，上了后街之后，又朝东走了百丈，面前是朱雀南道，十分宽阔平整的官路。

    而后一直顺着朱雀道往前走，直到数到第十二户人家，她停了下来。

    朱门依旧，匾额不复。

    往日挂着何府的鎏金门匾，如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物是人非之感骤然袭来，即便已经过去了五年，那场大火依旧在少女眼前烈烈不息的烧着。

    愣愣盯了许久，清枝深深、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去。

    就在她刚迈步时，忽然听见一旁的角门声动，少女一愣，终究是没忍住，回了头。

    里头先出的身影是个出乎意料的熟人，饶是清枝也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阿冶？”

    穿着一身绣着四爪银龙云锦长衫的青年提笑走进：“适才小厮来报说门前有个仙客久久不去，我还以为是谁，没想到居然是枝枝。”

    他眉眼端严，贵胄之气扑面而来，但那双桃花眼在看见少女时弯的雀跃，反倒令人倾叹青年好颜色。

    清枝满腹疑惑，街上确实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于是跟着他走了进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年解释：“那年火灾平息，此处化作废墟，隔了一年多都无人问询，我便将这处买了下来。”

    原本专注听他说话的少女，在进了角门后神色一怔，随即穿过垂花门看见院中的池塘水榭后更是脚步凝滞。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院中的每一处花草假石，满脸的不可置信。

    此处，居然和五年前的何府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她回头看着一旁的青年，神色震惊：“这？”

    容成冶笑着看向她，双眸无比清澈的倒映出少女的模样：“买下此处后，我便命匠人重新还原了当年何府的模样，从草木到山石，屋内屋外，尽是如此。”

    清枝彻底发不出声，她咬住下唇，心头涌上的情绪太乱，令她有些应接不暇，感怀？动容？亦或悲戚？

    不等她细思，一旁的青年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穿过圆门往后院走去：“你的寝院也是往日的模样，分毫未改！”

    步上廊庭左转，便是少女的寝院，看着门头上挂着的《千秋阁》三字，她停住脚步，神色怔忪。

    很像，不能说是分毫不差，却也是极为难得的八九分像了。

    她眼角泛上微微的红，丝毫不舍得移开目光：“这匾，你找谁写的？”

    容成冶抬头看了眼，笑意淡淡：“京中的书法大家，王老先生。”

    “怪不得这么像。”清枝满怀眷恋的笑了下，毕竟那位王老先生数年前就来拜访过何府，为的，是求何府大公子的真迹。

    当年她的寝院，从起名、到门匾，全是那人的手笔。

    “千秋安乐，长毋相忘。”

    她还清晰的记得，当日哥哥为她居所赐名时的模样，一脸温和清雅的向她垂询——“阿枝喜欢吗？”

    喜欢，如何能不喜欢，他将从古至今最最美好的八个字赠给了她。

    可惜她没留住，甚至是连那副真迹都没能留下，他的一切，都在那场火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青年看着少女不发一言，只抬头直直的看着门上的字，明亮的桃花眼不由得一暗，连带着唇角都垂了下去。

    自小便是如此，只要有何白渊的地方，他就只能看见少女的背影和侧颜，如今就连一个区区的仿笔都比不过。

    他暗中攥紧了手心，面上却撑起笑：“枝枝，我们进去吧？”

    清枝依依不舍的又看了眼那三个字，跟着容成冶迈了进去。

    卧房自是一模一样，甚至连榻间的九十九条珠帘都一条不多一条不少，少女心中万分感喟：“多谢你，阿冶。”

    她虽然怀恋，却远不如看见那三个字时的恸然，青年自然看出来了，却无法表露，只能佯装的笑了下：“对了，还有后院的小花园。”

    相比于前院的瑰丽亭台，后院更秀雅些，她记得院子里种了许多海棠与山茶，如今刚好是海棠花开的时节，粉白如烟霞，零落如红雨，很是好看。

    清枝跟着青年绕过一簇茶花后，看见前方竖着的秋千，先是一愣，随即低笑：“你连这都搭了？”

    “嗯。”青年体贴又专注的答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缠着要架秋千，后来何尚书拗不过你，命家仆连夜赶了出来。”

    清枝伸手摸了摸刷了桐油的秋千绳，听他回忆往昔，不由得羞涩的笑了下：“小时候不懂事罢了。”

    “坐上来试试？”容成冶兴致勃勃的站到秋千后头。

    “这？”

    “快来！”不由她拒绝，青年将她拉到秋千前坐下，“做好了哦。”

    后背被轻轻一推，少女随着秋千荡起，本就飘逸的剑衫更是宛如空中流云。

    小时候她每次荡秋千只能看见满院子的花草，现今却能看见院外的种种，包括父母寝殿、书房、厨间，和哥哥的院子。

    乱花飞红，树影横斜；幽香携风，云袂连天。

    如今物是人非，连带着秋千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