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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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感觉有点不太对,这种不对当然不是从广陵王没有赎他出歌楼里看出来的。 郭嘉细想才发现,这种怪异的感觉源于贾诩,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无趣小古板。十几年他都一直围在自己身边,从小古板蜕变成了被世人冠上不忠名号的阴暗军师,虽然因为各种缘故,两人可能几天说不上一句话,但他从没离开过自己所在的城,连下家都挑的离他近的。 郭嘉知道贾诩对他有种执念,那种执念很微妙,很难以形容。初时郭嘉只感觉一个满腔热血藏在皮下的贾诩因为一念之差总是试图为他而死,后来时局折断那少年的一身傲骨,将贾诩重塑成了一条伏在阴沟里伺机而动的毒蛇。对喔,郭嘉突然想起,贾诩好像不是生来就是现在这样,这人曾经似乎也是个眼神明媚的少年。 贾诩好像有段时间没找他了。郭嘉很享受贾诩对他密切的关注,他早前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为这些旁人的目光而生,直到那件事发生。想到这里,郭嘉又灌了自己几杯酒,他想,平白无故的,想那些做什么。 郭嘉把自己灌醉,数数这已经是他在这歌楼呆的第十七天,他迷迷糊糊的想这次会是谁来赎他,广陵王似乎最近很忙,师兄一家早就迁走,袁绍最近招了不少新的幕僚,估计也懒得管他。那……贾诩呢?郭嘉清醒了几分。对啊,他刚刚不是在想贾诩吗?上次见贾诩好像是四五个月前赎他出歌楼时,后来他被贾诩拖着,或者说他单方面挂在贾诩身上非要跟他回家,不让他跟着就转身再进歌楼。 “好啊,那你烂在歌楼里吧。”贾诩说着转身便走,可他拄着拐走不快,三两步就被郭嘉追上重新搂着。最后贾诩妥协了,嘴里嘟囔着“最后一次了”,带郭嘉回了他窄小的院子。 郭嘉此人是带着点矫情的,就比如贾诩家里只有三间房,一间厨房,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贾诩从未接待过客人,次卧早变成了杂物间,积着一层厚厚的灰。贾诩拖着一身病骨勉强收拾好了房间,郭嘉就不愿意住进去,硬要和贾诩挤在一起,说什么“灰尘进鼻子会很难受的,文和也不愿让我这个柔弱书生受苦吧” 贾诩听到这话只想用拐杖抽郭嘉的嘴。郭嘉总爱自称柔弱书生,实际却比贾诩高了两寸。贾诩阴恻恻地想,再从郭奉孝嘴里听到这几个字,他就把郭嘉的腿也打折,叫这身高八尺的人试试什么才叫柔弱书生。 最后还是睡在一张床上,倒不是贾诩心软,是郭嘉太强硬了,贾诩瘸着腿也打不过他,只得从了。期间贾诩想过要搬地铺进来,不叫郭奉孝睡地上他自己也要睡地上,又被郭嘉打着哈哈不知什么时候扔出了院子,等他气急败坏地出门寻的时候正看见那床铺盖无风自燃了。这次贾诩真生气了,那卷铺盖是他在集市上被人骗了花了他二百五十文买下来的,那摊贩硬说这被子是什么什么丝做的,能盖一辈子,想早点收摊所以便宜卖了,又诉苦说自己生病孩子残疾妻子被乱军迫害所以家中揭不开锅。被生活所迫害的狡猾军师鬼迷心窍地就信了,甘心付多他点,还大方地说不用找了,摊贩还假惺惺地说不受嗟来之食。铺盖和找回的钱刚拿到手却见那重病的摊贩推着车跑的飞快,他再一摸才发现这铺盖没半点不凡的样子,终于明白过来。他于是迈步想追,结果拐杖没撑稳差点摔跤,再抬起头来连那人车轮扬起的灰都要看不见了。 此时贾诩看着门外大火纷飞的二百五十文,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许多想法闪过,郭嘉还不识好歹的凑上来明知故问贾诩在看什么,于是贾诩决定先遵从本心用拐杖抽他嘴上。 郭嘉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贾诩也懒得和他解释,只是沉默地走回了屋,一瘸一拐的。郭嘉素来看不得人受苦,于是快步走了过去把人拦腰抱起,贾诩看着郭嘉在他走回房内正要脱鞋袜的时候突然把自己举起来直接扔上床更沉默了。贾诩先坐起来借力给了郭嘉一脚,用的是那条伤腿,力度不算大,但是贾诩觉得够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腿都被气好了,在心里默念奉孝喝醉了不能跟醉鬼计较,念了好几遍又抬头看见郭嘉在脱被自己踹了个脚印的衣服,他欣赏了一下自己印在郭嘉衣服上的杰作,终于平复了心情。 后半夜两人宿在一张床上,有点挤,主要是因为郭嘉手脚总往贾诩身上招呼,贾诩推开几次发觉没用,心头火又烧起来,想把郭嘉踹下去,最后还是因为腿没劲失败了,只能受着。 回忆戛然而止,其实那晚前后他都不太记事,这些都是贾诩等他醒来(冷水泼醒)之后口述给他的,其中有一些郭嘉自己在贾诩叙述过程中插嘴杜撰的细节,那才是实打实挨了一脚。后面他又软磨硬泡在贾诩家住了两天,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贾诩赶出去了。 郭嘉迷迷糊糊地想,最近似乎没再听过关于贾诩的任何消息了,唯一一句似乎是住在贾诩院子一百尺开外的穷鬼听客两个月前说他家附近那个阴森的宅子好久没见过人出门,连烧柴火的烟都没见过,不知道里面人是搬走了还是死了。最后那人被按着砍了根手指才放出去的,原因是郭嘉和一众歌女跟他推牌九的时候郭嘉出千叫那人输的一屁股债,歌楼老板扔那人出去的时候被尿了靴头,直喊晦气。郭嘉故意的,他不爱听别人提文和死。他想,明明还没到年份呢,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个破院子里呢。 郭嘉越想越心慌,近年来广陵王异军突起,做了许多没被记载的事,说不定真的无意影响了贾诩。郭嘉心头被扎进了一根名为死亡的刺,叫他心突突地跳,阵阵的疼。他坐不住了,他去找歌楼老板,当了自己的绣衣楼令牌,骗他稍后广陵王会到,便一溜烟跑了,直奔贾诩家去。 郭嘉扑了个空。贾诩的院门根本没上锁,老旧的门扉被他一推就倒在地上,屋里所有东西和他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连桌上他醉酒时画的王八都没擦,已经印进木纹里了。郭嘉希望贾诩只是搬走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不可能。贾诩很久没有进账了,他上次来的时候贾诩房中本来连柴都没烧,初冬的屋内又湿又冷,后半夜贾诩身上热不起来,他怕人冻着才把手脚往贾诩身上招呼。这样的贾诩怎么会有钱迁居呢。 郭嘉试图给自己一个贾诩不在院中的合理解释,但他找不出来。他一夜跑了半个颍川,一无所获。天将亮时他进了绣衣楼,想找鸢使帮他寻人,鸢使没见到,却看到他遍寻无果的人。 贾诩来绣衣楼两个月,基本都宿在楼里。绣衣楼对密探的身体状况很看重,他腿伤被调理的好了起码五成,于是他便开始晨起练体,试图不让瘸腿拖旁人后腿,却没想到刚出门就碰见个他在颍川唯一不想看见的人。 郭嘉也在绣衣楼这事贾诩才听说没多久,原因是上次有个歌楼老板来绣衣楼门口哭说郭嘉又欠了酒钱,贾诩才知道原来最近是广陵王在当冤大头。贾诩本寻思着郭嘉位属闲人,而且久住歌楼,他又属蛾部,经常出任务,两人应该碰不到面才是,谁知今日郭嘉抽了疯一大早来了楼里,竟是碰上了。 贾诩怀疑自己起猛了眼花,竟然能在绣衣楼见到郭嘉。他暗道一声晦气,感觉自己两个月好不容易攒起的精神被这人一照面就吸光了,现在他满心都是让天降陨石毁灭世界。 贾诩转头就想回去再睡一觉清醒清醒,刚扭过身突然身体失衡差点摔倒,还是郭嘉扶了他一把。郭嘉收起担忧,打量了一番贾诩衣着,判断出贾诩最近过得不错,就放下心来重新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叫贾诩谢谢自己。 贾诩发现自己对着这人还是不太能冷静下来,不是因为心里还余情未了,全是因为害他差点摔跤的罪魁祸首此刻还好意思笑嘻嘻的朝自己讨赏。贾诩一把抢过郭嘉刚刚冷不丁地抽走的他的拐杖,一瘸一拐的上了楼,准备问问广陵王自己什么时候能调去别的据点,郭奉孝这张脸他真是一辈子不想看见。 那厢郭嘉还紧跟在贾诩身后喋喋不休,一声声“文和”的喊着,语气哀怨的紧,有不明所以的鸢使雀使停下来看他俩,还以为是什么烂桃花追来了楼里。 “文和,许久未见,你就没一点点想我吗~”贾诩内心波澜不惊,这些话他听的耳朵都能起茧子,甚至能抽空想想午饭吃点什么。绣衣楼的厨子水平很高,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好像姓傅来着。贾诩想,中午可以喝点粥养养胃。 “文和哥哥还在生奉孝的气吗~奉孝已经知错了~”笑话,贾诩敢用剩下那条好腿起誓郭嘉说这话的时候连要给自己安的罪名都没想好,何来认错? “文和,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文和~”贾诩还是没忍住在心里会了一句那你去死吧,你是死是活关我何事,嘴上还是闭的严严实实,试图让郭嘉知难而退。 “文和~快回家吧~你两月不曾归家,家中小儿想你想的紧呢~天天叫喊着要个爹来,可除了你,我还能上哪替他们俩寻个爹来呢~” 贾诩想:谁要是能信郭奉孝一个字,谁就活该倒霉一辈子。他不就因为郭嘉一句这世上需要个英雄搭进去了自己的前半生。可他抬头低头看向同僚们,皆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见他目光压过来又低头装作全然不知。贾诩漠然:不好好上班天天摸鱼的人确实该倒霉一辈子。 贾诩觉得既然生米已经强行被郭奉孝一张嘴煮成了熟饭,他再闷着自己就算是亏了夫人又折兵。于是贾诩突然停下,在楼梯上站住脚,回身面向郭嘉。郭嘉心中满是窃喜,正要清清嗓子发表自己刚刚两分钟编的话本子《奉孝寻爱:薄情寡义负心郎》,就被牟足了劲的贾诩一脚踹下了楼梯,用的是那只养的好了许多的伤脚。 (于是广陵王刚一进门也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不然天上怎么掉下来个郭奉孝差点砸她身上,还扭扭捏捏地说既然殿下不肯接住在下那在下便只能以身相许了。想罢工的广陵王被傅副官匆忙带离了现场,还顺带驱散了看戏的人。) 郭嘉从地上爬起来,嘴还不闲着,朝着楼上那个紫色的身影喊道:“好过分呀文和,这样对待我这个满腔柔情的文弱书生~” 贾诩避瘟神一样跑了,健步如飞,心里暗自后悔当时踹到的是郭嘉的腰。早知道他如此生龙活虎当初就该踹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