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是哥哥没用

    （26）

    别的孩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大抵是家宅齐贺，欢天喜地的吧？

    在食堂门口的大铁桶里，舀出一勺看不见一丁点油花的免费汤时，省理工大的新生高启盛也会想，如果志愿上真填了首都那所百年名校，大哥会不会也笑的合不拢嘴。

    大哥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眯得弯弯，脸颊的rou鼓鼓，说不定还会用圆滚滚的手指捏住自己的后颈，把自己从他身后“拎”到众人前，告诉别人，嗯，状元就是我弟弟！

    可惜啊，没有机会让大哥在别人面前神气的炫耀了呢。

    倒是也不可惜，大一新生高启盛贴着食堂的凳沿轻轻坐下，左手按住自己胸口一片还没消退的青紫吻痕。

    鱼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

    考试结束之后，高启盛很快就接到了一个做家教的活计。他不担心小兰中考的成绩，但他打算挣点钱，给meimei中考后报个英语补习班。

    自己当年读高一时，第一次翻开英语课本的窘迫，他不想让meimei再体验一次了。

    今天他特意又拖了一阵堂，直等到天黑了实在捱不过，才拖拖沓沓的走上回家的路。树影重重，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到或许比他能先一步到家。

    老师应该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哥哥那儿了吧。

    扯开里层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极冲的酒臭味。高启盛本来想张嘴说点什么，哥哥却一掌拍到桌子上，桌上喝得已经只剩下点底儿的白酒玻璃瓶和门口的高启盛都震了一震。

    大哥在生气。

    只点了沙发上的一盏壁灯，屋子里有些昏暗，但高启盛还是看到了桌面上撕开了的挂号信。

    “高！启！盛！你怎么搞的？！”高启强涨红着脸，又发狠拍了一次桌子。“理科状元啊，咱们市的理科状元啊！长本事了，也不和我说，也不……问问我，嗝，你，你怎么报的志愿？理工大…理科状元就上个理工大…你可真行啊！”

    下午老师来市场送录取通知书，高启强看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老师，还以为是弟弟没发挥好，一边忙活着手里的鱼，一边还在安慰老师——也是安慰自己，没关系，上了本科就行。

    可老师怎么说？

    老师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高启盛发挥极好——市理科状元！

    坏消息嘛……他报的学校录了。

    “是那个大学吗？！”高启盛紧张又兴奋，原本有些塌着的腰瞬间挺立了起来，亮晶晶的黑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老师手里的挂号信。“阿盛能去北京了？”

    老师一副为难的表情把挂号信递给大哥，没多说什么，匆匆告辞。

    报志愿的时候他劝了高启盛很多次，到首都去吧，在那儿你的眼界和平台，你的未来都会不一样，可这个早慧的孩子却一次又一次坚定的摇头。

    说来说去，高启盛也只是和他一再确认——老师，只要分数是第一，学校就会给奖金对不对？

    这让他误以为，贫穷的家境让高家哥哥和弟弟一起决定了只报省内的大学。省理工大，区区一个省理工大……唉……

    高启强小心翼翼地拆开挂号信，滑落下的理工大录取通知书，让他原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磕磕绊绊打发走买鱼的顾客，是怎么去买了一瓶一块五的双蒸，又是怎么在这个燥热的夏末夜晚，一边等弟弟回来，一边把自己灌到脸皮涨红。

    忽的起身，人生中第一次喝醉的高启强斜斜歪歪地走到门口，模模糊糊抓住弟弟的身形，扯住他胸口的衣裳就把人摔到父母的烛台前，喝令他跪下。

    “高启盛，你怎么对的起爸妈，怎么对的起我的……我——”

    他哽住了，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怎么这么多——高启强胡乱的舞动胳膊，手在脸上蹭着。可该死的眼泪还是不值钱似的，争着抢着啪嗒啪嗒掉下来，越掉越多，多到他捂都捂不住。

    被泪水润湿了的眼，洗清了因醉酒被模糊了的视线。

    弟弟瘫跪在烛台前，薄薄的衬衫——还是自己以前的旧衣衫，被自己扯开了一大片，松松的挂在阿盛瘦骨嶙峋的肩头。

    高启强怒气冲冲的假面和心一样，皱成了一团。自责与亏欠，化成了淋漓不清的酒后真言：

    “我，我知道，阿盛你是……是哥哥没用……是我没用，嗝……到现在，也没把你去北京的钱攒出来……呜，阿盛，阿盛，是哥哥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