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从来未(卷二完
74 从来未(卷二完
74 后续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陈绵绵换掉了电话卡,退掉了宿舍,在完成阶段任务之后,辞掉了家教的工作,把后续的工作和计划都转给了张彤。 然后在寒假结束之前办理了休学手续,订好了飞往西南地区的机票。 搬东西那天,张彤来帮她。打包完所有的纸箱,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寝室门口,停了一会儿。 张彤看着她,欲言又止,“……你一定要这会儿去吗?” 陈绵绵看着窗户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一时没说话。 辅导员和各个老师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你一定要现在去吗? 开年就是大三下学期,重要的科研比赛一字排开,评奖评优活动频繁,保研工作更是开展在即,以她的成绩和综测,绝对足以去向一个更好的学校。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好像都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关键时期。 可是有一天晚上,她站在阳台上,抬眼看着南城泛红的夜空,看着空无一物,连黑都不纯粹,更遑论能看见满天星星的天幕,忽然想问自己。 什么东西才是人生里最重要的? 是所有人都一模一样,从一个庞大又繁杂的社会人生里克隆出来的生命模版吗? 是一成不变的,从这里就可以望见终点的人生轨迹吗? 陈绵绵不想。 她的人生并不算循规蹈矩。 从一个地势图上是绵密层叠的等高线的地方来,跨越几千公里,到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成功”的人。 但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想。 那时候她承载着奶奶的希望,蒙受着别人的恩赐,所以想要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看一看。 但现在已经看过了。 尽管可能不全面,可能没有真正探索到城市高楼大厦、钢铁森林深处的运行,但她可以确信,她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金钱,权势,奢侈品,光鲜体面的生活。 她通通没有兴趣。 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在体验过另一种生活之后,坦然地说出: 也就那样而已。 我并不喜欢。 安静许久之后,陈绵绵收回视线,看着张彤,弯起眼角笑了一下,轻声说,“我觉得这是值得我立刻去做的,重要的事情。” 人生没有多少个明天,没有多少个以后,也不会有十成十准备好的东西。 想要开始,就立刻开始。 顿了片刻,陈绵绵又道,“而且我这是休学,又不是退学,休息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就当是短暂地给自己放个假嘛。” 张彤叹了口气,肩膀往下塌,“好吧……我只是想到以后就没有你陪我了,就特别伤心。” 没两秒,她又正色道,“但我觉得你特别勇敢,很厉害。” 陈绵绵下意识挥挥手,想打断她的夸奖,张彤却认真地注视着她,继续往下讲。 “我说真的。”她认真道,“一直以来,你都特别优秀,特别真诚,特别勇敢。” “我很喜欢你。” 顿了几秒,张彤又继续道,“你也值得被好好喜欢。” 陈绵绵怔愣片刻。 女孩的眼睛在面前发着光,神情褪去了往日的插科打诨,是难得的郑重而庄严,很认真地告诉她,她是很好很好的。 良久之后,陈绵绵弯唇,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笑意温柔,“好,我记住了。” 去机场那天晴空万里,出租车在宽敞的道路上飞驰,停在航站楼前。 车门打开又关上,后备箱开关“咔哒”一声,黑色行李箱在沥青的路面上滚动,滑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陈绵绵站在门口,回身站定,“好啦,别送了,就到这里吧。” 张彤眼泪汪汪,“那我以后有空就去找你玩,你不许不欢迎我。” 陈绵绵被她逗笑了,“行。” 张彤又擦了下鼻涕,冲上来抱她。陈绵绵很是无奈,一边有些无措地回抱,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目光越过张彤,向她身后使了个眼神。 池既插兜站着,也在笑,但还是接受了她的暗示。 “好了,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他说。 张彤这才一抽一抽地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我就不跟你说再见了啊,反正还会经常见的。”陈绵绵说。 “好。”池既点头,手臂向前,把行李箱扶手递给她,并低声重复了一遍。 “会经常见的。” 陈绵绵接过行李箱,在两个人的注目下走进机场安检,最后对哭得稀里哗啦的张彤挥了挥手,遥遥看着两个人打车走了,才叹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值机和安检都结束后,她寻到登机口,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临近夜晚的航班,落地已经是天黑。 此刻明净的玻璃窗外,正是璀璨的落日。橙色的余晖晕染了天边的云,大片大片的晚霞深浅不一,美丽异常。 陈绵绵就那么安静坐着,看落日西沉,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最后只剩下一丝落幕的光彩。 在太阳彻底沉下去的那个瞬间,她望着倏然漆黑的夜空,忽然没来由的想起程嘉也。 想起他总是深色系的外套,想起他深色调的房间,想起他漆黑的瞳孔。 她第一次来南城的那天,就与他密切相连,而她离开南城的这一天,也命运般的,斩断了与他所有的联系。 好奇怪,陈绵绵坐在那里,想。 现在想起这个人来,没有愤怒,没有难过,甚至也没有荒谬。 只有无边无际的平静。 平和冷静到,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好像故事里那些受尽心酸委屈,错把真心给予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陈绵绵又望了许久的夜空,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头,从包里摸出耳机。 有线的,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一起,她沉静地将线团解开,接口插入手机,塞上左耳。 一切动作都平静而缓慢,不带任何情绪。 然后她点开音乐软件,指尖敲击键盘,输入了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指尖悬停两秒,然后轻轻落下。 一秒,两秒,钢琴伴奏轻轻响起。 旋律涌进耳道,混杂着粤语男声,歌词在屏幕上滚动。 她安静地听着。 听干净轻缓的伴奏之后,那男声低低地唱,讲说“和你也许不会再相拥,大概你的体重会抱我造梦”。 讲她“从前为了不敢失约,连病都不敢痛”。 讲她“从前为你舍得无聊,宁愿休息不要”。 一帧帧,一句句,竟然都意外地应景。 所以,这是命运吗? 陈绵绵坐在那里,想。 他对她讲的第一句话,提到的第一首歌,她终于在三年后的今天点开。 字字句句,竟然都像是写实。 机场广播从另一只耳传来,讲说请乘坐此次航班的旅客准备登机。 座位旁的旅客纷纷起身,衣物和背包摩擦的声音,混着广播通知的女声,在周遭反复响起。 一片嘈杂中,陈绵绵按下暂停键。 滚动的歌词骤停,渐变色的光标停在那句副歌的起始点。 “从来未爱你,绵绵。” 陈绵绵垂眼看了片刻。 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旁人起身与谈话的动作都停滞,好似开了一千倍的慢动作。 她仿佛听到她这几年的光阴,飞速地在歌曲暂停的间隙中流逝。 从耳机孔里流走。 流向不知所向的虚空,流向南城的夏天与冬天,流向尘封的过去。 然后被重重扣上。 一帧又一帧,一幕又一幕,全都化为遥远的飞灰,再不能溢出半点。 有关程嘉也的记忆,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冬天。 南城不下雪的,看不见星星的冬天。 良久之后,陈绵绵起身。 穿过夜色下的长廊,走进靠窗的位置,关掉音乐软件,开启飞行模式。 巨大的轰鸣声和强烈的推背感一同袭来,她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在耳鸣中,神情平静地想。 什么爱不爱的,不重要了。 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