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书

    我猜你一早就知道我会写这样一封信给你，所以我就写了。但我并没有打算把它交给你，写完我就要拿去烧掉，让你的预想落空，当作是我对你的小小报复，尽管你可能根本不在乎。

    不可否认，我对这段关系产生了厌烦。不要多想，问题并非出在协议上，它没有问题，契约之神，你我都认真履行了各自的职责，是我自己再难忍受。

    实际上你我交汇的轨迹只有短短一年，对凡人来说也算不上漫长，而我又年轻，理应还有大把的未来可以随意泼洒。但谁让我倒霉至极，遇到偏偏是你，白纸上落下的第一笔就为整幅画定了性，往后无论多么浓墨重彩的种种，也不过是在此之上添作陪衬而已。

    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吧，恨你是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在北国银行揭晓真相时我都没向你认输，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岩神之神通广大，确是我等凡尘子弟比不上的。流淌的岁月一旦有你参与就变成了融化的树脂，我像被捕获的小小虫豸，永远定格在了凝固而成的琥珀里。

    这很奇怪，我还活着，却已经死了，我的人生如同一段抻直的弹簧，失去了延展的可能性，此后无论是压缩还是快进都成了一种奢望，只能一日一日地捱过去。可我明明只是普罗大众中的一员，并没有从离经叛道中攫获什么大造化，得以摆脱生老病死，跳出六道轮回，我还是踏上了古往今来所有rou体凡胎都会经历的老路。

    说实在的，我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了，璃月一役也向我证明了，与你纠缠不清是不可能落得什么好下场的。可我那时还不懂交锋并非只是利刃的特权，因此输得惨烈。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雨夜太凉，烛火太晃，而你攀在我肩头的手又那么紧，打湿鬓角的汗是出乎意料的烫，这让我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好像你与凡人亦无甚区别，好像你我之间的差距也并没有那么悬殊，起码把你抱在怀里时，紧贴的胸膛下传来的是同样密集的心拍数。

    怎么能不恨你呢，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不懂痴欲缠身是多么令人绝望，而我甚至无法要求你对此负起责任，毕竟你不是只为我一人而生。岩神秉性高洁，愿意分给众生平等的注视和照拂，我亦有幸忝列，甚至运气更佳，得你青眼，有机会到你身边去。旁人求之不得的包容和庇佑全落在我身上，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我该感激你的，然而我是天生坏胚，贪得无厌，我的欲望是肮脏的泥，下贱的秽，想要的是无休止的偏宠和独有，要如纵生的霉菌挤满每一丝可以插足的缝隙，不给你留白的机会。

    其实这机会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开口了你不一定会拒绝，倒不如说我一旦开口你极有可能会答应，但我们都明白，你初来乍到，我病入膏肓，一如抱薪救火，终得烧至一败涂地。

    我该怎么教会天性给予的神何为索求呢？

    眼泪能打动你吗？流血会让你心疼吗？我把你按在床榻间，发了狠地折腾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其实一直在念对不起吗？

    对不起啊，我心肠歹毒，秉性恶劣，想要的太多，能付的太少，我坏透了，我太想看你为我哭，所以下手总是不知轻重。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让你对人类失望了？

    你看，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作为重获新生的代价，我已经在深渊中舍掉一部分的自己了，我变得轻狂骄傲，我的躯壳无坚不摧，是践行意志的绝佳利器。但现在它像木柴、像蜡烛，像一切便宜易得的消耗品，一点火星溅上去就轻易地燎着了。可我离我的终点还很远，我不能被你制成标本，只作漂亮的展示。你对人类好奇，愿意自指缝间漏下特权，我原本不打算接的，但一想到如果我不去，早晚会有旁人填补，我便觉得实在难以忍受，所以只好和你签了契约。我在你身边待了一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你觉得短吗？可我觉得已经足够漫长，我多狼狈多意气的样子你都见过了，亲密的疏远的，能给的我都给了，你满意吗？

    我希望你肯定我，这样我就能毫无顾忌地一走了之，好像你我之间从不存在什么因缘际会；可我又希望你否决我，说你还没瞧够，想体验一遍从生至死的完满闭环。只要你开口，我自然愿意给，往后的三年，五年，一百年，通通赔给你。

    当然，这都是我的幻想，你更可能半个字都不说，只看我一眼，毕竟总会有人先沉不住气，而那个人往往不是你。

    好不公平，你有那么多选择，可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好不公平，你那么从容，那么安定，衬得我像在唱独角戏。好不公平，我在有限的人生里遇见你太早了，你在无涯的生命中遇到的太多了，我好得不特别，坏得不出挑，凭什么要你记得我。

    你最好一个字都别说，不论说什么都是附赘悬疣，说什么都会让我更加想不通。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太累太乏，太矛盾太挣扎，都变得有些不像我了。

    所以不如就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停滞太久，该重新上路了。

    我说了好多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很好，其实我根本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