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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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月港的春季,保质期很短。 因着临海的湿润气候和来自大陆的季风,漫长的秋天才是璃月的主色。达达利亚去岁来此,从住进白驹逆旅,再到拎着单薄的行李重新踏上征途,此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个月,客房窗口的枝桠没有分毫变化,保持着一种成熟的金灿,像堆满黄金屋的摩拉,流淌在璃月厚重的土地上,让达达利亚从新鲜到厌烦,走时头也不回,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达达利亚随手拨开差点勾住头发的枝丫,团翠簇拥的花朵不堪起复,簌簌抖落几瓣,飘至青年的发顶。 达达利亚啧了声,不耐烦地抓了两下。可他大概是生来就与璃月犯冲,又或许是心怀叵测的异乡人永远无法得到岩神的庇佑,任凭达达利亚将头发揉成鸟窝,这些小小的花瓣反而藏得更深,达达利亚心浮气躁,咕哝着倒霉,蹲在溪边,打算将头插入潺潺流水中,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洗净了事。 “公子阁下,”随风送来一道飘渺的笑意,悠悠自头顶落下,“乍暖还寒,贪凉易病。” 达达利亚保持蹲姿,溪面如明镜,倒映出绯云坡的朱檐与桥彴。春风轻拂,星摇月动,唯有桥上的人影仍自岿然。 果真是念不得。达达利亚颇为自嘲地想。怕什么来什么,就不该怀揣侥幸,反倒将自己的狼狈样送至他的眼前。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对上那双沉静的眼,黄金流转于其中,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秋天。 “钟离,”达达利亚似笑非笑,“好久不见。” --- 入夜的璃月港很安静,四下只能听到脚步落于青石板上的声音。 钟离走得不紧不慢,达达利亚跟在他身侧,随意开口:“大半夜的,你在外头做什么?” 对于异乡人反客为主的质问,钟离表现出了一贯的大度:“清明将至,我去探望故人。” 达达利亚不依不饶:“是钟离的故人,还是摩拉克斯的故人?” 钟离淡然:“斯人已逝,身份,名号,这些分外之物已无甚意义。” 达达利亚心头发堵:“谁知道,反正死人开不了口,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钟离说:“不错。生者若有不解,可自行发问。不论仙神还是凡人,死后rou身消解,徒留疑虑,也再无从谈起。” 他的话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无关痛痒的抒怀。达达利亚更觉煎熬,他停下脚步:“随便你吧,我要走了。” 钟离闻言,也顿步回首,手中的灯笼照亮他的半边面容:“公子阁下打算去往何处?” 达达利亚觉得可笑,堂堂岩神,活了几千年岁月,这世间哪还有他做不到的事?可他偏偏对扮演凡人一事如此执迷,连无人之处也不肯卸下伪装,假模假样地秉烛夜游,若无其事地闲聊散话,似乎龃龉只是达达利亚一厢情愿的幻想,他们之间其实从未生出隔阂。 “那你呢,摩拉克斯,你又打算带我去哪?”达达利亚生出不耐。“你死得干脆,金蝉脱壳,成日无所事事,凡人可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我有的是工作要做,你当我来璃月度假?我……” 他话音未落,便被钟离出声截断:“执行官公务繁忙,我当你是途径此地,顺便来看我。” 达达利亚愣住,钟离神色坦然,反倒衬得他呆立痴傻。幸好烛火昏黄,掩去了发烫的耳根,达达利亚才不至于将尊严与脸面一并丢净。 钟离不再看他,重新迈步:“走吧。” --- 达达利亚蓦地出声:“我真的有事要做。” 他们已从璃月港行至轻策庄一带,年轻的执行官一路沉默,像一道过于立体的影子,只在钟离身侧不远不近地缀着。 钟离说:“嗯。” 迟来的辩驳何其无力,达达利亚加快语速:“女皇交代给我新的任务,当然,不是抢夺神之心,我也对那劳什子没有半点兴趣,但任务内容是至冬机要,我不能直说,反正和璃月无关,我很快就会回稻妻去。” 他添油加醋,似乎事态紧急,可亦步亦趋的步调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钟离好心地没有挑破,只说:“嗯。” 达达利亚见他不闻不问,也安静下来。就这样穿过竹林,踏上石阶,达达利亚终于憋不住:“我只是恰巧路过往生堂,你知道的,去往天衡山最近的路就是横穿绯云坡和玉京台……钟离,摩拉克斯,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钟离将灯笼的竹柄换了个手:“有,你继续说。” 达达利亚急躁,一把抓住他才空下来的腕子:“你不要这样。” 灯影随着钟离的身形晃了晃:“那按公子阁下所想,我该作何反应?” “当然是……”达达利亚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总之,你既然带我来了,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吧?你们璃月人,不是最讲礼道的吗?” “原来阁下是在埋怨我招待不周。”钟离悠悠道。“舟车劳顿,想来确实令人疲乏。我在轻策庄有几位熟识,还请阁下再忍一忍,落脚之处即刻就到。” “你……”达达利亚气结,“我又不认识那群老头老太太,你就把我扔给他们?” 钟离瞥他一眼。 达达利亚心底打突,松开手:“那群……老者。我的璃月话讲得不好,你知道的。” “长幼有序,我教过你了。”钟离的衣摆扫过路边的草丛,窸窣作响,熟悉的声音让达达利亚想起一些往事。钟离是个好老师,循循善诱地教,可达达利亚把心思放在旁处,书中的方块字远没有钟离襟口的盘扣有吸引力,那些书册的下场往往是随衣衫一起散落在地,什么之乎者也,礼仪尊卑,枯燥又乏味,远不及老师本人鲜活动人。 达达利亚原本以为自己不记得了,武者继续投身于追逐武艺的极限,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胜败乃兵家常事,达达利亚告诉自己,钟离也好,摩拉克斯也罢,其实我都不在乎。 可在璃月更深露重的春夜,达达利亚和久别重逢之人一起在山野间腾挪,裤脚渐渐打湿,记忆也一点一点地漫上来。那些说过的话,相处的细节,特殊的日子,依然明晰如昨。达达利亚审视被回忆洇透的心神,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湿冷:自欺欺人的确很没意思,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瞒过钟离。 岩神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他不问,不提,不主动,不割席,心思无从捉摸,远比只身横渡云来海更使人磋磨。 达达利亚沉默半晌,重新找个话题:“你要去看望的故人是谁?” 小道崎岖,钟离走在前头,达达利亚只能看到他摆动的发尾:“为挡螭灾而牺牲的千岩军们。” 两人走入山脚的某处洞口,月色隐去,潮气和草木腥味扑面而来。达达利亚感到意外:“螭不是被你镇压的吗,这其中竟然还有凡人参与?” “遥远的真相口口相传下来,多少都有失真之处,你听到的那些,只能算作传说。” 钟离在前方开路,他的身形过处,壁灯自动燃起火光:“摩拉克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世间无常是恒常。” 路的尽头是一座半人高的岩尊像,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因山中湿气更重,已被青苔腐蚀,线条变得圆钝而模糊。钟离取下灯笼的纱罩,用内芯将生锈的烛台重新点燃。 “可你好像很遗憾,”达达利亚看着他,“不然你也不会牢记……近千年了吧?古云有螭,就算是传说故事,现在也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了。” 钟离垂眼,将线香插入贡炉:“总要有人记得。” 他的姿态熟稔而稳重,彷佛同样的事已做过成千上万遍。达达利亚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会记得我吗?” 自极北而来的执行官身着戎装,肩头的披风和耳坠是相似的赤红,达达利亚立身持正,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他已两次路过璃月,余生或许仍会无数次经停这个曾令他折戟的国度,但他的终点不会是中庸之邦层积而厚重的土地,雪国的孩子终归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去。 摩拉克斯是璃月的神明,不是至冬的执政,达达利亚的生前身后,没必要由他插手。可如果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呢? 达达利亚的设问已满足了钟离提出的条件:既然身份,原委,是非曲直,都对已故之人毫无意义,那么在尚且活着时询问死后的事,剥离所有世俗和立场,究竟能不能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年轻人目光灼灼,胜过四下灯火,逼得钟离避无可避,只能同他对视。 ——你也会对我的离去感到遗憾吗? --- 后半夜暴雨忽作,烈风和着由远及近的惊雷炸响在耳畔,窗棂被拍得吱呀作响,今夜注定要失眠到天亮。 达达利亚把身下的人揽得很紧,手臂环在颈下和腰间,好像生怕硌着、伤着他。那双金瞳中的沉静被情欲冲散,变成溺人的琥珀,映着轻晃的红烛,竟能叫人从中读出一点温情脉脉的错觉来。 璃月是温和而繁荣的国度,代表丰收的秋天绵延不断,无谓夏暖冬寒。然而璃月的神明却比达达利亚还要像北地人,体温并不如何高热,他的指尖,手腕,泛着金属色的虹膜,四下都是冷的,像带鳞的蛇,蚺,蛟,龙,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偏偏吐息是guntang的。达达利亚经常被这种似是而非的表象所迷惑,可指腹探上颈侧,突突跳动的脉搏仍然平稳如常,泛不起半分波澜,让达达利亚想起黄金屋中的仙祖法蜕,五指捅进去再拔出来,费尽万般心思,结果一无所有。 他不知轻重,眉目压低,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凶戾。钟离喘的急而轻,偶尔失神颤抖,汗与泪打湿鬓发,漉漉地贴上脸颊,早已狼狈不堪,却又不得不挺身承受。只在有这种时候达达利亚才能体会到毫缕满足的快感,立于所有传说尽头的摩拉克斯因为一介凡人而有了弱点,他的神座岌岌可危,即将垮塌,达达利亚在下面张开双臂,亟待收获他的坠落。 许是手臂收得太紧,钟离蹙起眉,叫他:“达达利亚。” 可惜风雨声太响,达达利亚没有听到。他把头埋进钟离的肩颈,声音闷在枕头里:“钟离,你会做梦吗?” 岩神耳聪目明,望着头顶的帷帐:“嗯。” “如果会的话,有没有梦到过我?” “嗯。” “梦里的我在做什么,也像现在这样抱你吗?”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达达利亚吻得很凶,几乎可以称作噬咬。钟离难以招架,思绪亦被过于激烈的情事冲得七零八落,分不出心神去仔细回想。达达利亚手段了得,即使分别了这么久,依然能将他折磨至溃散。 后半程他们换了位置,达达利亚扶着钟离的腰侧坐在自己身上,客卿精心打理的长发纠缠着落下来,像层层镣铐组成密不透风的枷锁。 达达利亚说:“你的头发长长了。” 钟离攀附着他的肩头,回答模棱两可:“是么。” 达达利亚笑了笑,情绪复杂,钟离不精此道,只读出一点得意与隐约萧索。 “我就是知道,”达达利亚拨开他垂落的发,低声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 璃月一役后,达达利亚回了趟至冬。 夺取岩神之心的任务失败,达达利亚步入冬宫,不等女皇诘难,自发半跪于地,静候她的发落。 神爱世人,可神与神之间也不完全相同。冰之女皇的爱亦如冰晶,六角是平等的锋寒;摩拉克斯的爱则让达达利亚联想到层积的岩石,因有经年的厚度而足以抵抗一切施以的重压,也故而对一切来自他人的爱执痴欲保持同样的顿感。这对神来说是一件好事,容易被七情拉扯的神明无法持剑照身*,盐神就是一例完美的佐证。 达达利亚将逻辑捋成闭环,自觉可以理解。 后来他回了一趟家,冬妮娅和托克欢天喜地,缠着他不放,像两条小尾巴。达达利亚只好投降,给他们讲幼时母亲曾对他讲过的故事:西方世界里有一只名为菲尼克斯的神鸟,可集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自此享有延续永恒的寿命。 与信以为真的弟妹们不一样,幼时还未更名的阿贾克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这一拙劣的编造——哪有活物是用能抵淬炼的金石作骨rou的,太假了,母亲一定又在骗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几年过去,已经长大成人的达达利亚在睡梦中回到落入深渊的那日。天地一片纯白,望不到头的雪原上出现一道飘渺的人影,年幼的阿贾克斯艰难地跋涉,直至走到他的近前。 你是来救我的吗?阿贾克斯怀抱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希冀,试探地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会有人救你。那人的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声音低而缓。但不是我。 阿贾克斯怔在原地。 风声骤烈,自高原奔腾而下的朔风呼号而至,掀翻了他的帽檐。那画面一下子变得不再素净,眼尾的朱红如溅落的鲜血、腾起的彤火,钟离睁开眼,达达利亚恍然看到黄金于烈焰中燃烧。 --- 达达利亚被刺目的阳光拉回现世。 他坐起来,钟离正倚在床头看书,闻声翻过一页:“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时一刻。” 达达利亚感到不可置信,钟离说:“早知如此,昨夜该宿在轻策庄。” 达达利亚下意识反驳:“我不累的。” “只是被梦魇缠住了,”钟离盖在被子下的腿动了动,终于从年轻人密不透风的裹挟中脱身,“在梦中喊母亲。” 达达利亚腾地红了脸:“哪有,我明明梦到的是……” 钟离自书页间抬起眼:“嗯?” “没什么。” 钟离似乎笑了声,太轻太短,达达利亚不能确定是否为自己的错觉:“阁下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我自然比不得。” 达达利亚没懂,只是呆坐着,一夜过去,本就卷翘的头发被蹂躏成鸟窝,钟离抬手,从他发间捡去几枚花瓣。 “我累了,”钟离坦然又平静,“还请阁下抱我去沐浴。” 达达利亚从床上弹起来。 钟离没有骗他,昨夜达达利亚将他折腾得不轻,尚在浴桶里就睡着了。达达利亚怕水凉掉,赶紧回屋换上新的床单,枕头拍软,被子铺平,再把客卿轻轻放进去。 钟离对此一无所觉,只在达达利亚松手时翻了个身,露出斑驳的肩头。达达利亚掖紧被子,替他盖住那些痕迹,自觉抱起换下来的床单走去后院,打算洗净晾干。 春光正好,胡桃正支着桌椅在后院的桃树下吃茶,看见自家客卿屋里钻出个熟悉的人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将茶杯啪地拍回桌案:“臭毛子,你怎么又来?” 达达利亚把床单往身后藏了藏:“咳,我有事找钟离先生。” 胡桃翻出眼白:“幸好昨晚下大雨,不然耳朵又要遭。” 达达利亚尴尬道:“抱歉胡堂主,回头我向往生堂多介绍几个客户,以愚人众执行官的名义保证。” “愚人众执行官了不起啊?谁稀罕似的。”胡桃不耐烦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赶紧走。” 达达利亚待在原地没动:“我可能还要多住一段时日。” 胡桃怒了:“一段时日是多久,一天,一周?别跟我说是一个月。” 达达利亚笑了下:“没有一个月,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不过,今后可能要常常上门打扰。” 听着后院响起久违的金鸣铁错之声,仪官小妹合上厚厚的账本,露出个欣慰微笑。 终于不用再帮钟离先生偷偷埋单了。 --- 钟离很少做梦,他经历的太多,梦中常常只有过去遥远的回忆轮番重现,故人,旧事,被岁月侵蚀得不再深刻,面目变作模糊的一团,连怅惘都寡淡,往往醒来便消隐无踪了。 达达利亚离开璃月港那天,钟离并未到码头送他。后来偶遇旅者和派蒙,钟离无意间提起此事,问公子阁下可还好,却只换来二人欲言又止的叹息。 公子的好与不好成了一个未知数,钟离很少遇到这样全然脱离掌控的事,当晚就因惦念而做了个梦。达达利亚同他和女士在北国银行对峙,青年咬牙切齿,冷笑连连,夸他手段实在了得,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场景也变得昏暗,达达利亚握着他的双肩,质问他究竟有没有心。 钟离被梦中的眼泪烫醒了。 他给冰之执政寄去信函,言辞真挚:达达利亚在璃月勤勤恳恳,表现得很好,只是自己与女士先一步签订了契约,请勿因此责罚于他。 冰之执政回得很快:十一席安然无恙,看不出有哪里不好,已活蹦乱跳地前往稻妻执行下个任务了。 那就好。钟离想。看来自己并未影响他至深。 达达利亚离开的第二个月,钟离出门闲逛,收获一堆问候:客卿先生,怎么不见那位至冬的小哥?他不在,您都来得不勤了。 钟离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说:他回家乡去了。 噢噢。看客们略显失望。那先生也要常来啊,这两个月都没怎么瞧见您……我们还以为您害了病呢。 岩神的体质超乎寻常,怎么可能害病。钟离顿觉好笑,然而凡人不明所以,他便点点头,称了是:冬日太冷,人也跟着犯懒,等开春回暖些就好了。 为了证实自己身体安康,钟离从街头买到巷尾,回到往生堂,便看见胡桃一手举起曳地的账单,一手紧紧捂着心口:要是那个毛子还在,随客卿你霍霍,账单寄给北国银行就是。可咱们往生堂小门小业,纵有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钟离无法,只得深居简出,反倒坐实了他的害病——相思病,至冬毛子了不得,才来几天,就把客卿先生的魂给勾走了。 冬去春来,冰河解冻,钟离于立春当日走上街头,又收获一堆同情的问询:客卿先生好些了吗?外国人都不靠谱的,先生可别钻牛角尖,害那单相思…… 钟离无奈,个中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已好多了,估计清明前后便能痊愈。 噢噢。看客们一点就通。那个小哥清明回来是么?原来是牛郎织女,一期一会,我还当是陈世美与秦香莲…… 三人成虎,流言的风向为之一变:那个愚人众的执行官,往生堂客卿的相好,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就连胡桃都跑来问,达达利亚是不是真的要来找他。 胡桃言之凿凿:他如果打算来,你提前和我说,我好搬出去住,往生堂随你们折腾。就一点,账单千万别往家里带。 就在钟离考虑是否要装病到底时,舆论中心的另一位主人公竟然真的回来了。钟离本不愿把他也拖入泥潭,可达达利亚好像过得不太顺心,看着毛毛躁躁的,还要将脑袋往水里插。那条溪流是山上的积雪化来的,冰寒刺骨,这一下扎进去,非中头风不可。 钟离出声唤他:公子阁下,乍暖还寒,贪凉易病。 达达利亚直起身,气鼓鼓地说:钟离,好久不见。 钟离想笑,但忍住了。 --- 愚人众的执行官,再怎么年轻,也不是好随意拿捏的。钟离被堵在山洞中,达达利亚步步紧逼,轻易不饶人,非要从他口中听到确切的回答。 钟离没办法对他撒谎:我不知道。 长生种的寿数是一道天然的鸿沟,轻易将摩拉克斯与凡人分隔开。这类弱小又强大的物种有自己的兴衰,摩拉克斯只作引导,并不过多插手。他见惯了凡人之死,便也不觉稀奇。也许会生出遗憾,然而再多的感怀,待到光阴掠过,都只余绰绰的影迹,回首再难辨明。 就连记忆也会褪色,钟离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和事,磨损加诸于身,神也束手无策。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但钟离不想再看到达达利亚失望,他已经品尝过人类眼泪的滋味,咸涩发苦,并不美妙。午夜梦回,滴在脸上,身上,甚至会烫得人生出幻痛。 于是钟离说:如若真到那天,我会为你立碑。 假如我并非葬在璃月呢?达达利亚继续问,你要给我搭个空冢吗? 钟离对丧葬习俗信手拈来:碑石可大可小,亦可换做牌位。我将它摆在床头,日日拂尘就是。 达达利亚看他半晌,说:这么劳动干戈,我有时真不明白,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钟离对凡人的七情六欲无甚研究,因此无法作答。但这个问题似乎至关重要,不能避之不谈。钟离诚恳道:我该怎么做? 达达利亚说:你打算救我了吗? 钟离说:是。 倒也不难。达达利亚笑了笑。你把自己当作贡品献给我吧。 魔神爱人是天性,是本能,达达利亚笃定钟离不会拒绝。 他猜得不错。 钟离说:好。 END. *李贺《走马引》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