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祝雨的婚宴

    ＊本篇为《失落流星》番外一

    summary：　狐の嫁入り

    丝线般的雨水从万里无云的蓝天中倾泻而下，托马端坐在房间的榻榻米上，眺望着窗外的雨幕。

    出逃的家政官在蒙德遇到家主大人的第一天，着实被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身上直到现在还酸痛不已，同时也明白了当下是个什么情况——神里家的确是好事将近，神里绫人的新娘也确实早早定好了人选，可那人是谁呢？

    兜兜转转，原来那个人是他。

    在经过家主大人明示之后，被玩得团团转的家政官托马终于想通了这件事。他以前只是觉得，如果神里绫人要结婚，那他作为家政官当然要cao心cao劳一切，让家主大人迎来完美的婚礼，务必让那位小姐以及背后联谊的世家挑不出毛病。

    这件事往小了说，影响家主夫妻之间关系的和谐；往大了说，关系到神里家的面子，他作为神里家的家政官，当然责无旁贷，理应迎难而上，承受这一切，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事与他关系十分重大——

    到头来居然是他要穿上白无垢，成为神里家的新娘！

    托马也搞不懂——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穿上了这身婚服呢？

    他从蒙德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便被下人们塞进浴缸好好地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挨到床铺旁，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结果还没有睡醒，便被侍女们喜气洋洋地摇醒。他眯着昏昏欲睡的眼睛，任由女孩子们在他的脸上发力，时不时还能听到她们咯咯的笑声。

    其间神里绫华来过一次，白鹭公主刚从道场锻炼回来，浅蓝色的马尾高高扎起，剑道服上领子上隐隐有些汗迹，她从外面递进来一个纸包，气鼓鼓地说：“这是兄长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按照婚前习俗，要结婚的双方不能在仪式开始前见面，只好让神里绫华——这位神里家的大小姐担任青鸟，为两人鸿雁传书。

    托马颇为艰难地接过来，白无垢的袖子宽大，让习惯了便装的家政官十分不习惯，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可爱的小小点心。

    “兄长大人说你今天会很累，需要吃点东西，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点心。”神里家的大小姐用木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拉门：“托马。”

    “小姐，我在的。”

    “如果哥哥让你伤心的话，”神里绫华停顿了一瞬：“还请你不要纵容他。”

    “好。”

    “如果他欺负你了，一定要和我说。”

    “我当然会的。”

    “我和哥哥都觉得，你能够来到神里家真的太好了。”

    “托马。”神里绫华在门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哥哥他……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在意这些事，但其实……还是会在意的。”

    房内吵吵闹闹，托马一时听不清绫华说的话，以为这又是什么神里绫人拜托她传递的谜语，只能装作听懂了，说：“我知道的。”

    她仿佛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重担，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快明亮起来：“那我也要去准备啦～你和哥哥的婚礼，我真的很期待！”

    托马也被这份快乐开朗感染，甚至萌生了其实跟神里绫人结婚也不错的想法，即便在天没亮的时候被叫醒，他也忍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等托马带好角隐之后，开始下起小雨，他带着房间里坐着，突然生出一股忧愁，不知道婚礼能不能顺利举行。

    别人都说下雨时结婚不好，虽然这是一种迷信，但要是他真的在这样的天气和神里绫人结婚之后，让对方变得不幸福，那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当神里绫人进来时，正看到今日的新娘端坐在缘侧附近，仰着头看着从檐下滴落的雨水，神色恍惚。

    他没提醒对方，只是悄悄走到对方背后，低下头，问他：“在想些什么？”

    托马刚想到如果真的自己惹了大祸，神里绫人能不能够看在自己这些年尽职尽责辅佐的份上放过自己一马，实在不济的话，色诱能不能行？

    没想到脑中色诱的对象，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托马差点被吓到，但这些年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少，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轻松吓到作弄的蒙德人了！但脑袋随着惯性，习惯性地往后倾倒，恰恰好，白无垢的帽子碰到了黑色羽织的下摆。

    神里绫人胸前佩戴了一朵白色的胸花，长长的穗子晃得托马眼睛有点痒，他下意识说：“下雨了。”

    “嗯。”神里绫人说。“是下雨了。”

    “……婚礼是要推迟了么？”托马小心翼翼地问他。

    按照习俗，他们两个现在还不能见面，但既然神里绫人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就说明——

    “你想要推迟吗？”神里绫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端坐在榻榻米上，“如果你想要推迟的话，我会答应的。”

    静谧的雨声融于清凉的空气中，这天气简直太适合谈心，以至于托马忍不住想问他，如果他真的选择推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后果。

    他不是不愿意和神里绫人结婚，只是觉得，除了他以外应该会有更好的对象——他愿意当神里家的家政官，也愿意当绫华的好哥哥，甚至作为神里绫人的床伴，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是神里兄妹在那个漆黑的夜里拯救了身无分文的托马，所以他付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人，这份恩情即便需要他粉身碎骨来偿还，他也甘之如饴。只要活着，便会遇到好事……那么，是神里兄妹给他了这个活下去的可能。

    托马垂下眼睛：“家主大人的意思呢？”

    “嗯？”神里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站在廊下看着雨：“是在担心雨会影响到婚礼吗？”

    “啊……被你猜对了。”他笼着袖子笑眯眯地说。“本来其他家族的说要过来观礼，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绝，毕竟我的新娘可是很害羞的。”

    “现在好了，这场雨下得可真是及时啊。”神里绫人伸出手，试探外面的雨：“所以我把婚礼流程简化了一下，只剩下神社的人和‘我们’家的人。”

    “不必担心，”他温柔地看向托马，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这场雨，是祝福的钟声。”

    ……

    太阳雨，明日晴。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很长，一直到托马踏进神社时，引路的巫女手上依旧撑着一把红伞，神里家的眷属早就在一旁等候多时，托马的母亲也在其中，在神官和巫女的引导下，他们顺利进入神殿，随后在雅乐中开始了婚礼仪式。

    在阵阵丝竹声中，神社的巫女八重神子今日穿戴格外严肃，她环视了一周后开始致辞：“我以鸣神大社现任巫女的身份，赐予你们祝福。”

    她虚虚把指尖放在随身携带的幡上，咏颂御祓词、一边祓除新郎新娘及参列者身上的灾祸。

    剩下的巫女们开始唱颂祝词，向稻妻的神报告结婚的喜讯，而在祝词结束之后，巫女们伴随着乐声起舞，用柳枝蘸取露水，掸在周围，为新郎新娘及在座宾客净身心。

    不多时，托马的手中被人塞进了一个浅红色的酒杯，在稻妻的神前式婚礼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三献之仪”——新郎新娘需要用小、中、大三种杯子交替饮酒，表示永远缔结为夫妻。

    他看了神里绫人一眼，对方的手中也有同样的浅红色酒杯，里面斟满了清酒，映着神社内的火光，波光粼粼。

    神里绫人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轻轻比了一个“没关系”的口型，随后将酒杯中的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托马跟着他的节奏，同样也将自己酒杯中的酒抿了一下，按照惯例，饮酒的顺序是第一杯由新郎先饮，第二杯由新娘先饮，第三杯再由新郎先饮。三杯分别代表天地人，象征这段姻缘乃合天、地、人之好；九度交杯，象征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行完三三九度之礼后，就算结束了这一环节，此时八重神子的祈祷也已经到了尾声，她睁开眼睛，粲然一笑，眼睛弯弯，为两人献上祝福：“祝此刻诞生的新婚夫妇，未来充满幸福。”

    红淡比树的细枝上绑上用棉制成的纸垂，传说中有联系神与人的作用，托盘上面摆了一支，其意味不言而喻，仪式的最后完成需要新郎和新娘亲手将它供奉在神明的面前。

    这段距离其实不远，但托马却觉得步履维艰，神里绫人牵住了他的手，望着前方，低声说：“不用担心，现在我在你的身边。”

    树枝很轻，轻到似乎没什么重量，现任神里家主的手他很熟悉，就连现在的这份灼热他同样也很熟悉，而他几乎是要被这热度烫到。

    然而树枝下一秒就被放置在神像前，半推半就来参加婚礼的家政官莫名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认命感——他几乎是无师自通地认为，如果他的下半辈子要和神里绫人一起度过，那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来自蒙德的混血儿也没想过，几年前自己被卷进大海被人救起后，现在居然要在亲人的面前，嫁给自己的救命恩人。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守在一旁的八重神子倒是看了眼外面的景色，低声说了句：“啊啦，雨停了呢。”

    ……

    婚宴持续时间格外的长。

    客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亲近的人，所以没什么好避嫌的，倒是绫华跟托马的母亲意外地很是投机，拉着他们两人谈了好大一会，以至于婚礼结束时，天色已暗，斜阳西陲，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神社当中，打扰到其他巫女的修行。

    其他人先行一步，托马和神里绫人还需要留下向神社的现任主人道谢，因此晚了些。

    夜晚悄然而至，周围漆黑一片，不过好在从神社归来的路上，鸟居上挂着许多红色的灯笼，那些灯笼照亮了夜路，同时也将神里绫人和托马的影子拉得细长——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此时石阶上的水痕还未干，青苔淋过雨后，更显得青翠欲滴，神里绫人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在这条路上，木屐与台阶接触，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神里绫人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托马说，“是不是有点累了？”

    “累了的话，要不要我背着你下山？”

    “……不用了！”托马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开什么玩笑！现在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神里绫人背着他？再者，他可是家政官！轮到做苦力这件事上来说，应该是他背家主大人才是！

    “那我就走得慢一些吧。”他说。

    “你还记得吗？”神里绫人慢慢说：“在我举行继承仪式之后，你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家主大人、还请您走得慢一些。”

    “那天也下着雨，可比今天这场大多了，”他带着点怀念地说：“也是在这条路上，我差点要摔倒，闹出笑话来。”

    托马忽然想起来了他说的是哪一天。

    前神里家主因病猝然逝世，留下一双未经世事的儿女，而其他世家们虎视眈眈，想要从中瓜分一碗羹，到处施加压力，以至于神里绫人的继任仪式，硬生生地拖了两个月才举行。

    年轻的神里绫人虽然还没继承家主之位，但作为继承人培养时就很敏锐，他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便得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神里家式微，与之而来的便是人员变动，告老还乡的仆人不在少数，甚至有几位他交好的近侍也萌生出另寻他主的想法。正值风雨飘摇之际，那个时候，也是神里绫人也曾试探过托马的想法——如果不想往后被卷入无尽纷争的话，最好早日离开，而他选择留下，一直跟随着神里家，直至今日。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开始捉摸不透面前人的心思呢？也就是从那天起吧？

    他是神里家的家主，而他是神里家的家政官，君君臣臣，托马一直恪守着这样的准则。直到他和家主大人开始不约而同地打破这条规则。

    一边走，神里绫人一边说道：“抱歉，一直没有跟你说婚礼的事情。我的确想给你准备一个惊喜来着，但根据之前的状况来看……似乎没有到达这样的效果。”

    “我的新娘真的是太笨了，这可怎么办才好？”他扑哧一笑，“煮红豆饭那天，我可爱的家政官没有反应过来吗？”

    “看来还是我不够直白，不然怎么会让你觉得我要跟其他人结婚？”

    托马此刻恨不得把头跟鸵鸟似的埋进地里，但婚礼的头饰实在是太重了，这种高难度动作他做不到，只能低着头，底气不怎么足地反驳：“明明就是您想看我这副心碎的样子……”

    “怎么会呢？我的结婚对象只考虑过你一个人。”他说，“在我看来，和你相遇的命运好像就是注定好的事情，虽然某些时候我很讨厌‘注定’这个词，但现在我很喜欢它。”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美丽的光芒，托马几乎要溺死在这片名为神里绫人的海里。

    神里绫人仰头看着那轮明月，“就算别人说我冠冕堂皇，说我内里丑陋，巧言令色，你也没有听信这些话离开我的身边。”

    “我知道的，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好好面对，还有着一颗体贴他人的心……所有的所有，我都是知道的。”托马坚定地说：“您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好好引导社奉行的未来，我了解您是什么样的人，并且跟您在一起，我并不后悔。”

    他想通了，是的，和神里绫人结婚，他并不后悔。

    “是吗？”神里绫人轻声笑着，把手覆在了托马的脸颊上，“我很感谢这些年来，你能在我的身边。”

    “那么就让我好好表达一下感谢之情吧？”他的食指抚摸着托马的手背，“从现在起，要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哦。”

    “虽然现在我不知道今后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可是……有一点我可以很肯定——”

    “和你相遇的命运，是上天送给我的珍贵礼物，远胜于其他事物。”

    “……我也是，和家主大人相遇，我很幸福。”

    “托马。”

    明明神里绫人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却像是被施了咒一般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家主大人……。”

    “不对。”神里绫人促狭朝他一笑，“你应该叫我什么？”

    虽然他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但在称呼上依旧改变不了以往的旧习，托马像是咬到舌头般，小声且慢慢地说：“……绫、绫人。”

    “今后、请让我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为你分忧解难吧，我不仅会做好家政官的职责，同时作为妻子、也会……”

    神里绫人听到了托马的这番话，露出了那种艳丽的、如同樱花一般的笑容。

    “可以再说一次吗？”

    在托马说出答案之前，神里绫人那双蓝色的眼睛便靠近了他，开始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今日的主角新郎拉着新娘的手走到道路尽头——

    走入藏匿于大路旁的小道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托马不由得抬起头，而神里绫人却用手指戏谑扬起的嘴唇。

    “嘘——安静。”

    紫藤花下，他们交换着无数次若即若离的亲吻，甜蜜的喘息也无数次被神里绫人堵住。

    “我说……托马？”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托马耳边响起，双方的视线在极近的距离内纠缠不清，“从今往后，你都只能属于‘神里绫人’。”

    他轻轻啃噬着对方的耳朵，温热的吐息打在脖颈上：“今天……我可以稍微放纵一下吗？”

    对此，尽职尽责的家政官的回答是——

    “当然可以，我的主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