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真的不冷吗
在闹钟响的不知第几个循环,沈行终于起身关掉。 四五六连续三天的假期,父母说要开车来看他,被他拒绝了。他那公寓住不下,这时候酒店也难定,还贵得离谱。 更何况每逢周末,他们就隔三差五的过来,也不差这两天。 这样劝着,但当电话挂断那一瞬间,沈行确实还有些恍惚。 此类的场景出现不止一次。 初中毕业,赶上龙山市一中面向全省特招,在那儿的学生可以免缴三年学杂费,他考上了,然后在那儿读了三年。 高考结束后,他在京华读了四年大学,他在那边呆不惯,毕业参加公安联考,直接就考回龙山了。 所以他和龙山市挺有缘分的。 那时候,像他们鞍阳那小地方哪里有高铁,父母周末就总开车来看他,从鞍阳到龙山,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远,费油,沈行不让他们总折腾,没啥事儿,就在电话里面说说。 拉开窗帘,外头的雪没停,看那积雪厚度像是下了一整夜。 公寓隔音不好,只要楼上楼下大声说话,就听得特清楚,楼下估计是朋友聚会,打麻将,噪声不小。 这附近都住着像沈行一样的,独自来这边工作的人,所以难得吵闹。 他也难得这样休息在家,能感受到人气儿。 虽然还下雪,但阳光挺足,估计没那么冷。昨晚的羽绒服外套被沈行丢在旧衣服回收处,他抱着点希望,如果谁捡到,稍微缝补一下,兴许还能穿。 披上件新外套,他准备出门转一转。 不上班的时候沈行都会去江边,那儿的视野好,对面就是山,冬天的时候挺漂亮,不过或许也只有他这么认为,以前在他们老家有个说法,只有在外面混的不好的年轻人,才会回鞍阳。 这些年,观念有些转变,但也不多。 沈行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也许是混得不行的那类。 他偶尔也会想起在京华的日子,但他这人矫情,还总做梦。梦见龙山市,梦见高速公路,梦见车祸。 好像这边有牵挂似的。 走在路上他想点烟,但打火机半天也没着火,刚想放下,眼前忽然停了一辆车。沈行迈开的步子僵在原地,抬起头,像是确认着什么。 终于在车窗摇下的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副驾驶上的人。 似是昨天的醉酒情节没发生过,虽然她那时也没醉。这人眉眼凌厉,半截手腕随意搭在半摇下的车窗上,冲他摆了摆手,食指上戴着满钻的戒指,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晃眼。 她笑了,向他挑眉,目光无意地落在他唇间没点着的烟上。 沈行没动。 她也没恼。 两人在驶向江边的路上停了一会儿,谁也没先动作。 车上的人慢慢低下头,车窗缓缓关闭,沈行知道,这人要走了。江边风大,几阵风就把他从头到脚给吹透。所以他上了车,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此刻的头脑是清楚还是糊涂。 总之车上还挺暖和的。 看到她还像昨天穿的那么少,沈行终于没忍住,忽然说道:“你真的不冷吗?” 尤桠透过后视镜,对上他真实探究的目光,似乎是觉得好笑,“好看啊。” 一句话。 沈行就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行,他们有钱人都挺有性格的。 他没说自己去哪儿,她也没有。两人在车上一阵沉默,司机还是照样开着车,沈行看清楚司机的模样,不是昨天那个了,不过都长得挺好看的,岁数也不大。 车停在度亚商务会所门口,尤桠下车了。她走之前看了一眼车里的沈行,不知道是不是嘱咐,“我去办点事儿,等我一会儿。” 尤桠和司机走之后。沈行下了车,把刚刚那支烟给点了。商务会所是尤家管,在他们龙山市警局刑侦的管辖区域内,他都清楚,还知道里面都是合法经营。 查过很多次了,因为是尤译的地儿。 沈行靠在车边抽烟,眯着眼睛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但都不是尤桠。 抽完了一支,他一摸兜,她就出来了。 自己一个人。 尤桠换了一件大衣,羊绒的,穿的靴子到膝盖,头发扎起来,很长。她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小警察,和我去个地方呗。” “想什么呢沈行同志,合法的。” 沈行怔住,自己好像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他缓缓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叫沈行。” 尤桠目色微动,但那异样几乎转眼就消失,短暂地让沈行以为这是幻觉,“就是知道呗。”她转身,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在龙山,有什么事儿是尤家不能知道的。” 也是。 沈行低下头,没再说话。 两人似乎还没熟悉到能共处一室,可以坐下聊天的程度。况且在某种程度上,尤桠还算是沈行的重点监控对象,不只是尤桠,还有尤译,还有他们家里的产业。 沈行不信尤桠不知道这点。 但还是由着她开车,去往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在那瞬间沈行想过千万种可能,自己被尤家下属的黑社会绑架,报复,撕票。 无论怎么设想,似乎都没什么好的过程与结果。 警察和尤家就算不是仇敌,肯定也算不上是朋友。 那沈行和尤桠之间是什么呢。 一路上,沈行的思绪乱得理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驾驶座的那人注没注意到。反正当她停车的时候,沈行才意识到,两人来到了城市另一边,另一个商务会所,也是尤家的。 下车的时候,尤桠走在前面。 三层KTV的声音吵得他脑袋涨,醉酒的人趴在厕所隔间吐,唱歌的人调跑到八千里开外,服务人员穿着的短裙,冲尤桠笑,小声说着,“桠姐。” 沈行跟着她,来到包厢门口。她推开门,里面一群人应该已经等很久了。看见尤桠身边带了人,还是位年轻帅哥,有人起哄,说上次也不是这个啊。 他忽然觉得不爽,又说不清楚为什么。 总之没给人家好脸。 尤桠笑了,被一群人围在沙发中间。她脱掉的外套隔着几个人递到沈行手边,坐在旁边的人问沈行喝什么,“不能喝酒吧弟弟。” 沈行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却忽然对上尤桠的视线,这处暗,她周围乱哄哄的,但他就是觉得尤桠在看这边。 “喝酒。” 他一出口,周围人起哄起得更厉害。 “点,给我们桠姐的弟弟点GinFizz。” 沈行忽然有点后悔跟尤桠来这破地方了,不过她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几个人点完喝的就和尤桠谈事儿,估计是生意上的事情。沈行没想着偷听,也讨厌他们身上的味道。于是移开了很远,到了角落的位置,谁也没注意这边,他就低着头把自己点的那破酒给闷了。 度数还不低。 难喝死了,一股柠檬味。 沈行想起那几个人管自己叫尤桠的弟弟,于是掏出手机,盯着黑色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 哪里像什么弟弟了。 尤桠身边的“朋友”,算是朋友吧,沈行不知道。反正几个人在玩真心话,问得那几个问题都是有颜色的,什么前女友的罩杯,松紧,前男友的尺寸。 沈行更加觉得这地儿他不想呆了。 正要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出去透透气,尤桠却输了。于是身边的人趁这机会开始起哄,“哎桠姐,终于轮到桠姐输一次啊我靠。” “桠姐,说说,你都喜欢弟弟什么。” 沈行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猛地回头,隔着老远对上尤桠的目光,不光是尤桠的,屋内的所有人都望向他这边。他抱着尤桠外套的手一紧,刚要开口,“大家误会了,我不是她的...” 男朋友。 尤桠却说话了,她笑着看着沈行,“喜欢哪有为什么。” “我靠,行啊,满分回答啊。” 大家的焦点立刻从沈行再次移到尤桠身上。 但沈行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他知道尤桠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回答刚刚的问题,随便找了句说辞搪塞了过去。 他们之间哪有那么复杂,分明就是刚认识一天,他知道她叫尤桠,她知道自己叫沈行,仅此而已。 他忽然觉得那杯在胃里的酒有点上头。 于是一个人跑出去抽烟,手里还拿着尤桠的外套,上面有她身上的香水味,就是第一次见她闻的那一款。 破外套,这么沉。 坠的他心上直难受。 沈行没想过尤桠能来找他,还以为她把他带过来就不管了。不过她不就一直是这样的人吗。叫他来,就肯定了他会来,用不着他的时候,就把他晾到一边儿。 这样想着,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在与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置气。 沈行感觉自己应该是疯了。 尤桠喝不醉,他看了,她就喝了几杯,况且这酒度数低,和那天她在江边喝的那瓶五十度白差远了。 她来到他跟前,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把他唇边的烟抽走,随意含在自己唇间,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又好像有些恼,“下次还敢乱跟来吗?” 字字咬得清晰,夹着京味儿。尤桠眼尾上挑,目色闪动,似是等着他的回答。 他没想到她的动作,一下懵了。 眼看着自己含过的地方正贴在她唇上,口红在上面留下了红印。两人贴得极近,近得沈行能够清晰听见她的呼吸。 终于回过神来,他愣愣道:“我想知道关于你哥的事情,尤萧。” 尤桠动作一滞,忽然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件事。 沈行怕她误会,他皱起眉,目光闪烁,缓缓开口,“说起来很离谱,你可能不信,因为我自己都不敢信。我梦见过你哥的车祸,而且不止一次。” 他摇了摇头,似是陷入了某种极度痛苦的回忆,“黑烟,黑色跑车,大火,油罐车。” 尤桠的眼眶猛地变红,深呼吸,想转身,就听见沈行忽然说:“京A1000B。” 沈行看着尤桠猛然回头,她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般,一字一顿问,“什么都烧没了,媒体都没拍到一张图片。” “他也从没来过龙山,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车牌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