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的上辈子啊
季乔这么一句话，好像就将自己和尤桠之间的那点情谊彻底斩断了。 后来怎么回事儿来着。 对，尤桠压根儿就没要沈知淮的违约金，他想，大概她恨不得自己赶紧，立刻，马上消失在她眼前。 毕竟她都说了“我他妈就不该认识你”这种话了。 想起在另一个世界，在医院，他曾经对着尤桠说，“咱俩不该认识的”。 一语成谶。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以什么样的身份，两人相识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季乔对他很好，跟以前在尤桠公司的待遇差不多。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沈知淮觉得自己荒谬，怎么和尤桠就比起来了，甚至还觉得“一样好”。 离谱，简直太离谱了。 季乔给他配了个经纪人，本来还有助理，沈知淮没要，说自己习惯了，别搞，还要七七八八的费用，给他不好吗，自己赚不好吗。 季乔笑了，说又不是他花钱，怎么怎么抠门儿呢。 “别，真不是钱的事儿。”沈知淮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看着那人只是就笑，也不反驳。 沈知淮从京大毕业那年，季乔送了他一束花，不过人没到，他助理送过来的。寝室同学开始八卦，谁啊，给我们大明星单独送花儿，也没写名字，就一句毕业快乐。 他说自己老板，老板懂吗，交易关系。 在校门口拍毕业照的时候不少粉丝过来看，沈知淮怕引起混乱，拍完之后匆匆就从学校侧门离开了，捧着那束花，走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校门口，好像看见一台黑色轿车，挺眼熟的。 还没等反应过来，经纪人就赶到了，上车之后沈知淮就忘了这么一回事儿。 他接了一部戏，马上就要进组了。 季乔把那部戏的本子递给他的时候，沈知淮只看了前几页，就说要演，和他一贯行为确实不符，给季乔惊着了，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接了。 沈知淮看着剧本，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刑侦题材，我感兴趣。” “怎么？想当警察啊？”季乔问他。 “没准上辈子我就是个警察呢。”沈知淮笑了，就是那笑看起来不太开心。 季乔看出他情绪异样，就没再深问下去，他总是这样，遇到沈知淮不开心的，就不说下去了，只是摊开手，半开玩笑道：“那沈警官，逮捕我吧。” 想到这儿，沈知淮看着经纪人刘玫，嘱咐道：“先送我回趟家吧，我得把这破花儿扔家里。” 车停到自家门口，他让刘玫在门口等他，自己一个人把那束开得正旺盛的花儿给摆在客厅一角，浇水壶灌满水，在上面随意喷了几下，看见上面的色彩鲜艳，沈知淮忽然有点愣神儿。 开得这么好的花儿，却摊上了他这样不靠谱的主人，简直是白瞎了。 也不知道是花还是人。 沈知淮推开别墅门的时候，忽然看见地垫下面藏着个信封，深棕色的，不注意看还真就看不出来。他弯腰捡起，然后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附在下面只有短短一行字：龙山市仙寓山。估计是旅游那地儿的人写的，笔迹乱七八糟，算不上好看，他认不出来。 沈知淮不知怎么的心头咯噔一下。 仙寓山。 身为另一个世界的沈行，才会对此记忆深刻。就在江边儿，对面相望的那座山。 拍下那张照片的日期得有好些日子，起码是半年以上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季乔，这人前一阵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沈知淮以为他又去保密地方拍戏了，原来是秘密旅行了，这人。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把那张照片暂时放在了书房。沈知淮出门的时候，拨季乔的电话，那头没通，他索性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后面连着杂志的拍摄，还有一场专访，都挺重要的。 车缓缓行驶，沈知淮闭上眼睛，思考着节目那边给出的大概问题方向，七七八八心里头有了着落。 经纪人见沈知淮累了，没打扰他，还特意调高了车内空调温度。季哥特意嘱咐过，沈知淮这人很容易生病，要时刻注意着点儿。 那天的专访，记者估计是想特意往季乔话题上面引，都被沈知淮不露痕迹地避开，他和几年前不太一样了，不什么话都往外说。 所以沈知淮时常会思考，如果让他现在参加《听风》发布会，面对当初记者提出的那个“为什么会踏入娱乐圈”的问题，他会如何回答。 到底还会不会说出那个人。 经纪人趁着沈知淮发愣的间歇，进来给他递了块糖，向记者解释道：“沈哥有点低血糖”，然后在他耳边小声提醒着：“沈哥，他们估计是冲着你和季哥来的。” “我能解决。”沈知淮轻轻点头，对记者礼貌地笑，然后缓声道：“不好意思，现在可以继续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同时他也是我的老板。所以不会像外界传言那样，有资源或其他方面的纠纷。”他自然望向镜头，回答流畅清晰。 “既然提到沈老师的老板，关于前经纪公司，沈老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呢？” 沈知淮的动作停顿，却对上经纪人焦灼的目光，他慢慢望向记者，只是几秒的功夫，他再度开口，“我想，我们的发展方向，对未来的规划都并不一致，而正所谓，道不同，也不相为谋，我十分感谢尤老板曾经的赏识。” 他低下头，冲着摄像机说着最后一句话，“我们也曾体面告别。” 到此采访结束。 沈知淮离开采访室。 经纪人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就在拉开车门的瞬间，彻底被里面的景象吓着了。 跟了沈哥好一阵子了，以前只是听季哥嘱咐过，千万不要在沈知淮面前提起他原来的经纪公司，以及他从前的老板尤桠。 她第一次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沈知淮哭了。他的肩膀颤抖，靠在车的后座，点燃一支烟，就在烟雾升腾那瞬间，沈知淮再度想起刚刚在采访中，他扯下的那个拙劣无比的谎言。 他们从未曾体面告别。 甚至就连可以回想起的，那些过去的日子，两人也从没有一次体面说过再见。 他们之间似乎只有狼狈分开，争吵，还有长久的痛苦。 沈知淮觉得无比悲哀。 车内空调温度被他调到十二度，冷得发抖。刘玫刚要给季乔打电话，却被沈知淮按住了，他轻轻摇头，无声开口道：“别告诉季乔。” 沈知淮在一阵熟悉的香水味中，慢慢闭上眼睛。 刘玫望着他那状态，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扶起倒在车内的香水。注意到那香水瓶已经快空了，连忙联系自己在海外的朋友又订了几瓶。这牌子太小众，也快要过时了，所以货很少。 但偏偏沈知淮喜欢，一瓶接着一瓶的买。 她几乎都以为他泡澡都要倒一点进去。 而且明明那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奇怪了。 沈知淮进组那天，就是再回龙山市的日子。当初自己接下这部戏，还有一点理由，因为它的取景地在龙山。他扣着一顶黑帽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卫衣牛仔裤，向粉丝挥手，和女一号站在镜头下拍开机照。 那天太阳大得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的都是他集中办案的戏份。他们剧组特意去了龙山市公安局询问专业意见，沈知淮跟着去了，远远地，看见那几个大字，他被阳光晃得差点流下泪。 他见到了熟悉的人。 他们却不认得自己。 沈知淮在见到李队的瞬间，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他猛地背过身，抬手抹了一把泪，在导演的指示下，与他握手，“你好。” “真帅啊，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星，小沈还算是我们半个龙山人。”李队不自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也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习惯了。” 沈知淮忽然低下头，回道：“没事儿。”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在警队的日子，李队也是这样拍他的肩膀，安慰着对案子一筹莫展的沈行。 可能人体大概是有肌rou记忆吧。 因为沈知淮曾是沈行的原因，演起刑警队长来毫无违和感。在一场场动作戏中，连抓捕犯人这种戏，他都非常专业，把一边请来作指导的小警察看着一愣一愣的，说根本用不着他指导。 动作戏几乎一次就过，就连专业话术，他也几乎用不着记台词。 导演也惊着了，感觉自己捡到了便宜似的。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了，忽然问沈知淮，“你不会上辈子真的是警察吧？” 沈知淮笑了，摆摆手，说大概吧。 一切太过顺利，所以本来原地四个月的拍摄计划，到了第三个半月就已经到了结尾。 那天没有他的戏，沈知淮趁着休息间歇，一个人开车跑去江对面的仙寓山，他没告诉刘玫，就算告诉了她，她也拦不住自己。 已经是秋天，还是工作日，那天挺凉的，几乎没人。沈知淮穿了件长风衣，叼着根烟，踩着山脚下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扣着鸭舌帽，抬起头，看着迎风吹下的落叶。 忽然想起那天在自家门口的那张照片。沈知淮还真就没注意过这边儿有拍照的地方，但特意一找还真就找到了，在山背面出山口的亭子里。 老板已经年纪不小了，看着在亭子外转了好几圈的那人，凑过来问：“是要拍照片吗？” 沈知淮听见熟悉无比的口音，愣了一下，然后试探道：“能拍嘛，就拍山就行，不用拍我。”他掐掉烟，目光落在老板脖颈上挂着的相机上，看着他点了点头。 老板好像觉得有意思似的，看了这个奇怪的人好几眼，笑了，“之前有个女孩也是，我说给她拍照，她不，偏偏要拍那山。” “山有什么好拍的呢，一年四季就在那儿，来来去去的是人啊。” 听见这话的人忽然怔住。 沈知淮感觉自己血液逆流，他瞪大眼睛，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猛地凑近，焦急询问，“是女孩？确定吗，长什么样儿，您还记得吗？” 老板怔怔看着面前激动的人，疑惑道：“对啊，女孩。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吧，挺好看的，别说，跟你还挺配的。”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把照相机取下来，翻着上面的照片，默默道：“来这儿拍照的人不多，那天她自己一个人来的，看起来不太开心。我开始以为是照她呢，拍了一张之后，她说我理解错了，是拍山，我就又给她重新照了一张...” 沈知淮的呼吸几乎凝滞。 老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这儿呢，就她。” 他机械版转头，却在触及在那画面的瞬间呆住。一瞬间，脑中灌入呼呼的风声，枯黄的树叶沙沙落下。 时隔两年之久，沈知淮再次透过屏幕，看到了那张令人爱憎不得的脸。 尤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