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昏迷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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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沼井充穿梭于地下通道的时候,笹川龙平正顶着惺忪睡眼从床上爬起来,慢悠悠地洗漱,不过与其说他醒了,不如说他完全是被日复一日养成的惯性驱使着进行机械运动。 洗脸刷牙之后,他炫了一瓶营养剂,然后熟练地套上工装,检查伐木工具,出门,打卡。 很好,今天仍然是被三个Ice呈三角形包围的一天,无论他跟老板拍胸脯保证过多少次自己会好好控制异能都没用。 龙平开始骂骂咧咧地砍树,辱骂内容十句里有九句和阿充有关,例如「活见鬼的沼井充,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来到这个活见鬼的伐木场」或者「cao,重得要死,砍了三年还没习惯,真想使用异能催动啊……可是不行」。 但纵使心里波涛汹涌,手上也得持续不断挥动着伐木斧。砍了一会儿,他切换成电锯继续劳作,手被震得发麻。他此刻内心只剩下五个字:好!想!用!异!能! 然而三个Ice在旁边虎视眈眈,他时常怀疑那三位的主要工作不是伐木和降温,而是监视他。他惹不起冰系战士×3,所以决定继续辱骂阿充去死。 当然,龙平此时并不知道阿充确实已经快死了,只会走神想着对方偷车到底有没有成功,恐怕是还没有得手吧,不然高低要发来捷报。 阿充但凡做的事稍微要紧一些,就从来不会带上他,说得很好听,什么「你是你家顶梁柱,还有弟弟要养,不能有闪失」,实际还不是觉得他很没用,不带他做不成的事情,带了他也还是照样做不成——虽然这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事实没错,但是好兄弟不就应该患难与共吗! 他在心里狠狠殴打阿充,但也知道现实里自己只有被打的份。沼井充这家伙是个Omega,这真是人类史上的一大笑话。 ……好吧,一点也不好笑。 砍到中午,工友们纷纷去午休了,但龙平还是得继续砍树,因为他要砍出阿充的份,假如不加班的话,晚上根本没法去月冈彰的酒吧赴约。 感谢伟大的营养液!对于他来说,喝一瓶只需10秒但饱腹感能撑10小时——不过对阿充来说不够,鬼知道他为啥这么能吃?龙平腹诽道。 顺带一提3个Ice连午休时也只能被迫蹲在他身边。 到了下午,按说太阳晒了大半天,温度逐渐升高,人也在不停劳作,理应觉得很热才对,但三个冰系在旁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要是他们的异能程度如黑长博那样连把饮料冰冻都困难也就罢了,但可惜并不是,所以他甚至感觉有些冷。 这种刺骨的寒冷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渐渐他连手指都伸不太直了,整个人都想蜷缩起来,砍树的工作却不能停下一刻。 直到天色转暗,其他工友们已经陆陆续续下工,只剩三个Ice坐在他旁边打扑克。 龙平想到这个就砍得手有点冒火,但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温暖,只见那三位Ice不约而同「腾」一声站了起来,非常激动且具有使命感地齐刷刷召冰唤雪,瞬间将他变成一个雪人,仿佛为了等这一刻,已经等得迫不及待。 龙平的声音被埋在冰冷又蓬松的雪堆里,好半天没缓过来。 等他好不容易从雪里把自己抖干净,哆嗦着准备继续砍树的时候,老板已匆匆赶到现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劝道:「不用砍了……算你够数,下工吧。」 就这样,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资本家并不做慈善,龙平想,老板只是觉得另外支付三份加班费划不来罢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没去做自己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泡个热水澡,而是下山以后找了个空地,用火把自己简单燎了一下,衣服干透之后,便匆匆乘上了去往月落星沉的空轨。 到了地方以后,龙平一眼就看到月冈彰搔首弄姿地在吧台内调酒(在现如今大多数酒吧都使用机械调酒的情况下,月落星沉算得上为数不多保持人工调酒情怀的酒吧之一),见他来了,什么也没说,只朝黑长博的方向努努嘴。 他顺着看过去,那个小矮子正见缝插针搞兼职,为客人们提供点单和送酒到座位上的服务。对于这一点,龙平一向很不理解,他对钱唯一的概念是够糊口就行,完全不明白黑长为了攒钱把自己搞那么辛苦是要干嘛。 即使他有个正在读书的弟弟要养——龙平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材料,实际上他弟弟也不是,不过他仍然像每个讨人厌的家长一样坚持送孩子走向成材之路——但是他那个神出鬼没的母亲也会定期打不多却也够用的钱过来,因此他倒是不用特别为生计发愁。 毕竟以他的阶级来说,仅仅是通过拼命赚钱,并不能跨越现有处境,也不能改变他想改变的事物。 这就像那个猴子和香蕉的实验,如果努努力就够得着,猴子多半去去想各种办法取得香蕉,但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的话,猴子就压根儿不会去努力了。累到最后还是死,还不如一开始就饿死,何况他并不会饿死。 当然,其实龙平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人并不是洞察了事物的本质才步入某种行事逻辑,而是依照本能自然而然做出选择。 总之,黑长这种生活方式,一定也有其原因。只是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就算出于好奇开口询问,也会被搪塞糊弄过去。龙平虽然好奇心重,却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几个来回之后,也就不再深究。 比起酒量和酒品一样好的阿充来说,龙平并不爱喝酒,尽管他也会为了无用的面子吹嘘自己的酒量,与阿充争个高下,但当对手不在场时,他十分明智地选择了喝果汁——酒苦,喝了头晕;果汁甜,喝了高兴;该喝什么,简直不必思考。 离开林场以后,他的身体渐渐回暖,湿季闷热,他赶得又匆忙,倒出了一身薄汗,一大口冰饮下肚,顿时惬意了不少,这才想起重要的事——他们伟大的联盟领袖,这场集会的主办方——沼井充,并没现身于此。 面对他问询的眼神,月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之前一向准时,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人家还以为你们会一起过来呢~」 龙平皱了皱眉,放在以往他一定会出言嘲讽一番对方拿捏的腔调,但现在却没这个心情,一边查看手机,一边压低声音说:「他说要去偷车,一早就出门了,我发过几次讯息,他也没有回复。」 由于阿充搞工作的时候一向敬业,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龙平一开始只琢磨着他大约是偷完车又有别的事情要做,未作他想,毕竟他们有早就商议过的暗号,真发生紧急情况需要支援的话,不会这么毫无动静。 ——但如果情况危急到根本来不及发送暗号呢?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出现,就无法轻易压下去,龙平尝试定位对方的位置,他们的通讯器之间开通了这样的权限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发出的指令却如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偷车?」月冈彰闻言也放下手里的雪克杯,找了其他人接替手头的工作,引着龙平找了个角落里的雅座坐下,示意黑长也过来商量对策。 黑长不大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会不会是失手被抓,甚至……」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如说依照现状来看,这十有八九就是事实,但龙平不愿意相信,他摇摇头,语气认真起来:「小月,你在这里继续等,我和黑长去找阿充。」 黑长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缩了缩身体。 月冈显然并不赞同,他简单分析了一番:「还是不要冲动比较好。姑且不说咱们根本不知道阿充到底是去哪里偷车,你说他一早就出发了,若真是失手,此刻肯定早就不在偷车的地方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骑着摩托去别处的时候出事的。再说,我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阿充一个人的武力值,他都不敌的对手,你们真急匆匆赶去了,不是白送吗?」 龙平听完也xiele气,他历来不爱动这种脑子,加之担心阿充安危,焦急得如同蚂蚁在身上乱爬,「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想想。」月冈看了一眼时间,从口袋里取出一根薄荷细烟点燃,抽了一口,权作冷静之用。 他当初答应进入这个联盟只不过是闲着无聊的一时兴起,心想到底也不吃亏,就陪这群写作理想主义读作天真幼稚的小朋友们玩玩吧(虽然他们年龄一样大,但他自认比同龄人成熟)。他原本就恨自己没生成一个Omega,自然也乐见Omega的权益得到保障。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心态也多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实际上,联盟里虽然只有四个人,却称得上各有各的主张: 阿充自不必说,放在文艺作品里,他应该就是那个喊着「都是世界的错」的口号致力毁灭世界的反派Boss,只需要把「世界」一词替换成「Alpha」即可。有没有那个实力暂且不提,气势上是十足的。 龙平想的最简单,本质是帮亲不帮理,反正他弟弟不太可能成为Alpha,才不在乎Alpha会不会灭绝呢,颇有阿充指哪他打哪儿的意思。 黑长倒有些难懂,他虽然也是Omega,但是官方身份是Beta,只要小心行事,也能安稳度日。他会加入这个联盟,算是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冒险举动。或许胆小之人也有一颗寻求刺激的心吧。 沼井充之所以没及时回复消息,是因为人在昏迷中,往往没法控制身体在现实中做出任何动作。 期间医生们还来观察讨论了一番,最终做出结论:问题不大,大概率是因为病人在来医院之前就接受了一定治疗,被使用过麻醉药剂,导致麻醉师轻微的判断失误,麻醉剂的用量有那么一点点多。 虽然这也会对身体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负担,但比起病人原本危及生命的创伤来说,基本不值一提,将病人送来接受治疗并为此支付账单的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救活他。 最重要的是,在已知范围内,上层并没有给Omega们配备一个投诉医院的渠道——当然,在此发散一下思维的话,会发现Omega根本就没有投诉任何组织机构的渠道。 沼井·无法投诉·充终于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 他掀开病号服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腹部,那里被修补得很好,几乎已经看不出被肆虐过的痕迹,如果不是仍有明显的不适感,他甚至要认为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阿充轻轻合拢两手掌心,有微尘震颤着聚集,他松了口气:总算天不绝人,他的异能并未因之前的重创而消失,昨天之所以用不出来,也许只是由于服用增益药物的后遗症,以及当时受伤实在太过严重,身体机能仅能维持最低生命体征,无力催动多余能量。 紧接着,他向发疯一样跟他联络的龙平发了一条报平安的讯息,附带了定位地址。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 【……】 【你再不回复,我就准备去谈一笔殡葬生意了。】 【你在原地不要走动,我马上过去。】 阿充挑了挑眉,将从口袋里翻出来的东西再次收好后微微出神。 虽然已经算是欠了桐山两条命,本身就难以偿还恩情,但既然对方给了他这样的便利,他也没有推拒的余地。至于如何报恩,则是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打探一下车行那群Alpha的情况。他暗地里做了不少违背法理的事情,真要出现在通缉名单里,未免会勾连出更多案子,到时候并不是死他一个就能解决的。 他在内心反思了自己此次行动的鲁莽与准备不足,这可不是一个联盟领导者该有的举动,所幸命还在。说起来,桐山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胆大妄为,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一众Alpha手里把自己带回实验室的,单就从他赠送给自己的东西上来看——别的不说,难道他就不担心医院的人发现吗? 他暗忖着要不要直接离开医院,和龙平在其他地方约见,毕竟这里不适合谈话,反正他也没有生命危险了,正打算拔掉输液器拿开呼吸罩的时候,门被象征性敲响,不等他应声,便走进来一名女性Beta,根据着装来看是这里的医生。 她看了一眼阿充,用眼神制止他起身的行为,将手中放着药物的托盘搁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到病床前,用例行公事的语气安慰着病人:「对于你的身体情况,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就结论而言,你今后很难生育了。虽然我们尽力治疗,还动用了珍贵的材料,但是由于损伤过于严重,内里实在很难完全修复如初。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育的可能,现在医学进步飞速,说不定很快就会出现有效的治疗办法,若你有机缘遇到高阶的Light,就更有治愈的希望了。」 阿充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在救治你的过程中发现,你有过度服用违禁药物史。」 虽然她陈述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但阿充还是立刻警觉地盯着对方,随时准备从这件病房逃开。 「不必紧张,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医生轻描淡写,「根据我们的判断,你已经分化两三年左右了,却从来没有被完全标记过,这不合常理,大概与你长期服用延缓生殖腔生长的药物有密切关系吧?不过,医院无意探知你的秘密,也不会让外界得知此事,送你来这儿的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并不希望你过度暴露在世人眼中。所以,即使看在这份救命恩情的份上,也希望你能别给他添麻烦才好。」 阿充一点都听不懂医生的话,她指的是桐山吗?他们是熟人?抑或是这家医院本身就与桐山有所牵扯?也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濒死体验,他大脑运作的情况还不十分利索,想不出其中含义,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桐山敢直接把违禁品塞进他的口袋里。 「作为医生,我有义务提醒你,那种药不能再用了,即使你不担心副作用,它们也已经不会再对你生效了。此外,我们还检测到你多次服用强化异能的药物。虽然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初期并不明显,但是要是长期服用就另当别论了,这一点估计你也很清楚吧。为了避免出现药物依赖的情况,你自己好好斟酌。」 医生的表情看不出情绪,说的话倒是让他有些心惊。 「我个人建议你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费用方面不必担心。」医生突然微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要离开,我们也不会阻拦。只要你确定不会误事。」 她站起身,「盘子里药物你记得根据医嘱服用,说明事项稍后会发到你的通讯器。我走了,有事可以按铃。想出院的话——」 「直接离开就行。」 「不会误事」,自然指的是「不会误了桐山的事」,这多半是桐山本人的交代。 想到此处,阿充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