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乔】赴鸿门(1)
“雪下得可真大啊!” 雪后初霁。天地都是一片苍茫的白。 照射在厚雪上的阳光刺眼得仿佛要让人流下泪来。 大乔站在窗前,脸色苍白得跟积雪所差无几。 “可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就下得这样大,日后说不定会更冷,”正在收拾房间的丫鬟闻声望来,却被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怎么又站在窗前了?!小心冻着——到时候将军又要生气了!” 丫鬟急忙上前将大开的窗户给关了上,掩住了刺目的阳光也掩住了大乔眼中流露出的嘲讽。 “今天午时三刻菜市场门口有罪犯斩首,一起去看不?” “啊?那么可怕的事情你也要去凑热闹?我可不去——怪吓人的!” “有什么吓人的?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 “不是……万一斩的是冤案怎么办?你就不怕被冤魂缠上?而且昨天晚上才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作为冬天的第一场雪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如果联系在一起真的是想想都吓人!”窗外的说话声顿了顿像是被自己吓着了似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接上,“今天斩首的是哪家人啊?犯了什么大事?” “据说是通jian卖国的乔……” “住口!在姑娘门外乱嚼什么舌根!”大乔身旁的丫鬟猛地推开窗,制止窗外仆人的窃窃私语。两名丫头忙不迭地道歉然后飞快地跑了开去。 “姑娘别往心里去,她们只是闹着玩而已。”丫鬟关上了窗笑着给安抚她。 大乔望着窗扉出神像是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好一会儿她才问道:“绿绮,现在什么时辰?” “约莫着快午时了。” “药炉上的药炖了快有一上午了吧!” “啊!我这就去看看!”小丫鬟飞快地朝着厨房奔去。大乔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苍白的雪色中后才缓慢地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她换了一身纯白的装束走在披挂满了风雪的天地间时,简直就像是从风雪中蹦出来的鬼魅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她是从侧门溜出去的——她知道这个时候将军府的人都在忙着,守着侧门的人看她的装束只会将她认作哪个小丫鬟不会加以阻挠。 大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在纯白的“毛毯”上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陷下去,再拔出来,留下一串足迹做成的窟窿。 通jian叛国?这个罪名安得好啊!她父亲一介商人,哪有那么大的权势通jian卖国?再说,在刘邦登上那个位置前,他们有什么国可卖吗?秦国虽灭,项羽刘邦争权大局未定。她父亲只是一介最末流的商人,凭借半生的积蓄在战乱中打点疏通才得以让她们一家苟全性命——这样的人通jian卖国?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大乔无声地弯起了嘴角,笑容里全是讥讽——或许刘邦是为了报复父亲“独善其身”的行为。项羽势大,刘邦与之正面相争确实无异于以卵击石。刘邦曾来找过父亲,想要父亲加入他的阵营——在战乱的时代,掌握着金钱的商人简直就像是一座金矿——父亲不愿意牵扯入政事的纠葛中,便只许以钱财相助却不入他们的局不问他们的事。 或许是这一举动惹恼了刘邦,在他大权得握的时候便下令将她们一家全数收监——她在事发前将自己的meimei小乔送了出去,而她却意外地被人给救走了……被跳跳…… 想到“跳跳”两个字时,大乔的脚步愣了愣,笑容里平添了一丝苦涩——总归一切的错误都是她引狼入室罢了! 菜市场的门口人头攒动,是这寂寥的冬日为数不多的热闹。 或许是新朝建立以来第一次于众人面前处以极刑,这场面几乎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大乔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人潮的前列,她一抬眼便望到了跪坐在刑场之上蓬头垢面的亲人,以及……坐在判席上显得不可一世的……韩重言! 判席之上的将军显得有些百无聊奈,他注视着正前方的日晷等到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挪到指定位置的时候,他一声令下:“行刑!” 一旁的刽子手举着大刀缓步踱到了犯人的身后。 韩信的一双眼锐利地注视着人群,警惕着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产生的变动。本来冷漠的神色却在注视到人群中那个苍白的身影时猛地一松—— 人群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眼突然间被一双带着茧的手给罩住。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知道,那是韩重言。 “别看。”他轻轻地说,话语中带着不可多得的温柔。 他的手心很暖,但她却浑身冰冷得如坠冰窟。她听到了一阵风声——是大刀砍碎空气、割破血rou的声音;是guntang的血从身体里洒溅出来的声音。腥甜的气息弥漫在鼻尖像是自己亲人的血泼溅了她满身,染红了她雪白的素裳。 人群带着或唏嘘或欢腾的声音四散奔去。周围开始渐渐的安静下来。 他覆在她眼上的手在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她牵引转过身时才放下。 大乔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却并未睁开。 韩信翻了翻她的衣领,看着她直皱眉,“你怎么穿得这样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韩信拉着她的手,用哄小孩子一样轻柔的声音诱哄,“我们回家。” 大乔像提线木偶一样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像是陷在了雪里,再也不肯移动分毫。 她突然间睁开眼——面色苍白,但眸光却灼灼。将那个红发的俊朗身影分毫不差地映入了眼底,“放我走。”当她开口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如此干涸。 面前的青年瞳孔震了震,猛地将她拥入怀里——用力到像是想要将她永远嵌在自己的怀抱。 “莹儿,我会娶你。”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 多么美好的誓言啊!大乔这样想着,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应有的喜悦和幸福——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她的记忆中有一个少年也说过同样的话——那个受伤倒在她家门口的少年;那个像猴子一样总喜欢爬到树上去的少年;那个……她称呼为“跳跳”的少年…… “你总喜欢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干脆我就叫你跳跳好了!”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娶你的!”红发的少年站在绿意葱茏的树干上冲着树下的她大喊。 那个时候还是春天,那个时候她还很爱笑,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大乔猛地推开了他,踉跄的退后了几步。她看着他,眼里满是陌生和疏远,“你是谁?我要嫁的人是跳跳。” 面前的人脸上全是苦涩的意味,像极了受伤的小狗——可也只是像而已,狼受伤委屈一时成为了小狗,但他始终还是一匹狼。 凶狠的、冷漠的…… “莹儿!” 大乔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大乔是被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的。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直缠着她,缠得她手脚冰凉,像是想拉着她往下坠但却又因为什么东西的坚持而一直僵持不下——她好累,连做梦都这么累。 “你醒了?感觉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大乔一睁眼便迎上韩信关切的目光。她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疲乏到连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难以流畅的完成。 韩信将她轻扶起来靠在床沿上,拿过一旁的药碗一点一点地喂给她,“你高烧一直不退——你要再穿这么少到处乱跑我可要下令禁你的足了。” 大乔垂下了眼眸,无声地冷笑着:到哪儿去都会有丫鬟跟着虽不是禁足但也已经是监视了。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我一命吧!绿绮求您了!” 直到绿绮大胆地出声跪行到她的床榻边,大乔这才发现一旁有一个人,“绿绮?”看来她睡梦中耳边一直哭哭啼啼的声音便是她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韩信一双眼眸阴沉得像是即将嗜血的狼,“来人!将这个贱婢拉下去!” 大乔能感到绿绮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树叶,抓着她衣袖的手收得更加紧了,像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姑娘!姑娘求求您救小人一命吧!求求您!” “……她犯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她?”本来不想干涉将军府内部的事,但见绿绮这般哀求的模样大乔终是不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韩信阴鸷的双眸在绿绮身上停了半晌,眸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当他的目光移到了大乔身上时却又温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风,“连主子都看不住的家伙要来何用?杖毙了喂狗更好。”轻柔的话语却掩不住戾气。 大乔的脸猛然间苍白起来,“逃出去是我一个人的计划,与她无关——是我刻意支开了她。” “我知道,”他伸手将她滑落胸前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可是……我能拿你怎么办呢?”他俯身在她耳边说着,明明像是恋人之间的低语但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他在生气,在气她在刑场上的出现以及……想要离开的想法。 大乔反手紧握住了绿绮,这一举动让面如死灰的绿绮脸上瞬间爆发出了光彩。 “这不关她的事。”大乔苍白着脸与他对视着,有着毫不退缩的神色。 韩信低笑了一声,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却被她避开。韩信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轻叹一声,“莹儿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条件的呢?将军府的事一向不许‘外人’插手,除非……你是以将军府女主人的身份。” 韩信顿了顿,接着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十五天之后是个好日子,虽然仓促了一点但我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的——我会许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不会嫁的。”大乔盯着他,平静地拒绝。 曾几何时,穿着最美丽的嫁衣嫁给他的确是她的心愿——甚至在闺中的时候每每想到这个未来她总会喜不自胜,幻想着当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惊艳他。然而,当这个未来真的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却只感到戏剧般的荒唐。 “好了,别跟我闹了。”他的话语宠溺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 “我没有闹。韩信、韩重言,你应该知道当你选择帮刘……” “好了!”韩信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十五天之后,我们就拜堂成亲。”他决断地宣告最后的结果,拒绝一切的商讨。 “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韩信试图放柔语气,却依旧生硬。他的目光扫到了噤声跪在一旁的绿绮身上,“这个女婢你看好她——要是再有下次,我舍不得动你我便只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大乔看着韩信隐忍着怒气破门而出,“你起来吧——跪了这么久自己坐一坐吧。”大乔垂下了眼眸平淡地像是方才不愉快的争论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就好了。”绿绮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膝盖。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最终是绿绮忍不住开口问:“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将军?将军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她从来没有看过将军对一个人这般的忍让——甚至因为害怕吓着对方而强忍着自己的怒气。 “因为他喜欢,所以我便必须要嫁吗?”大乔的眼角轻描淡写地扫了一下她,话语飘忽得像是一种嘲弄。 “可是现在大局方定,姑娘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嫁给将军——在姑娘你还没进府的时候,将军便已经开始准备三媒六聘了!” 大乔盯着床幔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悠悠地接上,“绿绮我发现你的话很多——你是不是想让我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当一辈子的哑巴?” “姑、姑娘最是心善了!肯定只是吓唬绿绮的!姑娘您先休息,绿绮去看看您的药煎好了没有,绿绮先告退了!” 小丫头拖着腿一蹦一蹦地溜了出去。 大乔缓缓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三月初春,花开正好的时候。 那一天她和小乔戏耍归来,却被道路旁溅洒的红色给吸引去了目光——“或许是什么树上结的小果掉落下来被人踩碎了。”小乔是这样解释的。可是她终究是起了好奇心非要跟随着痕迹去探查一番。 如果那时候她信了小乔的说辞,跟随着她一同迈入了家门那现在的种种都只成了云烟吧!她依旧是一位小商人的女儿,行不可乘车,衣不可绮罗没有地位但却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走完一生——政局的纷争与她们没有直接的关系,战乱的苦恼也会很快随着局势的稳定而被抛在了脑后——战争苦的是百姓但是最快从苦恼中走出来的,也是百姓。 可是她偏偏没有踏进家门,而是追随着红色的印记而去,于是此后种种便成了今日的模样—— 她找到了藏在灌木丛中的他,像是受伤的野兽为了躲过敌人的追击而拼命将自己隐藏在杂乱的草堆里。当时她看着他身上的红衣被吓了一大跳——已经分不出来衣服原本就是红色的还是被他的血给染成了红色。 她伸手想去触摸他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却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腕粗鲁地扑倒在了地上——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她的颈边。 面前的人喘着粗气,蓝色的眸子像发狂的野兽只要她动一下都有而被撕碎的可能——戒备、杀戮,全呈现在这双眸子里。 她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害怕的神情让面前的人放松了警惕,抵在颈边的匕首倏地一松,他整个人便向一旁栽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回了家,然后请大夫给他疗伤。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位玩伴——时值大秦将倾未倾之际,对商人的苛政越发严厉。除了自家姊妹外,其他同龄的孩子见着她们都绕道而行——商人轻贱,重利而轻义。 他并不是那么讨喜的一个人,救醒了他之后立马像一匹豺狼一样砸碎了杯盏拿着尖利的碎片对着她——连声谢谢都没有。 在她解释清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那个少年也只是沉默不语,有些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救了个哑巴! 父亲说局势越来越混乱,严禁她们俩姊妹出门,她便只能将他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一股脑地发牢sao——反正他也只会听不会说。 后来,他的伤好了一半之后便喜欢在她家院子的大树上跳来跳去,她给他取名叫跳跳。 第一次发现他会说话的时候是她有些艳羡地说她看见隔壁李婶家的小女儿收到了别人送的一朵小花——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除爹娘小乔之外的人送的礼物。 他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一朵小花有什么好的?” 后来……她的房间里莫名多出了一把木制的小刀。 最初相见时那个阴鸷的少年仿佛就像记忆扭曲变形的错觉,相处的时日越久,他便越发地肆意甚至有些时候她会生出一种他在包容她的错觉。 后来……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等我回来,我会娶你。” 再后来刘邦破咸阳。她从未想过那个争夺最高权位的人竟然会来找她的父亲——不!应该说是像这样的大人物能够认识她父亲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再后来……刘邦称王,下令逮捕乔家。 她从来没想过她一直等待着的人会以另外一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韩大将军。 大乔突然间被惊醒了,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她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跳……跳跳?” 坐在她床边的人点燃了灯,“我怕你又烧起来,所以在你床边守着——方才做噩梦了?” 大乔看着面前人垂落在腰间的红发,沉默了片梦呓般地低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只救我?”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话语才刚出口便被摇曳的烛光所吞噬。 韩信似乎没有听到。他静坐在床沿像是在等着她的开口。 “不,没什么……”大乔翻转过身,不再看向坐在床边的人。她盯着笼罩在墙上的床幔,突然间说:“韩信,放我走吧!” “还在跟我闹脾气?” 她感到有一层阴影笼罩在了自己身上,她知道那是韩信俯下了身。 的确,如果放在以前她这样的行为确实是在闹脾气——以前,在他还在乔家养伤的那段时间。度过了一开始沉寂的蛰伏期之后,他像是从寒冬里突然苏醒的野兽开始四处张牙舞爪。 “你在这样以后可没有姑娘敢嫁给你!” “说话可要给自己留余地——不然你以后嫁给我了,可不是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 “呸!谁要嫁给你这个混蛋!”少女的心事总像春天萌芽的小草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外钻,但是真正被人一语道破却又羞赧起来。 ——可惜,那是以前。 “我听小乔说过,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嫁给我——莫不是在害羞?”韩信的话语中含着说不清的笑意。 大乔突然间转过了身,直直地看着他,“韩信,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或许曾经我是想过嫁给你,我等过你,但是我不会一直等你。” “为什么?” “为什么?韩信,你是真不知道吗?”大乔看着他,渐渐皱起了眉但唇角却扯出了一个讥讽的弧度,“你的好君上为什么会知道商贾乔家?为什么会知道乔家的大致财力——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韩信张了张口,却最终以沉默相对。 “韩信别忘了——刑场之上你斩了我乔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大乔蓝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像是烛火在她眼中点燃了一般亮得有些惊人。 韩信蓦地俯下身去,在她的眼上落下了一吻,“这些我都不争辩。” 大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嗤笑出了声,“所以……你还是不肯放我走?” “在将军府你是最安全的。我瞒着君上救出了你,伪造了一份乔家族谱——上面没有你和你meimei的名字。但是我并不敢保证君上一定不知情,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 “韩重言!你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娶你。” 大乔突然间像是一只被扎破了的皮球瞬间xiele气,最终她只是疲惫地说:“娶了我你不会好过的——我不知道我们俩这样纠缠不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的。” 韩信伸手抚平了她的眉结,躺在了她的身侧,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的眼睛……一直都不怕我。” 大乔不想再费心思和他打哑谜只是冷冷地下逐客令,“出去。” “这是我的府邸,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好,那我走。”大乔抿着唇起身却被他拉着手臂压下,“你还生着病别乱跑——你要是不想我们今晚就洞房那就乖乖地睡觉。” 大乔瞪着他,明白面前这人一向胆大包天便只能愤愤地闭上了眼。 韩信无声地轻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真的很美——里面看不见对他的怜悯、鄙夷和恐惧之色。韩信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原本只是一介布衣,未被选为官吏也不同经商之道。在母亲死后的几年里他是靠百家粮存活下来的。嘲讽、谩骂、羞辱他在早年的时候见过了太多。他没有别的本事,唯一的强项便是忍——忍耐着活下来,忍耐着出人头地。 果然他忍到了这一天,功成名就位列大将。但是在许多人恭谦的面皮之下,那双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厌恶、讥讽嘲笑和惧怕——嗤笑着他的出生过往,嫉妒着他的位高权重,惧怕着他的杀伐决断…… 他只见过一双眼,一双蓝色的眼眸干净得像是世上最后一片净土。 他和她初遇的时候,那把匕首本来是想要割破她的喉咙的,但在最后一瞬间他却住了手——他看到了她的眼眸,惊慌失措得像是一只小鹿。她的眼里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摇曳着的树叶以及……满身血污的自己。就那么短短的瞬间,他莫名觉得这双眼眸能够容纳下一切——哪怕是肮脏的、不堪的自己。 后来他在乔家养伤的时候那双眼眸就比初见时镜面一样的干净要鲜活得多——悲伤欢喜全都毫无保留地流露了出来。 他一直……一直注视着那双眼睛。他能看出里面隐含的爱慕,不似其他女人的谄媚而是一个少女最珍贵的爱恋。 他想将这份爱意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所以他不辞而别快马加鞭地赶回到了刘邦身侧——他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君上,他请求一个更高的功名以及……一道赐婚的旨意。 他垓下围楚军,十万军队全歼——刘邦收了他一半的兵权却许给了他大将军的称号。 刘邦说,再为他完成最后一件事,他便下旨赐婚——他是临时接到缉拿“通jian卖国”贼一家的消息的。他带着兵随着仆从去到了窝点,却没想到是…… 他永远无法忘记她被迫跪在兵刃的寒光之间抬头看向他的神情——错愕之后是逐渐冰冷的光。 刘邦先入城,他带兵围剿项羽。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他无法得知君上和乔家之间产生了什么恩怨——他不明白…… “姑娘你听,外面的鞭炮锣鼓声好大啊!看来是将军快来了!”绿绮梳着大乔的长发,话语里满是兴奋。 大乔盯着镜子里被摆弄的自己——要是换做以前,她肯定也是如此欢喜的——忙着检查自己的嫁衣有没有纰漏,自己的妆容是否完美甚至还会幻想着那人来迎娶自己时骑着骏马的飒爽身影。可是此时……她冷漠得像是置身事外的人,甚至还隐有些嘲讽。 十五天,她不是没有试图逃过。但是她那一点商人之女的小聪明是无法逃离偌大的将军府的——韩信把她看得死死的。 窗外的热闹越来越近,却让大乔的心越来越沉——自周朝始便有着“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的习俗。但这一场婚礼声势浩大到几乎人尽皆知。外面来看热闹的人比她想象的只多不少。人群喧嚣最容易造成混乱,但过多的人潮却也只能让她想要借机逃跑的可能减到最小。 大乔无声地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随便弄弄吧!别太麻烦——反正也只是做做样子。”韩信昨夜命人将她送到了这处地方应该是为了今日的迎亲仪式——一方面是彰显对她的重视,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名正言顺”。秦朝制礼,定“亲迎”为媒聘之礼成。若无此环节则是“无媒而嫁”,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可是……她连家都没了,还谈什么“嫁娶”? 绿绮捧着大乔的长发面露难色,小声地提议,“姑娘,今天毕竟是你的大日子,怎么能随便弄一弄呢?姑娘这么美,难道不应该更加妆点一下自己,让人感到惊艳吗?” “惊艳?惊艳谁?”大乔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话语里带上了讥讽,“韩信?还是其他人?可惜他们我一个都不在乎。” “姑娘!” “你要是不想弄,就去给我倒点水——我渴了。” 绿绮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转身去倒水。 大乔趁这个间隙将一直藏在镜台下的小药包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韩信将她护得很好,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竟没有一个能靠近她的马车。大乔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看着街道上的情景。 她的眼角不经意地瞥到了骑行在她前方一点的韩信。她必须得承认红色就像是为他而生的一般,衬得他越发的耀眼——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他本就生得很好看,再加上嘴角边一直挂着的那抹笑意便越发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乔猛地放下了车帘,紧握住自己的手: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回不去从前了! 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着。唯一发生的小插曲便是刘邦夫妇—— 同牢之礼 结束后,在他们向着来观礼的刘邦夫妇行礼之时,她听见那个王带着笑意说:“这位姑娘看着有些面熟。” 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寒气自地面盘绕着她的身体缭绕而上——他说话的语调和面容依旧是带着吊儿郎当的地痞之气,可是他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豺狼虎豹的心。 父亲当年便是被这样的面容所迷惑,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世上的姑娘大多都有些相似的。” 手上突然间传来了一股热量,将她自冰寒中拉了回来。大乔很快便镇定了心神——他没见过她,那次他拜访乔家时她和小乔都躲在很远处的帘后偷窥,他不可能看得见她的面容。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诈她! “我也瞧着这位姑娘面善,不知道这位姑娘家姓为何?家人何在?”吕雉也上前一步拉过了大乔的手笑得亲热。 “我……” “她家姓裘,父母……自幼双亡。”韩信抢先一步替她答道。 “瞧我这嘴!裘姑娘……不,韩夫人,还望你不要见怪。”吕雉含着歉意笑道。 “不……不会。”大乔勉强地笑了笑。 “‘丧妇之长女不娶,为其不受命也’既然裘姑娘父母自幼双亡,可能这命数也就更加……我们的韩大将军就不怕也被她的命数所影响?”刘邦笑得将眼睛眯了起来,语气越发地轻佻。 ——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大乔低垂下了眼眸。可是“朝堂”之上、君臣之间,哪有什么玩笑,只不过都是试探罢了!大乔确信面前的这对夫妇,这对至高无上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还未等韩信回答,吕雉就先一步打破了这有些僵持的局面,“你瞧瞧你,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诨话!还不快自罚一杯!” 刘邦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重言,对不住了。” “臣惶恐。”韩信拿起桌上的酒杯,平举至胸前朝刘邦行了一礼。 很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插曲便被帝后领人同撒五色同心花果的热闹给掩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