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疯子

    越颜大步甩开沈岳恒，打开车门拉着沈执往房车走。

    她步子快，沈执被她扯的脚步踉跄。

    两辆车离得近，几步的路程不够平息怒火，上车之后她还攥着沈执的手腕没放，冷静下来才发现沈执的手被她攥出通红指痕。

    他那么娇气一个人，愣是忍着一声不吭。

    “对不起，捏疼你了吧。”

    满地狼藉还没收拾，越颜靠着桌子握着他的手腕，拇指按揉红痕，认真和沈执道歉。

    沈执摇头，笑容温软：“没事的，我不疼。”

    “要不要抱一下？”越颜抬手，摆弄小猫一样勾勾他的下巴。

    “嗯！”沈执用力点头，放好玩偶一把将她抱住，发誓一样虔诚的说：“我一直陪着颜颜！”

    越颜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她缓和了一下莫名的情绪，抬手回抱住他。

    “好，谢谢执哥。”

    沈执嗓子里发出拉长音的“嗯”声，神情轻松柔软，rou眼可见的幸福模样。

    “我跟你说件事……”

    越颜不知道沈执怎么就能分辨出她是想要慰藉还是单纯想拥抱，但不得不说，他猜她的心思猜的很准。

    在沈执身边，她空空荡荡的心和无限趋近暴戾的情绪重新充盈而安静。

    他的体温、他呼吸的频率、他专注的目光，对越颜来说就像一记强心针特效药，立竿见影。

    她也曾想过，如果不曾遇见沈执，她拿着从垃圾场捡来的凉席给她妈收尸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按照她那时的性格，不是走在违法犯罪的路上就是已经进去改造了。

    因为沈执自戕式的需要，她成为现在的越颜。

    谁说只有沈执非她不可？

    谁说她在引导沈执向好的时候，不是在救赎曾经的自己？

    ……

    把沈执带到沈家父母面前，俩人忐忑的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走了，阿执。”沈岳恒看了眼越颜，朝眼眶红红的沈执招手。

    沈执一动不动，紧盯着越颜，牵着她的手指乖得跟只小绵羊似的。

    “去吧执哥，乖乖的，我相信你。”越颜摸摸他的脸，送他上车。

    沈执抿紧嘴巴，龟速移动。

    可移动再慢也就这么两步距离。坐上车沈执的眼泪就憋不住了，泪珠啪嗒啪嗒落下来，拽着越颜不松手。

    越颜抽手，他无助地摇头，眼泪落的更凶。

    “不行、不行啊！我后悔了行不行，我不要离开你，带我一起走吧颜颜……”

    他不停摇头，一手拽着越颜一手扒着车门不让关。

    沈先生拉他的胳膊怕车门撞到他，沈执反应激烈。

    “别碰我别碰我！颜颜，颜颜呜呜，带我走，我要你……”

    沈执哭声凄厉，对他来说，短暂的分离无异于遭受一次生离死别。

    在车上他就哭闹了半天，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到真的分离时刻，痛苦比沈执想想的还要强烈。

    沈家父母拉他，沈执避之不及的缩开，毫不掩饰的厌恶排斥。

    象征性的阻止几下，他们多出去留给越颜处理。

    越颜心里是不高兴的。这两个人，嘴上说着多么爱孩子，可只要沈执一哭他们下意识就是逃避，发病时更是唯恐沾上自己躲的无影无踪。不想解决问题也不想付出，转头还要委屈的控诉孩子不亲近自己。

    什么玩意。

    沈执不在乎谁来谁走，他只是一刻也离不开越颜。

    他往她身上扑，死死抱着她说：“颜颜我不是很乖吗，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颜颜信我一次吧……我不怕危险，我也不给你添乱，颜颜别扔下我，带我一起走，求你了，求你……”

    他哭越颜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冷静的禁锢住他八爪鱼一样越缠越紧的手脚，反问道：“我和你保证下一个服务区一定来接你，你不信我吗？”

    “颜……嗯、颜、颜……信……”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嗝打个不停，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拼命摇头。

    “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现在很坚强可以帮我分担压力吗，那你一直这么哭，我还怎么敢让你帮我？”越颜说：“还是你觉得我是故意不带你，故意把你扔下？”

    “不、呜——不是、不是！”沈执生怕她误解自己。

    “对啊，我们都不想离开对方，那不得不暂时分开的时候，你还要这样哭让我担心吗？”

    “呜……我、知道、知道错了。”他抽噎不停，被越颜的话术唬住。

    越颜又把小兔子递给他亲，亲他的额头：“我不在还有它陪着你呢，路上难受就睡一觉，很快我就来接你了。”

    沈执抱紧兔子，眼巴巴的看着她：“颜颜我现在就难受。”他指指自己的心。

    周围车辆都是越颜的人，但在这里……她犹豫一下，上车关门，在宽敞的车厢里弯腰吻在沈执指尖点的地方。

    麻痒痒的吻隔着衣料一触即离，沈执表情呆滞一瞬。

    越颜手心贴在自己亲过的地方：“先亲亲它，等我回来再安慰你。”

    她动作很快，准备拉开车门下车时就感觉一角被扯住。

    “怎么？”

    越颜回头，心想要是沈执再哭闹她的巴掌可就要落下去了。

    “这里……痛……也……但不是想……”他磕磕巴巴，不知道表达什么了。

    越颜顺着他低垂的目光看，就见那熟悉的地方鼓起来个小包。

    越颜：“……”

    她曲起手照着顶端弹了一下，沈执痛的弯腰，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不许硬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睫毛上的湿泪还没干呢，瓮声瓮气的有样学样对着它说：“不许硬了！”

    看着可不聪明。

    ＊

    目睹越颜三言两语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沈执，沈家父母对视一眼，把她拉到一旁。

    “现在看着是没事的，可他的病……如果他在路上就……”

    越颜打断她的话：“没有如果，拉好帘子别让他看见外面，你们也别强行触碰他，他自己玩着玩着就睡了。”

    沈执的疯沈一葶心有余悸，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躺在血泊中啃食自己的样子。

    “万一呢，他要真的受什么刺激了。”她焦虑的说。

    沈执在她心中的脆弱程度堪比薄如蝉翼的麦芽糖，轻轻一碰就碎了。她自认和丈夫加一起都控制不了他，所以不敢冒险，还是想让越颜留下。

    “不是有手机吗，绑好束肢带，给我打视频电话。”越颜决定的事，别人很难动摇。

    在三双眼巴巴的目光中，越颜目送车子驶远。

    车子启动开出服务区，沈父沈母紧绷的神经在沈执似笑非笑笑的一瞥里石化。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

    墨色眼眸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他的亲生父母只是路边乱叫的野狗，没有更多恶意，只是嘲讽的眼神就足够让他们心理防线溃散。

    这是她们的儿子，她安静温顺的孩子，他的眼底甚至还残留着泪痕，她刚才亲眼目睹他是如何乖巧的冲另一个女人摇尾巴。

    而对上他的亲生父母，陌生的令人恐惧。

    沈一葶在这一刻冷的发抖，脸色极差。

    就轻飘飘一眼，沈执手背蹭去脸上的泪痕，收回目光专心摆弄起手里的兔子玩偶。

    那是最廉价的毛绒玩具，越颜小时候从垃圾场翻出来的。给沈执后又坏了好几次，他不扔，她就亲手补，一针一线极有耐心。现在的兔子又丑又秃，跟明眸皓齿的沈执画风格格不入。

    已经是俊朗青年模样的男人幼稚地把脸贴在丑兔子上，极小声的低喃，毫不掩饰病态的迷恋。

    完全不是刚才在越颜面前的样子，彼时哭的天崩地裂，现在岁月静好。

    沈岳恒不适的看向妻子，他的妻子正撑着车窗，浑身僵硬。

    沈岳恒握住妻子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他想和儿子搭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看他手里的玩偶，干巴巴的说：“喜欢兔子吗，爸爸买一笼真兔子送家里去，等你回来玩好不好？”

    沈执头也不抬无视他。自顾自的念念有词，念叨着念叨着，突然扁起嘴巴要哭不哭的揉眼睛，不一会又含着泪笑起来像是跟谁对话，手上不停捋着玩偶的绒毛，把它按在脖颈处禁锢着。

    沈一葶用力回握丈夫，咽下喉中堵成一团的哽咽。

    沈岳恒不甘心，几次试图沟通都被无视，在他抬手想去拍拍沈执时，沈执突然转头死死盯着他的手，浑身上下写满排斥二字。

    “我是爸爸啊，你不认识爸爸了吗？”他语气激动，心里实在不好受。

    他的儿子拿他当敌人。

    “爸爸......”沈执低喃了一句，神情认真又真诚地看着沈岳恒：“爸爸有什么用？”

    沈先生一愣住。

    “你连颜颜都留不住。”他淡淡的补充。

    不去看父母近乎碎裂的目光，沈执抱着兔子继续低语：“颜颜你想我了吗？”

    “……”

    他轻笑：“我也想颜颜呢。”

    几近于无的声音柔情而甜腻，对着一只丑陋的玩偶像对着他挚爱的女人。

    “颜颜你到哪里啦？”

    “……”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不敢看外面，我害怕嘛。”

    沈一葶眼看着沈执跟一只玩具撒娇，她头皮发麻，汗毛根根竖起。

    不知道他从兔子那听到了什么，嘴角上扬雀跃的说：“嗯！我最喜欢颜颜保护我了，我也喜欢颜颜爱我！”

    “……”

    “颜颜你还有多久来接我啊，我好想你。”

    “……”

    沈一葶示意丈夫注意听，她们两个屏息凝神观看了在这场只有沈执一人的独角戏，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到一条信息。

    她们的儿子，好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