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梦与清醒

    他徘徊在梦与清醒的边界，斑斓的色块投射成流动的光影，笑声和音箱的歌声融为一体。公路笔直地向身后飞去，车前玻璃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晃悠悠。他转过半个身体，笑着看着后排的女人和小女孩。驾驶座男人握着方向盘，低声哼着旋律。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晚霞色调。

    他微微笑起来，心沉醉而平和地泡在此刻。

    突然一道尖鸣破空而来，灼目的白光刺进车内，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男人猛打方向盘的动作却映在他的视野里。

    他的瞳孔压紧成一点，伸手想要阻止男人的动作，但是一切事物的表面振动慢得清晰可闻，只有男人手下的方向盘不受时间的禁锢－－

    车身猛地原地左转近一百八十度，他的头撞在车窗玻璃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安全带紧紧勒住他的胸腔，让他几近作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巨大的冲力将车身砸了出去，碎玻璃卷着烟尘火光从左侧砸进车里，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下的座椅和车身扭曲、变形，guntang的温度迅速爬上坐垫、安全带，他的耳边阵阵嗡鸣。

    有那么一会，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心脏仍在狂跳。

    他首先恢复的是嗅觉，血味和焦糊味浓烈地压在他的鼻尖，接着是液体滴落在手背上的触感。一切声响都隔着一层膜，最为清晰的是突突的心跳声，这提醒他自己仍活着。

    席渊用尽了全身力气，堪堪掀起来一半眼皮，视线转向了旁边的驾驶座－－

    安全气囊的包裹下，左侧的两人垂着头，没有动静，只有血的味道一阵阵传过来。

    他的四肢沉沉坠着，脑袋发晕，耳鸣一声胜过一声。他想要支起身子，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用得上力。

    一抬起手腕，那圈发紫的红痕显得格外突兀，席渊乍一看见就匆匆别过了眼。宿醉的头疼让他思维迟缓，他靠在枕头上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

    ……现在几点了？他往床头柜看去，电子闹钟显示着10:42，闹钟前摆了一个保温杯。

    席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润了润他发涩的嗓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正充电的手机拿了过来。

    闹钟被摁掉了，还被设置成了静音模式，秘书的电话短信堆了几条。

    席渊按了按额头，罕见地感到了无奈。

    绍靡知道他的手机密码，但她更喜欢用面容解锁－－是的，席总就像任何一个而立之年的领导，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也不喜欢面容解锁这种花里胡哨的功能。

    她把他的闹钟关了，这都是小事。可是她没替他向秘书说明自己会晚到……他揉了揉眉心，还好早上没有重要的安排。

    不过……他的目光转向那个保温杯，是多年前容量一升的老款式，漆着朴素的银色。这倒是让他想起来绍靡小时候发烧在家，他晚上到家西装都没来得及脱，就在她床边守了一夜。按理说发烧并不需要人彻夜陪护，但是他那几年……太不安了，对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有异常偏执的心理。对他来说，如果不一直盯着她，她就会像那两人一样迅速枯萎。他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她测一次体温，其余时候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安静得像块石头。

    小侄女缩在被子里，那么小一点，小脸红红的冒着汗，睡熟了就习惯性地蜷缩起来。她一动也不动，让他疑心下一秒是不是那细小的呼吸就会遏止在喉管里。

    那时公司还在艰难运行的阶段，每一笔资金流、每一单生意都要他亲力亲为cao办审核，通宵加班是常态。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赶回公司开会，只能给她装了一杯温水，也是装在这个保温杯里。之后等他中午抽空回家，小侄女已经退烧了，乖乖地把水喝了七七八八。

    他已经好几年没在家里见到这个保温杯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他又喝了几口水，才慢慢地站起来。

    一站起来他的全身就隐隐作痛，尤其是背和胯间，他抿了抿唇，面上终于露出几分难堪来。他拖着双腿走进浴室，毫不意外地发现内裤上的白浊液体早已经风干变黄了，显然某位大逆不道的侄女自己爽完就不管叔叔了。

    但是……席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才默默地垂下眼帘，表情阴郁。

    尽管他非常不愿承认，但是他此刻眉眼舒展，眼底带笑，嘴角都比平时要弯一点，俨然带着慵懒的春意。

    人真是非常贱，心里面再如何抵触震惊，身体也总还是渴望性和亲密接触的。

    他默默地想到，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洗了干净，才从浴室里出来。说起来他这么多年一直食欲不好，吃的可能还没绍靡多，身量也是清瘦的。但可能是昨晚发xiele不少，他现在竟有点饿了。

    席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搭在肩膀的毛巾擦头发，慢慢走进厨房。一碗番茄鸡蛋面摆在料理台上，旁边是一锅煮了小虾米的面汤。

    就连这个面也是他当时唯一会做的饭，因为步骤简单用时短，洗漱的时候就可以守在锅边。

    他看着这锅面，垂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连出现两个他们共同回忆里的东西，除了小侄女向他表示关心，更说明……她在曲线救国求原谅，怕不是今早起来脑子清醒了，知道心虚了。

    绍靡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早秋的天空高远无垠，微凉的风拂过耳畔，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叔叔醒了吗？她的手机就放在书包的夹层，但她没有去拿。作为一个学生，绍靡一向非常自律。

    课间正是学生闹腾的时候，学生们三五成群玩闹，她一个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反而显得突兀。

    突然有个卷毛女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用手肘戳她：“你看啥呢？”她明显是黑人长相，一头卷毛及肩，化了精致的妆。

    绍靡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看天啊。”

    “天有啥好看的？”刘易探了头去，又没啥兴趣地坐回来，侧着脸盯着她看了两眼，突然惊奇道：“你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绍靡专心盯着窗外的鸟轻巧地掠进云层里。

    “你这……”刘易上下打量着她，绍靡本来是乖巧内敛的长相，不像父母那样明艳，倒是和她叔叔有点相似。但如今一瞥，像是一夜之间催熟了，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眼神却沉了下来，露出些微的攻击性。然而她轻轻一瞥，眼角微微上挑，又有种勾人的韵味。

    有一种凶悍的美。

    刘易看了她半天，贫瘠的词库无法支撑她的直觉，狗嘴里蹦不出象牙：“你昨晚是不是被人揍了？”不然怎么像个悍匪。

    “嗯？”绍靡挑着一边眉赏她一眼。

    “不过你这样子像是……”刘易苦思冥想，刘易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和男的睡了啊？”怎么春风满面的。

    绍靡终于转过了脸，这时她才想起来，这个meimei是出了名的交际花，男朋友一茬一茬倒，在国际学校里混的是风生水起。

    他们学校本来就很多外国人，而且没有早恋的概念，只讲究王八绿豆看对眼，因此就造成了一班女孩子轮流和另一班男的处对象的局面。

    要说性经验，怕是大半个班的人都有点，其中刘易有亿点。

    此时刘易在绍靡的眼里，终于短暂地摆脱了脑子不太好用的标签，换上了“刘老师”的名字。

    “还没睡到，别八卦，”绍靡笑起来，向着刘易瞬间充满了求知欲的表情道，“但刘老师可以多指导我一下，让我多学点。”

    刘易：“好家伙，你拜我为师还不告诉我是谁，真不够意思啊！”

    绍靡学她的语气：“好姐妹，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没这个胆子听啊。”

    刘易还没接话，绍靡的手机突然在书包里振动了一下，明明周遭喧哗，她却精准捕捉到了这声振动，伸手掏了出来。

    刘易自然地凑过头来，“啥啊？”

    绍靡自然地把她的脸推走：“你猜。”

    她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是突然从喧闹的人群里脱出，躲进了一个小空间，所有隐秘的甜蜜都藏在了自己手里的小小一方屏幕里。她划开手机屏幕，在通知里寻找那条来自叔叔的信息。然而看到信息内容，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窃喜就戛然而止了。

    叔叔：这几天我要出差，你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