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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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英国伦敦。 秋雨连绵,阴沉沉的天空垂在大本钟的上空,萧索且沉闷。被雨打湿翅膀的乌鸦盘旋着从低空飞下来,落在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抖落翅膀上的水珠。 吱呀——窗户被人推开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了出来,细细的腕子和手掌心摊开放在窗台上,迎接被风簌簌扫进遮棚下的雨滴。 一旁的乌鸦歪了歪头,好奇的看着那只手,似乎是在思考那究竟是什么,然后它甩了甩身子,将水珠甩得到处都是,拍拍翅膀飞到了另一旁的窗台。 一声叹息在雨水的噼里啪啦中响起,又了无痕迹如水波消散,浅灰色的眼眸望着与自己眸色肖似的天空,然后落下来,落在手边摊开的报纸上,被扫进来的雨滴晕开铅字墨迹。 “陨落的天才少年?德拉科·马尔福自受伤后于冰坛消失匿迹。” “未曾加冕的折翼天鹅——冰坛小将德拉科·马尔福个人赛绩分析。” “新生代的无冕之王黯然落幕,谁会成为下一个冰坛王子?” “英国最杰出的花滑天才受伤,花滑起源国不列颠的出路在何方?” 一张张重叠的报纸上,被放大的铅字头条触目惊心闯入视野,就像一把利刃剜入早已结痂的伤口,将溃烂的筋rou血淋淋剖开放在自己眼前。 每每看到那些铅字,他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晕厥感,就像那个大雨倾盆的雨夜里,身体在翻滚的车子里横冲直撞,鲜血被雨水泡透冲入鼻腔,左脚被挤压进坚硬冰冷的钢铁躯壳,冰冷的雨一滴滴打在脸上,就像是掉落的钉子,打得生疼。 德拉科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看那些报纸,也没有必要去看,但在自己回到家后的第一个早晨,他还是忍不住趁着父母还没起来,偷偷跑到书房里,找到了那些被父亲藏起来的报纸。 两年了,那场意外后的整整两年,他一直都待在美国做康复训练,期翼着在拥有最先进治疗技术的地方,能够治好自己的腿伤,让自己重回冰场。 其实他对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总觉得好像是一场梦,美国加州的疗养院临着宽阔浩渺的太平洋,天气晴朗时风轻云淡,浪花轻吻黄金海岸,可那些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感受到过暖意。 “德拉科,德拉科,你在么?”一阵敲门声响起,纳西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入房间内。 德拉科有些慌张的将报纸塞进茶几的抽屉里,心跳加快几分,“我在,mama,有什么事么?” “你还没起来,德拉科?” “我起......不,我还没有。等一下……”他下意识的去拿一旁的拐杖,又在起身后想起来,钉进踝骨里硬邦邦的钢板已经被拆除,他早就可以独立行走了。 “你好好收拾一下,德拉科,记得你答应小天狼星的那件事么?那个孩子来了。” 在片刻的迷茫和大脑放空之后,德拉科才想起来那件被他刻意忘却的事,是了,他答应了小天狼星,他的舅舅,答应他做那个他舅舅教子的老师。 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德拉科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嵌入掌心。 如影随形的溺水感;绝望,难堪,自厌,抑郁,在知道自己再也上不了赛场的时候,他承认,他崩溃的很突然——就像是水坝再也承载不了积压的洪水,它就是那样,毁灭一切般的,裹挟着泥石流和洪水,冲向他,以及所有试图安慰他的亲人朋友。 回忆自己最狼狈和难堪的时候更是一种自我的公开处刑,十几年来身为天之骄子和马尔福的骄傲与尊严让他一遍遍凌迟着自己,瞧啊,德拉科·马尔福,瞧你多么可悲,多么可笑。你一次次的摔杯子,朝父母和发小怒吼,朝陌生人谩骂,路人的一次不经意的注视都是足以挑起你怒火的理由。 你只是在无能狂怒,只是像条狗一样,可怜又可悲,却又无可奈何。 胸腔又开始剧烈起伏,德拉科几乎是自厌的闭上双眼,他讨厌这样的生理反应,讨厌这样的情绪波动,更讨厌现在这样的、毫无尊严的自己。 答应小天狼星的请求,是德拉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 在半年前他完成康复训练,穿上冰鞋再次走上滑冰场,却发现自己再也做不了高难度的动作后,那段时间的德拉科几乎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极端的应激反应阶段。每每听到花滑相关的字眼,都会抑制不住的情绪崩溃——抑制不住的歇斯底里和大哭大叫。 三个月后,在心理医生持续不断的陪护开导下,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健康,可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走出医院了。 小天狼星,他那叛逆不羁的、永远出人意料的舅舅,作为一个不速之客,从大西洋彼岸匆匆飞了过来,并在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带来了一个请求,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教子哈利·波特的花滑老师。 坦白说,那次的会面闹得有些鸡飞狗跳,从来都对自己的堂弟头疼不已的纳西莎当时气的差点没把小天狼星连人带行礼箱丢出去,然后再和这个脑子有泡的蠢弟弟断交。卢修斯更直接一些,他直接抡着他那柄价格不菲的蛇头银手杖瞄准了小天狼星的脑袋,好在身为特警的他反应足够快,飞快避开了来自他那养尊处优的姐夫的飞来一杖。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看着事件的主角,他们脆弱的、可怜的德拉科。他们怜悯又担忧的目光让德拉科的胃里搅动着,就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铅块被他吞了下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答应了小天狼星的请求——回到英国,会见他的学生,然后成为这个孩子的老师。 现在想来,当时他脑子一热答应下来,似乎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让自己有勇气走出医院,回到阔别两年的故土。 收拾打扮好后,金发少年走下了楼梯,对与自己即将见面的那个孩子兴致缺缺,或者说现在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燃起他多一分的情绪了,方才过度的情绪消耗已经让他变得有些疲倦和麻木的宁静。 纳西莎正坐在沙发上倒茶待客,他那一向不着调的舅舅则翘着二郎腿叼着雪茄,一旁的沙发上,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被小天狼星半挡住,正扶着膝盖乖巧坐着。 德拉科走过来,小男孩率先抬起了脸,看见他时,露出了一个天真干净的笑容。 很好,不是那种喜欢吵闹的孩子,德拉科松了一口气。 小天狼星见他来,抬抬手自来熟的招呼他坐下,姿态之理所当然,就好像他才是马尔福庄园的主人,让纳西莎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德拉科挨着母亲旁坐下,浅灰色的眼眸定定看了看男孩,男孩眨了眨眼,漂亮的绿眼睛显得无辜又纯真。 德拉科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 小天狼星开始絮絮叨叨向德拉科吹嘘这孩子有多么有天赋多么努力,只学了一年的花滑就已经在少儿比赛上拿到第二名;所有的老师都很看好他,是个好苗子...... 德拉科可懒得管小天狼星那我家教子天下第一的教父滤镜,有天赋?好苗子?在自己这个真正的天才面前,男孩儿的这点成绩实在是太过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 自从四岁那年他无意间在纳西莎带他去滑冰场玩耍时展露出惊人天赋、被一个专业教练挖掘后,他从来都是天才的代名词。六岁那年,他不顾父母反对,孤身一人远赴冰天雪地的莫斯科,在花滑大国俄罗斯学习和训练;从六岁到十二岁,他以一己之力几乎横扫了整个俄罗斯的少年花滑奖项,以一个异国少年的身份征服了整个一向瞧不起西欧冰坛的俄罗斯冰坛;从十二岁开始,他就在世界花滑比赛上屡露锋芒,被所有的人公认为当之无愧的少年天才,不列颠的骄傲,冰坛王子,下一个天才时代的开创者。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在从小就知道小天狼星舅舅是个什么性子的情况下,和他较真未免太无聊。他只是打开了少年的简历,在看到他在全英少年花滑比赛中得到的点数后点了点头,虽然从六七岁才开始学习未免晚了一些,但确实能称得上天赋尚可。 花滑运动员的生命周期都非常短暂,几乎所有的名将都是从四五岁就开始学习,小时候的勤学苦练打下的基础尤其重要,直接决定今后所能站到的高度。 他合上资料,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过来,孩子。” 男孩站了起来,走过来,他抿了抿嘴唇,表情显得有几分倔强和不高兴,“您应该叫我哈利,德拉科哥哥,我有名字,哈利,哈利·波特。” 是个有脾气的小孩,并不像他方才表现得那样乖巧安静。 德拉科反而轻轻笑了,“叫我德拉科,哈利。” 他朝男孩伸出了手,并不因为男孩是个孩子而轻视他,就像对待一个与他同龄的朋友。 男孩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变得明亮,他的小手轻轻落在德拉科手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2000年,俄国莫斯科。 当飞机抵达机场时,已经是日暮消逝、华灯初上的时分。 冬天的夜总是漫长,尤其是莫斯科这样的冰雪之地,从飞机的窗户向外望去,一片蓝黑色丝绒般的天空,被大雪擦拭过的夜空尤其清晰明亮,北极星在高高的远处闪闪烁烁。 德拉科推了推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的男孩,从伦敦飞到莫斯科的航班有足足六个小时,小男孩正是贪睡的年纪,刚上飞机东摸摸西看看的新鲜劲一过,就挨着自己睡着了。 很奇妙的感觉,德拉科想。在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生活几乎全部被训练和比赛塞得满满当当,因为父母忙碌的原因,从前陪伴他最长的人是他原来的教练。 从前忙碌时不觉得,现在才突然发现,一直以来,他是如此的孤独,孤独的在异国他乡训练学习,孤独的在飞机上飞来飞去参加比赛,除了几个发小,他也没有什么同龄朋友,然而就连那几个少数的朋友,也被他在应激创伤时的迁怒而推远了。 但这个男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温热而小小的身体毫无防备和全然信任的靠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沉睡时,瞧着他轻轻闭合的卷翘睫毛,德拉科头一次感受到一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那真的很奇妙,又很陌生,就像轻柔的雪花缓缓落在昏黄的路灯上,又像是坐在窗边望着大雪纷飞的窗外,手心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 “醒醒,哈利,我们到了。”德拉科拍了拍男孩的肩头,男孩的睫羽颤了颤,翠绿色的眼眸缓缓张开,在头顶的灯光下,就像三月里映着新芽的碧潭,曦光点点洒在微漾绿波上,让德拉科呼吸微微一滞。 真是一双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眼睛。 男孩揉了揉眼睛,眷恋又迷糊的朝他怀里拱了拱,“我们到莫斯科了,德拉科?” “嗯,到了。”德拉科揉了揉男孩乱糟糟的黑发,然后看到了他头顶可爱的发旋。 男孩的头顶长着一个逆时针的发旋,德拉科不知道听谁说过,有这样发旋的人,都很固执,固执且聪明。 这么多年过去,莫斯科与德拉科的记忆变化不算太大,前段时间刚下过雪,一下机场,就能看见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房屋、温暖的路灯和远处恢弘肃穆的克里姆林宫。 下了机场,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需要过安检,检查签证。哈利不会俄语,又是第一次远离父母来到异国,生怕自己与他走丢了,小小短短的手紧紧拉住德拉科,交握的手心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德拉科有些哭笑不得,蹲下身安慰他,“别拉我这么紧了,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哈利咬了咬下唇,放开了手,然后又拉住了他的衣角,仰着头朝他一笑,“但是我不想放开你。” 德拉科眼眸微动,没有再说什么。 但也没有再拒绝男孩拉着他的衣角,像只小狗似的黏着他一路。 碍于纳西莎和莉莉的要求,两个孩子都是过了圣诞节才定了航班,与家人度过了可能是最后一个团圆夜。然而似乎莫斯科的人们对圣诞节要更热衷一些,离圣诞节已经过去半个星期了,莫斯科的节日的气氛还很浓,路边的商店里挂满了圣诞树和彩灯花环的装饰。 两个男孩雪地靴踩在路上厚厚的积雪上,走在满城冰雪之下的温暖热闹之中,在路过一家餐厅时,哈利看到了玻璃窗里聚在一起吃喝说笑的一家人,脚步微顿了一下。在德拉科察觉之前,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悄悄更凑近了德拉科。 两个孩子住的地方是德拉科原来的寄宿家庭帮忙找的房子,租金很便宜,还临近市中心,交通便利。德拉科在热情的房东大叔带领下查看了房间的设施,尤其是暖气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原来他住的寄宿家庭的环境那么好,但胜在清净,有独立空间。 房东大叔叫瓦季姆,是个典型的斯拉夫大汉,为人热情又开朗,他和女儿娜塔莎住在一楼,经营着一家不大的百货商店,虽然有客人来来去去,但环境还算安静。 瓦季姆大叔很喜欢哈利,大着舌头拍了拍小男孩单薄的肩膀,“好小子,我要是生个儿子,一定长得这么好看!” 哈利差点没被他一熊掌拍跌倒,听不懂俄语只能一个劲儿傻笑,瓦季姆大叔乐不可支,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就往哈利怀里塞,又告诉德拉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他。 德拉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热情的人,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揉了揉鼻子。 瓦季姆大叔离开后,德拉科就开始收拾两个人的行礼,当年他来俄罗斯时,全程都有母亲雇佣的专人照顾,从来没有请别人帮过什么忙,所以当时还不怎么精通俄语的他与寄宿家庭的关系也很一般。 如今只有他和哈利两个人,他除了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不到八岁的哈利。 等他铺好了床,准备照顾小孩过来睡觉的时候,小男孩双眼朦胧,脚步虚浮,跟梦游似的东倒西歪,德拉科一看就不对劲,还没走过去就闻到一股酒味儿,他瞪大了眼,将桌子上的糖纸拿起来闻了闻,一股甜腻的巧克力和酒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钻入鼻腔。 他抽了抽嘴角,有些哭笑不得,瓦季姆大叔给的巧克力是用最纯正的伏特加做成的酒心巧克力,不是英国那种哄孩子玩儿的低度数酒心巧克力能比的,没有斯拉夫人千杯不倒种族天赋的哈利哪里知道这个,吃了两三个就有些醉了。 他将迷迷糊糊的男孩抱起来,男孩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双手不自觉的搂住他的脖子,歪了歪头,“德拉科,你真好看。” 德拉科敷衍的说道,“好,我好看,你也好看。”然后抱着孩子将他抱上床,想要起身帮他脱掉鞋子,男孩却不放开他。 小男孩笑得像只傻里傻气的小奶狗,“我是说真的,德拉科,你真好看,全身上下都在发光。” 本来就是个傻小子,喝醉了更傻。德拉科叹了一口气,“是是是,哈利,我好看,你快放开我,我给你把鞋子脱掉,不然没法给你盖被子。” 男孩毛茸茸的脑袋朝他脖子上拱了拱,轻轻应了一声,手瘫了下来。 这么快就睡着了啊,德拉科有些想笑,他小心把男孩的鞋子脱下来,然后将被子掖好。 他原本是要去隔壁房间睡的,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他还没来得及收拾隔壁的房间。就这样吧,德拉科看着男孩安详的睡颜,对自己说道,今天晚上就先这样睡吧,挨着男孩躺了下来。 小男孩的体温很热,一察觉到他的接近,就手脚并用攀了上来,树袋熊似的搂着他,让德拉科觉得自己怀里揣了个暖融融的小火炉。 他抬手将灯关掉,窗外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在五颜六色的灯景下映入德拉科的眼中。 金发少年轻轻勾起唇,露出一个安静的浅笑。 在多年之后,当少年又一次来到莫斯科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二) 一旦忙碌起来,人们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哪怕是莫斯科这样因为经济停滞而显得慢节奏的城市。 东风从乌拉尔山吹拂而来,吹开冰雪消融的伏尔加河,莫斯科春暖花开,街上穿着短裙的斯拉夫姑娘越来越多,行走在开满白色小花的山楂树下,也不知道是人和花哪个更美。 在莫斯科安顿好后,德拉科就将哈利介绍给了当年教自己的教练伊万诺夫,他在退役前是世界级的花滑运动员,前苏联时代的冰雪之王。 伊万诺夫在知道德拉科回来时很开心,已经五年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他原以为在德拉科受伤之后,他们就很难再见面了,在接到德拉科的电话时,满心欢喜的问他是不是要重返冰场了。 当时德拉科捏着电话筒,垂着头沉默了许久,久到伊万诺夫察觉到了不对,小心避过了这个话题,说很开心知道他回到了莫斯科,一定要请他吃饭。 所以当德拉科说要给自己介绍一个新学生时,伊万诺夫没有问太多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作为陪伴了德拉科时间最长的老师,不管自己的学生给他介绍了个什么资质的孩子,他都会收下来。因此在最开始的时候,伊万诺夫就对哈利不报什么太大的期待值。 最初的课程是由德拉科带领哈利一起上的,小孩儿学俄语学的磕磕绊绊,也不知道是不是舌头不太灵光,总是学不会弹舌音,德拉科不得不一直跟着哈利身边做翻译,顺便在伊万诺夫忙碌的时候单独指导他。 毕竟想要拜在伊万诺夫门下学习的学生不要太多,没有体现出特殊之处的哈利是很难得到他的单独辅导的,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和其他孩子一起跟着助教练习。 因为哈利的语言不过关,他的学籍转到了一所英语小学,周围的学生大多是英语母语,学校管得也宽松,能够保证他每天四个小时以上的锻炼和练习时间,那也是德拉科曾经上过的小学,只不过德拉科的俄语天分明显要比小孩高得多,他来到莫斯科不出四个月,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了。 德拉科则选择了休学一年,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来补习这些年来一直被比赛和训练以及疗养耽误的文化课,准备在之后申请莫斯科国立文化艺术大学的体育教育专业。 这是他向自己妥协的结果,原本卢修斯是不同意他来莫斯科的,甚至已经打算好了等他养好伤就送他去最好的私立高中补习,然后申请美国藤校的工商管理,等毕业后回来接自己的班;但纳西莎却劝服了父亲,她握着德拉科的手,用包容宁静的眼神看着他说,“德拉科,选择你自己心里的那条路,谁都不能替你的人生作出选择,只有你自己可以。” 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这听起来似乎很沉重,但在德拉科十五岁之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在遇到车祸之前,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卓越、荣耀和金牌,对于一个早已习惯了鲜花和掌声的天才来说,这是他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也是他应当追求的目标。 其实他很难分得清,究竟是因为他在花滑上的天赋所以他才爱上花滑,还是他爱上了花滑,所以才展露出惊人的天赋。或许这两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总之,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不断前进,凭借着自己年轻的身体,注定不会平庸的才华,以及他在赛场上如鱼得水般的自信,摘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桂冠,最终开创一个名为“德拉科·马尔福”的花滑时代,然后在到了年龄后退役,回家继承自己的千万家产,顺便在心情好时收几个学生,为不列颠的花滑事业发挥余热,再偶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刷一刷存在感,然后在多年以后成为世界体育史上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这几乎是德拉科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剧本。 甚至他敢肯定,如果自己达到的高度比他预想的还高,他还可以获得英国女王亲自授勋的荣誉公民勋章,以为自己古老的家族再增添一抹耀眼的荣耀。 但如今,当这一切都成为泡影的时候,德拉科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迷茫,原本他的人生规划是一盏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灯塔,坚固而明亮,让他一抬眼就能看得到,就像是多年陪伴他的老朋友,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是会陪在他身边。 前路茫茫,他站在人生的岔口上反复徘徊,终于流露出一个属于十七岁少年的迷茫与困惑,父亲为他安排好的康庄大道就在他脚下,可他却不论如何也不想踏出那一步。 这么多年了,花滑早就融进了他的血液里,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是不能放弃花滑,毕竟即使是现在,他在想到自己再也不能重返赛场时,依旧会习惯性的情绪波动,会自厌自恶,为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与可笑的纠结痛苦。 但,到底是不甘心。 不甘心放手,不甘心自己从此与花滑绝缘。明知道心里不会好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他还是向自己妥协了,他选择了答应小天狼星,带着这么个小不点再次背井离乡,选择一条离花滑不那么远的路。 哪怕无时不刻心火如焚,哪怕随时随地万箭穿心。 不同于德拉科这样的、天赋和自尊都耀眼得像孔雀的人,哈利的天赋似乎是那种只有经过打磨才能逐渐展露的大理石,几个月后,当哈利在伊万诺夫和德拉科惊异的眼神下,在不休息的情况下完美的完成五种三周跳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又一个天才就要诞生了。 很快的,哈利在伊万诺夫那里的优先级别不断提高,成为了他最关注的学生。 “这孩子天生就该是吃体育这碗饭的。”伊万诺夫看着哈利在冰场上轻盈自如的身影,满意的说道。 “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孩子像他这样,拥有持久的爆发力和耐力,这真的很难得。如果他在体力上的优势在长大后也能保持下来,他会成为所有同龄人的噩梦。”伊万诺夫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在柔韧性方面,这个孩子还是差了一些。谢天谢地,上帝还是公平的,否则我真的要开始为与他一同竞争的孩子默哀了。” 德拉科看着那个小小的少年,有点在梦里的不真实感,他很难想象那样清瘦单薄的小身板居然蕴藏着那样强大的力量,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少年都不像力量型的运动员。 男孩察觉到他的目光,精准的转过头捕捉到他的眼睛,朝他展颜一笑,笑容还是傻里傻气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以刚满八岁的年纪完成许多世界级的天才在十一二岁都难以取得的成就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绿色的眼睛满满的映着德拉科的身影,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看着的这个人。 在伊万诺夫越来越关注哈利之后,针对性的课程就变多了,除了每天的日常训练需要德拉科指导,每个周末上专课时, 德拉科不必一直都陪在哈利身边。 原本他想在哈利上专课时离开,等到了时间再去接他,却不曾想小孩儿一听眉眼就拢拉下来,一双碧莹莹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就好像自己是要把这只碧眼小狗扔出去,扔到大街上似的,德拉科从来没有和小孩相处过,尤其是聪明早熟的小孩,哪里知道会哭的孩子是真的能哄来糖吃的,心一软就不再提这事。 反正自己平时时间多,也不差这点时间,在训练场里也能看书。 闲下来的德拉科常常会在哈利训练时坐在看台上外,与那些不懂花滑的家长们坐在一起。起初他对坐在一群吵吵闹闹夸耀自己孩子的中年人之间并不怎么感冒,总是喜欢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手里的书本,可是后来,相貌英俊且年纪轻轻的德拉科总是被以为是哪个没下场的花滑选手,不断有学生或是家长来问他一些专业问题、职业规划或是他是谁什么的,让他烦不胜烦,干脆坐在人群堆里把自己藏起来。 伊万诺夫在除了给专业的学生上课之外,还会兼职教一些把花滑当业余爱好的普通孩子,在冰雪运动盛行的俄罗斯,花滑并不是有钱人家的专属,所以看台上的家长什么样的都有,最多的还是那些生活琐碎平凡的普通人,坐在德拉科的身边,快活的讨论着自家孩子在冰场上的身姿和菜市场里的菜价又涨了、罗宋汤怎么做才更好吃、莫斯科商场哪里有打折。 德拉科确实不太喜欢他们的吵吵闹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坐在人群堆里了几次之后,再让他一个人坐在角落,他竟然觉得有几分冷意,就好像是有点受不了从冰场泛上来的凉气,让他不自觉的在下一次选择了又坐在一群家庭主妇或是对花滑一窍不通的普通父亲中间,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奥林匹克运动史,边侧耳听着他们讨论怎么做腌黄瓜熏rou三明治。 最初他换了位置坐在人群里的时候,在训练场上的哈利一时没有发现他,慌里慌张的左顾右盼,在杂乱的看台上寻觅他的身影,连教练在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关注,本就半吊子俄语水平,一分心就更不知道在说什么了,惹得伊万诺夫头一次朝他发了火,罚他今天的训练量加倍。 听到教练发火的德拉科从书本里抬起头,就看到那傻小子在挨了训后,趁着伊万诺夫转头的功夫朝看台上瞅,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德拉科,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笑得真傻,德拉科在心里说道,面上却不自觉露出一个浅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后来,德拉科发现,好像不管自己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坐在什么地方,小孩总是能找到他的位置,只要他看向场内,他就能察觉到自己看过来的眼神,然后在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之后,身体朝向他坐的方向,与他恰好四目相对时,那双绿眼睛都好像比平时更亮了几分。 小孩儿气,德拉科这样想着,嘴角轻轻翘起。 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德拉科不想让他再乱分神找自己,干脆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让小孩知道自己坐在哪里。不过,似乎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大婶也是这样想的,每天都会坐在他身前那一排看自己的女儿滑冰。 一开始德拉科并没有注意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俄罗斯大婶,在俄罗斯住过多年的他知道斯拉夫人虽然美女如云,满街的高颜值少女一抓一大把,但他们高黄油高糖的饮食习惯对美少女们可不怎么友好,许多女孩结婚后一个不注意控制体型,就会迅速发胖衰老,泯然众人。 大婶是个和善而热情的人,这种热情和善与房东大叔瓦季姆不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克制且有边界的热情,她很喜欢与坐在旁边的mama们交流烹饪心得,总是露出快乐的笑意,告诉mama们在炖牛rou的时候放一点蜂蜜rou质会更烂软,土豆煎饼蘸哪个牌子的酸奶油会更好吃。 德拉科是在偷听她讲怎样中和罗宋汤里的酸味时注意到她丰富的词汇量和平庸外表之下的良好礼仪举止的,不过也仅仅只是注意到了而已,没有再多想什么。 好吧,其实吸引德拉科注意力的......还是罗宋汤,斯拉夫人民风粗犷,饮食也多多少少带着粗犷风,德拉科其实一直都不太能吃得惯俄罗斯的饭菜,受不了那个重油重盐重酸的风格。平时德拉科与哈利的早晚餐都是热心的瓦季姆大叔承包的,跟着他和他女儿一起吃饭,吃的是再标准不过的斯拉夫大汉家常私房菜,中午哈利和娜塔莎在学校吃食堂,德拉科跟着瓦季姆大叔两个单身汉随随便便应付一下。 但德拉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瓦季姆大叔做饭时真材实料放黄油放盐的风格,开始趁自己清闲的时候帮厨打下手,也算回报瓦季姆大叔的热心肠。 在德拉科光明正大的偷听到把西红柿碎炒一下,然后在出锅前放一点牛乳能中和酸味后,当天晚上他做罗宋汤时就用了这个方法,吃晚饭时,德拉科注意到哈利喝了两大碗汤,平时他用的小碗里总是剩了一大半。 这让他头一次注意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关注过这个孩子吃不吃得惯这里的食物,他记得当年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吃不惯寄宿家庭做的食物,总是会出去吃或是让照顾自己的保姆再单独做一份饭菜,对于从来都不缺钱且娇生惯养的马尔福少爷来说,这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虽然后来,他也因为比赛或是训练种种原因不得不吃俄罗斯菜,但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确确实实不需要忍耐不合口味的异国食物,一个马尔福总是不会亏待自己,这是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 现在,这个八岁的孩子,孤身一人远离父母,和一个也不过刚刚成年的、根本不会照顾人的半大孩子住在异国他乡,忍受着根本吃不惯的异域口味,却从来没有向本该照顾好他的长辈抱怨过半句。 德拉科心里的愧疚不可避免的涌了上来,他才发现自己有时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照顾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却并没有尽到自己应有的责任。 虽然他放不下的自尊心让他有些拉不下脸去问小孩,他是不是一直都吃不惯俄罗斯的食物,但他还是想办法平时帮厨的时候尽量把饭菜做得清淡一些,让他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至少能吃得习惯。 也是因此,德拉科越来越喜欢竖着耳朵听那位大婶平时的烹饪小课堂,有时候他的眼睛落在书本上半天不动,脸却微微侧过来,兔子似的耳朵微动。 那天大婶在说怎么烤黄油小饼干,面粉和水的比例怎样搭配才能让饼干烘烤过后不开裂,烤箱什么度数最合适,突然就转过头来,满脸笑意的看向他,“孩子,你应该把我说的记下来,不是我们这样和厨房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不那么容易记清每个细节的。” 德拉科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膝盖上的书差点掉下来,有些磕磕巴巴的说,“好......好的。” “哦,别怪我吓到你就好了,我只是很开心,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够愿意为家人做饭。”她褐色的眼睛温和而慈祥,看向德拉科时,恍惚间让他觉得,这个面容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很像自己优雅美丽的母亲。 她转头看向场内正练习外点冰三周跳的哈利,笑着说道,“那是你弟弟么?我总是会见到他抬头看向你,说真的,他滑的可真好。” “不,不是,他是我的......学生。”德拉科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磕绊那一下,就好像事实陈述也变成了犹豫和隐情。 “原来是这样。”大婶没有继续问下去,这种克制的热情与体贴让德拉科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我带了一些小饼干和巧克力,拿给那个孩子吃吧。”大婶将一个纸袋子塞过来,德拉科推脱自己带有,还从包里翻出来他带的糖果零食。身为运动员的他当然知道在训练时体能消耗有多大,尤其是花滑这种高耗能的体育项目,随身携带容易补充能量且不占肚子的高热量食物是运动员的常识,在他们训练的间隙,德拉科会拿着水、纸巾盒和零食去休息区找哈利,照顾他。 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傻孩子,那个孩子的运动量那么大,吃这么点东西怎么够消耗的?我一看就知道那孩子是个饭量大容易饿的,你不知道么?” TBC —————————————— *本文所有出现的运动员均为参考真实运动员后虚构,请勿当真 *关于运动员在异国训练,这个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比如很有名的日本女乒选手福原爱,就是常年在中国东北训练,说的一口流利的......东北腔;日本男单选手羽生结弦也经常去加拿大训练;有些在某个运动项目上比较强的国家是允许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来训练的(比如我国的乒乓球训练基地,练出来一堆中文贼溜的外国乒乓选手哈哈);运动员跑到其他国家代表其他国家参赛或是退役运动员跑其他国家当教练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体育界这块还是很开放的。 *我毕竟不是专业的花滑运动员,也不是特别核心的花滑粉丝,在中间可能出现一些专业性的错误,欢迎专业指正谬误。 *人物生平参考: 男子单滑选手: 羽生结弦(日本) 叶甫根尼·维克托罗维奇·普鲁申科(俄罗斯) 女子单滑选手: 叶甫根尼娅·阿尔玛诺夫娜·梅德韦杰娃(俄罗斯) 阿丽娜·伊尔纳佐夫娜·扎吉托娃(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