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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主动想见见阿阴。 可他绝不会去找她,只等她今日是否会来寺中,不来也好。来了,便给他讲讲寻常人的事,再不然,寻常鬼也可。 正殿屋脊上,药叉叹气,起身亲去了阴司。 不多时,长安城郊外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亦不是特殊的礼佛日,因而并没有香客选择此时上山。 可灰衫女子迎风而行,她几近同烟雨混杂在一起,身形太过纤细消瘦,被吹的有些摇晃。 油纸伞收起,立在正殿门边,竺寒已经直起身。背仍挺得板正,双手合十,眼睛却不闭,就那么怔怔地同大佛对视。 她带着青草芬芳跪在旁边,两人中间空着一个蒲团,距离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他知道,阿阴是亲自走来的,那青草香,以及鞋底传来的泥土味。 她也不看他,许久,妖气十足的声音与这佛光普照的大殿不符。 “观澄,我来迟了。” 他想见她不假,可那是他心间事,不说出来,就是守住的秘密。亦不说反话,就是不打诳语。因而现下她就在身边,他不理,专注望着只要闭上眼就会苛责他的佛。 “我不是告知你,说去解手就好。真是呆子。” 竺寒开口:“佛门五戒第四戒,戒妄语。” 阿阴逼问:“那你昨夜同我亲吻,又算作破第几戒?” 小和尚再平静不过:“是受你所迫,佛祖会看见。” 她忍不住转头看他,冷峻面庞丝毫不崩,仿佛是悟出了什么。 他感知到那束目光,继续讲:“师父说会谅我。佛祖记我,我便诵经忏悔,求佛祖原谅。内心实则仍有疑问,但我信,佛不会苛责我,他会度我。” 佛祖度竺寒,竺寒度世人。 他坚守了十九年的佛偈,断不会因为一朝犯错就抛下。 女声有些冷、有些怒,为他蠢、为他愚守的理而崩溃。 “那你为何不敢闭眼?佛祖当真不会苛责于你?” 竺寒咬牙,冷漠答:“与施主无关。” 好一个与她无关。 她迎风而来,带了一地泥土,又沐雨而归,满腔都是酸楚。 深夜,寮房内。竺寒背朝上卧着,桌子上燃一秉残烛,昏黄不明。 明明门窗紧闭,却有凉风入内。上了榻,化为灰衫女,轻轻撩起了小和尚的靛蓝衣襟。 那犹如刀笔凿过的背,满满的都是深紫色痕迹,仔细数,还数的过来那禅杖留下的条数。 比药更先落在背上的,是女人的泪。 此情此景教人感叹,鬼女也会为心上人受苦而哭泣。 她带了皇宫里拿的上等药,寺庙清廉,定然没有。可也真真没想到,他师父就任他伤着,丝毫不管。 难道逾矩就那么不为寺庙所容忍吗? 阿阴一边给他小心着抹药,那轻盈的手仿佛回到了当初还是团烟的状态,再没有比这更轻的了。涂完一小块,再轻轻吹两下,因他整个背guntang的不行。 嘴里念着:“蠢观澄。你的佛祖和师父爱你,怎不来为你送药?爱你的只有我,只有被你气走的我。” “你自小便在寺庙里,这不公平。没有人生来就应是做和尚的,你没见过俗世的快活事,你没有抉择的权利。” “虽我也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可我见的比你多多了。你可知,人世间还有更亲近的事情要做,且愈加快乐。也有比念经还好听的声音,你都还没听过。” “诚然我爱你,可我也不会绑着你,更不是勾引你。从始至终,也不过是想带你看看这人世间,定然比寺庙苦活美好……” 药涂了满背,她收声,掩着胸前俯身,在他劲瘦后腰,无比虔诚地落下一吻。 仿佛这般就能让他的伤快些好起来。 靛蓝色僧衣放下,趴着的人纹丝不动。她蜷缩着窝在榻边,有些怅然若失、心绪萦绕,昏昏沉沉闭了眼。 她闭眼,他睁眼,平稳的呼吸下掩藏着万丈波涛。那双眸深不见底,宁静中带着翻覆,面色有两种情绪纠结,是暖与寒的撕缠。 很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咬着口型说了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末了,紧绷着的身子松散下去,又长叹一口气。因一扭头,就看到满脸疲态的女子趴伏着,呼吸延绵。 哪里是虚妄? 他从有记忆开始,便是在寺庙里。师父说,是自小被人遗弃后捡来的,再加上佛门之中讲究个缘字,便亲收了做关门弟子。 “观澄”是因为刚入夏,湖水清澄无比,当属住持一辈子所见之最。且也警示他研习佛法亦要观清澄,莫观混沌糅杂。 竺寒曾一度以为,这世上皆是清澄的。直到第一次下山,回去后第二夜,他发了整夜的高烧不退,满脑子都是林子里的鬼。还有那句嘶厉凄凉的“你给我讲故事,我很欢喜”。 脑海里又骤然浮现昨夜那句,“你不躲我,就是欢喜的”。 他欢喜吗?许是罢,不厌恶,便也可算作欢喜。 蜡烛燃烬,寮房骤然归于彻底黑暗。 有沙哑的男声对着空气问:“我开始犯错了,你欢喜了?” 讲一下药叉吧。 药叉就是夜叉,意思是迅捷,行动迅速敏捷,可以穿行。我这里结合了大势鬼的设定,因为有说法是大势鬼又名药叉。住在树林、寺庙、山谷或者无人的宫殿,喜欢享乐、贪图钱财。还有说法是,药叉是守墓人所化,因而会偷盗墓中陪葬的财宝,但大多是jian恶之人的墓。 文中药叉会是好友的存在一直陪伴阿阴,现在还是丑陋绿皮鬼,后面会让他变帅哥。 写这本也希望大家能换个角度看待鬼,不必同世俗一样过于妖魔化这个族类。改天可以再讲讲阿阴设定的来源。 盛唐篇·竺寒(玖) < 观澄(是辞)|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盛唐篇·竺寒(玖) 竺寒醒后,阿阴已经不在了。寮房空无一人,还贴心地换了根蜡放在烛台上。他感觉背部是新透着的凉,猜想定是天亮后她为他又上了次药。 勉强起身,目光向前正好看到架子上的那个杯子,鬼怪纹样正在同他对视。想到了中元夜,他仍旧记得清楚。 原来忘川水不止对无实躯的鬼没用,对人也没用。 蓦的,兀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