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海洋生物都在乎

    洬是在残障人士服务中心学会人类语言的。

    工作人员惊奇地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听力障碍和智力障碍，她逐渐地对外界各种声音作出反应，身体的协调能力越来越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还学会了一些基本的知识，比如简单的读写和计算。

    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她表现出的学习能力越来越强。

    为了和林雪毫无障碍地交流，她主动学习了手语，没过多久她就可以表达得比林雪还要流畅。

    洬的教材逐渐从基础的读写算术变为了高级的学术知识，不仅如此，在一些需要分工合作的实践活动中，她还表现出很好的组织能力和领导力。

    于是，工作人员安排她和林雪一起，学习一些简单的谋生技能，比如烹饪。

    林雪很喜欢她的这个室友兼朋友。

    看着洬飞速地进步，她并不觉得嫉妒，她希望她们两个以后可以一起离开服务中心，一同打工，然后再开一家饭店，安稳地生活下去。

    某天烹饪课前，林雪和洬被安排去采购食材，返回路上经过一处偏僻的小巷时，她们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那个已经40岁的老男人，林雪的丈夫。

    洬不太明白那男人比的手语，但她看到，他拽着林雪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而林雪拼命地挣扎着，分明是不想跟他离开的样子。

    男人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见没有摄像头，便一脚踹上她的腹部，又压在她身上打她的头部，嘴里也出声骂道，“妈的，就是让你给我生个孩子，又不是要杀了你，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洬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在人鱼的世界里，无论什么性别，他们都不会恃强凌弱，无论什么情况，他们都不会恶意攻击自己的同类。

    林雪哭了。

    她一直很坚强，这是洬第一次看到她哭。

    眼神忽然变得冷戾，洬揪起男人的领子，将他按在墙上，指尖伸出利刃般的钩爪，随后飞快地抬起手臂，在咽喉处用力划过。

    下一秒，鲜血喷涌而出，洬灵巧地躲过。

    男人惊恐地瞪大双眼，表情痛苦地捂住脖子，看到自己掌心的红色后，倒地不起。

    这是洬在陆地上杀的第一个人类。

    十分干净利落。

    “不哭了。他已经死了。”她向林雪比划着。

    看着洬锋利的指尖，上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林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随身携带的饮用水将她的手冲洗干净，然后带着她避开监控，回到了服务中心。

    “刚刚，那个人为什么伤害你？”烹饪班下课后，洬拉着林雪想要问清楚缘由。

    林雪避开周围的人，打字向她解释，“他说，这几年里，他赚了些钱，想带我去做试管婴儿。我不肯，他就打我，想把我强行带走。”

    “试管婴儿，是什么？”

    “那是一种可以帮助不孕的人生出孩子的技术。之前，我一直没能自然怀孕，可是我丈夫嫌弃它的费用太高，就没用那技术。”

    “那现在呢？你不想留下后代吗？”

    “就算要生孩子，我也不想和他生。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洬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

    林雪没有问洬，那指尖的利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害怕洬，她知道洬是为了帮自己。

    警察来找过林雪，但林雪表示，案发的时候自己正和朋友在无人超市采购，而且丈夫搬走后自己就再没见过他。

    奇怪的是，警察发现死者的伤口并不是由刀具造成，更像是被某种动物的利爪所伤。

    最终，这起案件只能不了了之。

    洬发现，林雪非常讨厌去上某节实践活动课。

    被追问了许久，林雪才别扭着讲出原因——课上有一个新来的男孩，总是盯着她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洬向工作人员反映了这件事，可他们说，那男孩有智力缺陷，只是喜欢盯着别人看而已，不会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的。

    然而，就在工作人员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后的第二天，那男孩竟趁着看顾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了服务中心。

    那天，再次轮到林雪和洬去采购食材，刚出大门不久，洬就发现有人在跟着她们。

    洬故意和林雪分开采买，等上十几分钟后她才循着气味去找林雪。

    当她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发现林雪时，她看到那个男孩已经脱掉了裤子，正赤裸着下半身，压在林雪的身上不停地耸动。

    这个男孩是洬在陆地上杀的第二个人类。

    光是割喉还不够，洬看到他那丑陋的性器，也一爪子割了下来。

    人鱼间的交配向来遵循你情我愿。

    进入繁殖期后，向雌性人鱼求偶的雄性人鱼，必须要经过雌性人鱼同意才可以与她进行交配。否则的话，雌性人鱼有权利用锋利的尾巴割掉对方的生殖器官。

    现在的洬没有鱼尾，只好用爪子。

    曾经，她和自己的哥哥是固定配偶，所以他可以强制自己和他交配，但也仅限于有其他雄性人鱼的气味引诱她发情的情况。

    洬再次感到不理解。

    这人类的脑子是有问题的，但他的性器没有问题，他依旧可以对别人发情。

    这人类的确是傻的，但他却知道挑无法发出声音的林雪下手。

    幸好，林雪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裤子，才没有被他侵犯。

    警方再次将这起案件定为猛兽伤人，只是他们从未找到那只神出鬼没的动物。

    自那之后，无论林雪做什么，洬都要和她在一起。

    洬还向林雪道了歉，将自己当时的想法全盘托出。

    但林雪并没有怪她，甚至感谢她再次帮自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

    表面上看，是比较孤僻的洬需要依赖林雪融于社会，实际上，却是林雪越来越依赖洬。

    林雪开始带着洬一起到海边捡拾垃圾。

    时隔半年，洬终于回到了自己登陆的那片海滩。

    尽管在深海中偶尔见过被白色细线缠绕的鱼类，但这是洬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海洋里还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海洋生物很可能会误食这些垃圾，而且它们还会被分解成微小的颗粒，进入食物链。”

    林雪见她呆愣地看着自己捡起一只橡胶手套，歪着脑袋，似是不太理解的样子，便打字向她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

    “塑料所含有的化学物质和污染物可以在海洋动物的体内累积几十年，轻则影响它们的生长、发育和繁殖等各种生命过程，重则导致它们大量死亡，最终破坏海洋的生态平衡。”

    这段话里有一些名词是洬目前还看不太明白的，但是她读懂了“破坏海洋”这四个字。

    林雪没想到，她竟难过得眼眶里都泛出了泪花，只好摸摸她的头发，比着手语向她说，“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保护大海，好吗？”

    之后，洬如同发疯了一般，每天都要把那片海滩上的垃圾捡干净才肯离开。无论天气有多恶劣，她都要拽着林雪去海边，林雪看着她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也愿意依着她。

    这家残障人士服务机构专门雇佣了一名司机，负责开班车接送这些残障人士到各处进行公益活动。

    可是某天，那司机突然失踪了。

    海边，司机点燃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两个女孩。

    “快走吧，差不多行了啊！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烟都要抽完了！”

    他用身体挡在她们面前，向其中一个听得见的大声吼道，同时用不太标准的手语向另一个比划着。

    按照机构给他制定的工作时间，他只要在下午四点前将所有残障人士统一送回服务中心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可是自从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子来了之后，他的下班时间就往后延了一个小时。

    因为那女孩非要把垃圾捡干净才肯走，而机构竟然纵容她的行为，让班车专门为她再跑一趟。

    林雪有些不好意思，她拽了拽洬的衣袖，又指了指天空，示意她快要下雨了。

    可洬看到她手机上显示才刚到四点半，摇摇头，用手语告诉她，“还没到时间。”

    “切，这么多垃圾，你们捡得过来吗？”司机吸了口烟，轻蔑地向两人脸上吐出一大团烟雾，“你们捡完了，又有谁会在乎？”

    林雪愣了下，她很想反驳，可她不敢。

    “海藻在乎，小鱼在乎，虾蟹在乎，海龟在乎，海豚在乎，鲸鱼也在乎，所有的海洋生物都在乎。”

    洬冷眼看着那司机，说出了她登上陆地后的第一句话。

    “cao……你会说话？！这么多天，你竟然一直是在装哑巴！”

    “让开。”

    “……我可以让开，但你们必须10分钟之内就离开。”

    “到时间后我们自然会走的。”

    “可是今晚有暴雨啊，我要提前回家！”

    “为什么有暴雨就要提前走？暴雨又不会影响我。”

    “妈的，看来你只是嘴巴好用，脑子还是不好用。”说着，司机从裤兜里掏出已经空了的烟盒，随手往海里一丢，指着洬的鼻子吼道，“看见没？只要人类还存在，垃圾就会永远存在，因为垃圾经过处理后最终还是要扔到海里！老子告诉你，这些垃圾，就算今天捡干净了，明天还是会有新的，而且你永远都捡不尽！”

    “人类产生的垃圾，扔到海里？”洬语气淡淡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猎物。

    “不然呢？你是第一次听说吗？陆地上已经没有足够的地方填埋垃圾了，海洋早就变成人类的垃圾桶了！”

    林雪惊讶地看着两人开始毫无障碍地对话，她什么都听不到，但她逐渐意识到洬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海洋生物在乎？哈，海洋生物算个屁啊！”

    林雪注意到，洬已经悄悄伸出了右手的利爪。

    “现在这个地球上，人类自己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要我去管什么海洋生物？！简直可笑！”

    话音落，林雪正想阻止，可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这名司机是洬在陆地上杀的第三个人类。

    林雪想把尸体推到海里，可洬坚决不同意。

    海水的确可以洗涤一切罪恶，但不尊重海洋的存在是不配进入大海的，哪怕是尸体也不行。

    最后，洬十分轻松地扛起那司机，把他扔到了一片不会被潮水淹没的岩石上，任海鸥啃食他的身体。

    林雪有些害怕了。

    这司机每天傍晚都会专门接她们两人回服务中心，警察很难不怀疑她们。

    没想多久，林雪就下定决心，“洬洬，我们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