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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真的在他身上绑上了锁链,那具有魔力的法器缠绕上去时赛提尔仍不屈不挠地讨价还价。 「你敢在我身上绑那种东西,我就自杀。」他说。 希雷特检查他被束缚的情况,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么,亚斯塔该怎么办呢?」 赛提尔咬住下唇,死死盯着他看。 「越是隐藏的秘密,越容易在睡梦中不经意地流洩──不论是回忆或希冀。」希雷特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在死亡之前,你至少拥有机会。」 赛提尔终于放弃地闭上眼,安静地感受那带有魔力的冰冷金属一圈圈缠绕自己的脚踝与手腕,而后彷彿融入骨血一般化为紧贴在皮肤上的纤细纹路。 「别强行扯下,你会受伤的。」希雷特在他耳边轻声说。 赛提尔睁开眼,在心中默念咒语,观察锁链的反应;那纹路只是渐渐隐没直至消失,丝毫不理会他的探查。 这和他所知的禁錮魔法不太相同。那恐怕是一个上古神器──传说由神所创造,本身具有强大魔力,有着特定用途的魔法造物。 他推开希雷特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前走过三个房间的宽度,然后硬生生停下脚步。 他再也无法移动半分了。 赛提尔闭上眼睛,深沉的疲倦几乎将他淹没。 装潢古典的室内,散落一地的魔法材料。 赛提尔坐在桌前振笔疾书,繁复的法阵一个接一个浮现而出,他的四周堆叠着叠叠符纸,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挡住。 只要他还未失去魔法,再怎样都不会太糟──但那也是他现在仅有的东西了。 希雷特走进来,将餐盘放在他手边。赛提尔不情愿地放下手边的工作,狼吞虎嚥地将食物塞进嘴里。 他需要将全副心神放在眼下的工作里,没时间应付希雷特的任何关切;逼他把东西吃完就是其中一项,但恶魔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你应该休息一下。」希雷特轻声说。赛提尔昨晚一整夜未闔眼,恶魔也跟着待在他身旁看他忙碌,但希雷特看起来倒是和平常一样清醒。 「我需要更多黯水晶。」赛提尔说,拿了张新的黑纸;蘸了墨水的笔尖才刚碰触到,底下的纸张就被人抽走。 「你需要休息。」希雷特强硬地说。他抓住他的手臂,在赛提尔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按到床上。 手脚被压制,赛提尔动弹不得地瞪着他。「滚开!」他愤怒地说。 「我新酿了一批兰多酒……混合蔓草效果更好,能让你一觉不醒。」希雷特无视他的挣扎,对着他微笑:「想要我餵你一点吗?」 赛提尔立刻安静下来,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看。 「好好睡一觉。」希雷特放柔了声音:「等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带来一切你需要的物品。」 他起身坐在床边,双眼紧盯着他。 「我就在这里。」他说:「现在,睡吧。」 赛提尔讥讽地望着他。 「你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束缚我。」他说:「如果我不满三岁,也许会爱上你也说不定。」 希雷特露出忧伤的表情。他看着他一会,幽幽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逃出去吗?」 赛提尔嗤笑了声,转过头不看他。 「这样不对。」希雷特轻声说:「若你想让我放松戒备,更不该如此拒绝我。」 他俯下身,扳过他的脸。「看着我,罗密欧。」 赛提尔终于抬眼看他。希雷特扬起了微笑,他凑近他,双唇轻划过他的眼角,停留在鬓角的位置。 「很好,就是这样。」他悄声说:「接受我的爱、我的吻和拥抱,然后,当我沉浸在与你相拥的喜悦时,对着我的这里……」 他拾起赛提尔的手腕,按住自己的胸膛。 「这里,刺下去,你就自由了。」 「等你睡着时我会试试看。」赛提尔讽刺地说。 希雷特对周遭的掌握及反应迅敏得可怕,只要他一踏出房间,白金色的身影就会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旁,彷彿他是个行动闹鐘似的。 「我不会阻止你。」希雷特柔柔地微笑:「我会成全你的愿望,条件是你的爱。不论真假,哪怕一点也好,只要你让我相信你爱着我,我会愿意为了你死去。」 赛提尔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缓缓开了口。 「就算我杀了你,」他紧盯着他的眼睛,「这条锁链还是绑着我,我也只会饿死在这里。」 「我向你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罗密欧。」希雷特柔声说:「一旦我的结界困不住你,这条锁鍊也将失去作用。」 赛提尔移开目光,思索恶魔的话中含意。只有当结界存在才有效,也就是说锁链范围是建立在房子的法阵之上?依附的骨架一旦崩塌,规则就不再成立。 这真是个好消息,赛提尔心忖,如果他所言属实。 「你只能想办法杀了我,否则,你必须一辈子待在这里。」恶魔语调温柔地总结:「你看,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赛提尔不理他。他正安静地思索逃脱方法,希雷特却不给他思考的馀裕,抬起他的下顎,强迫他转过脸来。「自从那天后,我没再看过你的笑容……让我看看,好吗?」他盯着赛提尔面无表情的脸,沉声命令:「对我笑,现在。」 赛提尔冷冷瞪着他,突然间绽开了个微笑。 不带任何讥讽,唇边扬起的弧度轻柔婉约,眉间的线条和缓,眼角流露笑意──他笑起来的模样别有一番嫵媚的风情。希雷特着迷地盯着他,表情缓和下来,扣着他下顎的手指不知不觉转为轻柔的摩娑。 「你好美。」他轻声说,在他唇边飞快地轻吻,然后抬起头,小心观察他的反应。 赛提尔看起来并不生气。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伸手贴上恶魔的脸庞,动作轻柔,像安抚又像是亲近。希雷特有些呆愣地望着他,然后缓缓凑近;他闭上眼感觉颊上的抚摸,低着身子仰起脖颈的模样像是在索吻。 赛提尔笑着,手指抚过一遍又一遍,然后他使出毕生的力气,狠狠在上面甩了一巴掌。 轻脆的声响打破寂静。红色掌印留在希雷特完美无瑕的侧脸,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垂落的长发遮住脸上的表情。 原来这还真的有效。赛提尔心想,这一巴掌也许是恶魔对他的鼓励,让他吃吃豆腐就能多揍他几下──但希雷特抬起头来,眼中的狠戾让赛提尔知道这成功一击还真的只是恶魔猝不及防。 「你!」他掐住他的脖子,「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不。」赛提尔说。 握住他颈项的手指慢慢收拢。赛提尔冷淡地看着恶魔气急败坏的脸,直到气管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他再也无法控制地张开嘴,抓着勒住自己的手挣扎起来。 他无声地施咒,衝击咒将希雷特的长发吹向后方,火焰灼烧白皙的皮肤,冰刃切割出又长又深的伤口;烧焦的组织掉落在赛提尔的长袍上,伤口迅速癒合长出,焦臭味和鲜血把那张俊美的脸毁得面目全非,但恶魔不为所动,维持着手上的力道停在那里。 窒息感压迫他的心脏,然后渐渐地,痛苦麻木了。赛提尔终于缓下挣扎;他的目光涣散,攀着恶魔手臂的手指逐渐放松,而后无力地垂下。 希雷特倏地松开了手。 空气立刻涌入缺氧的肺──赛提尔大口大口地喘气,蜷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恶魔看着他,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的皮肤仍在吱吱作响,黑红色的组织狰狞地冒泡重组,但他彷彿毫无感觉似的,像座雕像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然后他剧烈颤抖了起来。 「罗密欧……」 一向优美的声音破碎乾哑,带上了一丝哽咽。恶魔抖得像个筛子,连带地伸向他的指尖也跟着频频发颤。「别这么……这么逼我,罗密欧……我好怕……我好怕一不小心杀了你……」他哑声说:「痛不痛?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无意伤害你……」 赛提尔缓过气来,一把拍开希雷特的手。 「不需要道歉。」他冷酷地说:「你乾脆就这样杀了我,毕竟和终身监禁比起来,死亡可仁慈多了。」 「你……我怎么可能杀你?」他喃喃地说:「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杀了我,再去找下一个人。你不是都这样做的吗?」 「不,你不一样!」希雷特大喊起来,「你是特别的……只有你,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没有……」 他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脸。 「你想要什么?」他低声说,语调微微发颤,「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他安静了一会,然后抬起头,近乎哀求地望着他。 「求求你,罗密欧,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你才愿意留下来?」 赛提尔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他推开恶魔,起身从桌上的壶里倒了一杯黑色的液体。 「你需要一点兰多。」他说。 希雷特抬起头,安静地望着他。 「是的。」他悄声说:「美梦……那正是我需要的。」 他伸手接过,将兰多酒一饮而尽。 多罗花悄悄开展,散发出寧人的香气。 赛提尔依着自身记忆,在地板上刻出最后一道凹槽,然后开始将浅浅的凹槽修整加深。随着动作进行,地板上的图样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大法师诺拉德希的日记本放在一旁,优美字跡以及法阵填满了米黄色的书页,如果凝神察看,就会发现那上头的法阵和赛提尔刻下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几撇线条弯折了角度,再多上几个圈和几段咒文。 仅仅是那一点修改,就几乎耗乾了他的脑力与精神力。赛提尔深深舒了一口气,他放下小刀,将捲起的地毯及漂浮在空中的家具回归原位,接着将符纸平铺在地,就着跪着的姿势开啟了与傀儡间的联系。 他趁希雷特不在时偷放了好几个出去,现在是检查它们的好时机。 房子外,一颗颗光球驀地闪动,缓缓飘浮起来。 「罗密欧,你在做什么?」低低的声音传来。 赛提尔立刻切断与傀儡间的联系,他抬起头,警戒地看着出现在房门口的恶魔──希雷特的表情有些茫然,看起来像没睡醒,这还是赛提尔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 「我做了你离我而去的梦。你在为此做准备吗?」他轻声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赛提尔维持冷静的表情直视他。 希雷特走进来,在他面前蹲下,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为什么呢,罗密欧。」他悄声说:「就算现在,看着你,碰触着你……我却不能真切感觉到你在这里……彷彿你只是个幻影,随时都会消失。」 赛提尔没说话,安静地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住。 「请别离开我……」希雷特轻声低语。 屋外的结界附近,不知何时聚集了眾多魔界居民。 魔啸鸟、树妖、魔火蜥蜴,还有几隻地灵。他们都看着同样的目标──失去施法者的控制,一颗颗光球随着气流浮上落下,彼此交会时就互相吸引般地匯聚在一起,越来越大的光球在结界里绕着圈。 一隻雄性魔鎧虫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细长的角缓缓摆动。牠沉眠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丝气味唤醒了牠──牠短暂的一生,无非就是为了找到一隻雌性的魔鎧虫,让牠的血脉繁衍下去。 那气味刺激着牠,微乎其微,带着铁锈的味道。虫子无法知道那来自于尸体或活物,牠只是循着本能靠近牠的同类,然后跟着其他生物一起被挡在看不见的结界之外,盯着那过于刺眼的光源移动。 巨大的光球上下漂浮,在结界内晃荡,看在魔兽眼中就像挑衅的讯号;魔鎧虫很快发出危险的低鸣。 四周的魔物感应到了威胁而四散,唯独光球丝毫不予理会,漫无目的地绕着圈。 雄性魔鎧虫停止了警告。 求偶状态下的牠狂躁凶暴,体内奔窜着的信号明确而毫不妥协:牠必须迎击、必须衝破一切阻碍、必须证明自己是最强最勇猛的雄性──那是牠得到雌性青睞的唯一机会! 牠伏低身子,向那团刺眼的生物飞奔而去。 一丝魔力微微震颤了一下。 希雷特和赛提尔同时间抬起了头。 「我去外头看看。」希雷特轻声说,放开紧搂他的手。 赛提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到恶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跳起来,持杖默念咒语。结界的结构变脆弱了,他能感觉到魔力不稳定的流动,像是随时会崩塌── 这是个机会! 床及桌椅漂浮起来,地毯被掀开,魔法石粉末及各式晶石从床底飞散而出,随着咒语前进,彷彿被吸引般在地板上雕刻的法阵落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瓶子,扭开瓶盖,将来自恶魔的红黑色组织倒入法阵一角。 白烟腾地升起,伴随蒸腾的热气,那是法阵啟动的徵兆;他快速念咒,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法阵隐隐发出光芒,将他的四周染成模糊闪动的苍白。 他准备了很久才终于有个样子,但没想到用上它的那刻那么快就到来。 ──既然找不到出口,就自己创造一个! 「咖嚓。」微小的声音响起,那是锁链碎裂的声音。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做得到。」像是在让自己相信,赛提尔轻声重复着。 「因为我是赛提尔?凯维尔。」 那白光驀地强烈起来,遮蔽他的视线;电光石火间,他只听见恶魔的叫喊。 「──不!」 禁錮法术被赛提尔预先准备好的防御咒挡下,他隐约看见希雷特的身影瞬移到他面前,却扑了个空── 他们再也无法触及彼此了。 空间已然错开,留下来的仅仅只是残影。 苍白与黑暗、疯狂与寧静、欲泪的眼与带笑的唇,在那刻紧密重叠在一起,彷彿再也不会分开。 「不!罗密欧!」 恶魔悲痛欲绝的脸映在深沉的瞳孔,然后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赛提尔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他直到最后都没告诉他真正的名字。 -------------------------------------------------------------------------------- 少年低头看着他怀里的黑色小猫。 「我不知道你有养猫。」 「只是野猫……我餵了牠一阵子,牠才让我靠近。」他有些羞赧地解释:「因为,你说想看我的使魔……需要祭品,所以我──」 他訥訥地住了口,低头看正在蹭他的脚的猫咪,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他移开目光,将猫抱到法阵中央放下,开始念诵咒语。 法阵就如同少年说的那样出现变化──黑烟裊裊升起,瀰漫整个空间。 那是被禁止的黑魔法,但少年想看,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召唤个什么出来。 黑猫被禁錮在法阵中央,牠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不住地喵喵叫着。他闭上眼不再看那隻毛茸茸的小动物,努力集中精神。 「等等。」 少年突然制止了他。 咒语停顿,黑烟飘散无踪。他睁开眼,不明所以地望着少年。 「我想时机尚未成熟。你的使魔一定会是个大傢伙,这点小rou团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茫然看着他,又看看中央的猫,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 「嘘。」少年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猫咪从法阵中央抱起,「你喜欢牠,现在牠是你的了。」 他转过头对着他微笑。「告诉我──牠叫什么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