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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细雨落空山,沿途走来,见花草披着沾着晶莹的露珠弯下了身子,山脚的院墙内有女子唱歌。歌声美妙空灵,怀里揣着一只白兔,手上提着一坛酒准备去见小情人的兵部大辅也忍不住停下了紧凑的步子,默默倚在墙边,沉醉其中。 “大野大人。” “晨安,平盛初大人。”他颔了颔首,面带微笑。 平盛初是上代天皇大人的姊妹分系下来的皇族,天性烂漫,喜好吟歌赏月,朝中不少人与他亲近。他向往自然,宅邸坐落于洺山山脚。 “大野大人是刚从家乡回来吗?” “是的,带了一坛好酒,准备去镇子里。”他回应的时候,方细察平盛初的面孔有些暗沉,两只无神的瞳孔像是被清晰可见的红线纠缠着,“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干涸的嘴唇抿了抿,像是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并没有什么。” 源源不断的人莅临镇内新开的二宫部屋,看风水、求姻缘、问福祸……一系列的琐事忙得几人不可开交。深蓝色帘布遮挡的里屋,如往日相同的一袭旧衣裹住的瘦小身子盘腿坐在榻榻米之上,对面是拿着帕子对他哭诉着的妇人。 他将身前带着清香的茶水奉上,语调轻柔地说:“请夫人您好好跟我说一说您周遭发生的事情。” 大野刚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副情形,熟悉的院门内粉樱色狩衣的儒雅男子,小心地给在屋内等候的人发着木牌,式神小春则提着水壶给人沏茶。 “这就是和也对我所说,新买宅子的用途?” 小春听到他的声音,拉着他进屋,往一旁空着的地方坐下:“大野大人坐在这里,等会儿就能看见主人了。”说完,又准备忙着招呼客人。 无趣的大野捧起怀里的兔子,给他指指:“雅纪你看,那个是柴犬,叫春;另外的那个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叫翔。” “大野大人,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翔把木牌递给大野,虽是极美的笑容却让大野甚是不爽,等看到牌子上写的“末位”之后,他便更不爽了,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约莫晌午,终于排到了他这个末位。二宫懒洋洋地躺在之前他还端正坐立的地方,拍拍坐垫,将头枕在上面:“请问这位大人有什么烦恼?” “和也,你的礼数也太不端正了吧。” “我可只对你这样,智。” 这句话对他显然是很受用,笑容泛上嘴角,把带来的兔子给他:“和也,这是我们老家养的兔子,我母亲姑且给他起了名字叫雅纪。” “雅纪?很好听的名字。”短短的指节轻轻地抚摸着雪白的兔毛,“似乎人形也是不错的样子。” 大野突然凑过脑袋:“我就是对这个好奇啊,我们家的雅纪应该是女孩子吧。” 他冷漠地继续轻抚绒毛:“你还真是没有眼力劲儿。” 话音未落,他食指一挥,从兔子的身上散发出翠绿色的精光,光源褪去,一个修长的人形立在房间的柱子旁,看着自己幻化出来的双手,惊呼道:“哇,人形!我变成人了!” “有点吃惊……雅纪那么高?”大野瞪圆眼睛,有点难以相信。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没有眼力劲儿。” “还是个男子!” “你能别吃惊吗?他不是大野大人您带来的吗?” 大野朝他招了招手,也很是兴奋。刚学会走路的雅纪蹦了一下,一个平地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化回兔子。 大野憨爽一笑:“有意思。” 兔子在原地蹦了几下,蹿回到二宫身边,沿着他的衣角磨蹭着。 二宫摸着他的毛:“看来他是更中意跟我一起。” “本来就是给你的,我养不了小动物。”顺便也帮着我看着和也。 二宫语气不善:“你这么久没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只兔子么,那大人您可以离开了,我们部屋已经歇业了。” “和也,别生气,我也是最近公务繁忙。” 大野智坐近了些,许久不见的爱人故意忽视他,反倒是那只兔子被他抱在怀里揉了又揉,用手指勾着它的下巴发出逗它的音效。 “和也,我错了。”大野在心里咒骂着柳生老头,给他派去大田镇运送粮草,搅得他家阴阳师大人不开心了,本来还可以再多几天鱼水之欢的,现在倒好,开起铺子来了。 “我开铺子挣钱与你有何干系。” “我可以养你的,银奉全数上交给你。” “我不要银子……”二宫道,“我想要在上……” “和也,这个事情,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应你的,在下面时,你不是很舒爽么。” “谁舒爽啦!每次都疼得要死,又酸又胀,要不是我身体好,早就被你做坏了……” “我还道是因为冷落了你才被外面那些家伙不友善的对待,看样子……印象中几次下来,娇喘着让我再深一点的大概别的小狐狸吧?” “你敢有别的狐狸!大野……智……唔……”后半截的名字软了下来,细细绵绵的吻在唇齿间交换,内室一片春光旖旎。 兔子雅纪瞪着猩红的眸子,妄图观赏全程,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包住眼睛,挣扎了半天还被对方整个抱起,边往外边移动,在它毛茸茸的长耳朵说:“我可没见过你那么色的兔子。”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识相的樱花,果然如小大所说,是个衣冠禽兽!雅纪急得咬了翔一口,翔丢下兔子与他大眼瞪小眼……于是,樱花和兔子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虽然宅子是大野的,但如今,二宫远在信蘅桥外的家才是大野的心灵所至,只是目前他还是暂住兵部府,暂受柳生保彦的差遣。 “平盛初大人病了你知道吗?” 奉着一碗茶,刚进门的大野智莫名其妙了,怎么自己才进来就被和道明了来意:“嗯?知道啊。” “你怎么来了?” 大野瞪着眼睛:“你不是在跟我说话么?” “不,我是在跟翔说话。” 这时候他才望见被挡住的柱子后面,那位樱花树的式神翔手上捧着茶碗向他微笑,他便也席地而坐:“你们在谈平盛初大人生病的事情么?” “是啊。” “他的确是生病了。”他就势坐下,就看见动物形态的雅纪和春在角落玩闹着,道:“真好呐。” “他们自然不像大野大人,不用为人类的各种事情而烦恼。” “和也,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噎我的话。” “说到烦恼,你又被柳生大人派了什么事做吗?”二宫懒懒地瘫在厅内,因为今天是休业的日子所以倒也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次倒不是柳生大人,是我自己。” “你还有时间管闲事?” “唔,你可听过‘落头民’?” 二宫回忆起自己在《山海经》上有看过:“是那个吧,飞头族。” “飞头族?还有这种别称啊。”大野若有所思,然后继续说道:“传说他们夜里就寝之后,头便会飞到别处去。” 翔微微一笑:“听上去有些惊悚。” “平盛大人的夫人——原夫人就是飞头族人。” “原夫人?原来平盛大人的夫人就是连系部殿下都倾心,洛舞房里能歌善舞的歌姬啊……前些日子去世的那位?” “你又为何知道她去世了?”大野回想起坐在角落里的那位爱搜罗各式奇闻的樱花式神,“翔告诉你的?” “这回倒不是,是我的师傅。” “哦。” 原来贺茂大人也如此八卦。 某天起夜,平盛初大人摸着床头的火折,照亮床铺后发现身边的夫人不见了,可摸着身子却还在,这事可把他给吓坏了。第二天醒来,夫人照常叫他起床,伺候他洗漱。他也只当夜里做了噩梦,被惊着了,没当一回事。 可是过了几天,下人里开始传出流言,鸡叫时分常见着一个披着长发的脑袋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甚是可怕,也因此邀请了贺茂术礼前来。 貌美的原夫人颈项时常裹着一圈纱巾,即使是夏天也不例外。贺茂请平盛大人去观察夫人脖颈是否有一丝红线般的印记,夫人以身体不适拒了。 贺茂更是起疑,便与平盛大人说了“飞头族”的事情。 或从狗窦,或从天窗中出入,以耳为翼,将晓,复还。 数数如此,傍人怪之,夜中照视,唯有身无头,其体微冷,气息裁属。 说了这事没几天,平盛大人家的原夫人就去世了。 “平盛大人大约是为了此事烦恼,才生了怪病,前几年我还在佘水城当值,叔父因一些琐事蒙他照顾,便一直寻着机会想报恩。前天才去拜访过,知道了这事情原委。平盛大人对原夫人的去世也是痛心疾首,生了这怪病便想让你来帮忙。” “你倒是和我师傅想到一块去了,他前脚刚走,你就来了。”二宫指指他面前的茶碗,那里放着两个。 大野忙问:“那贺茂大人是怎么想的?” “他么?”二宫扁了扁嘴,“都丢给我了,说了个大概就让我自己查,所以正跟翔在商量,你不就来了。” 角落里的春突然变回人形,个子小小的,撞进二宫的怀里:“和,雅纪好色啊。” “雅纪?他又做什么了?” “他刚刚戳我肚脐,问是不是用这里生孩子。” “我们春是男孩子,雅纪你……真是的。”二宫向雅纪吹了一口气,一个身长玉立的高挑男子随着绿光显出身影,也想像春一样钻进二宫怀里,被他用手挡住:“你等等,你那么大只我才不要抱你。” 委屈的人瞪着杏花黑眸,眼眶似乎快要泛泪:“ニノ……” “都说了不要用那么奇怪的名字喊我。” “但是ニノ很好听啊,ニノニノニノ……” “好了好了。”二宫有点不耐烦,又埋怨大野,“都是你给我招来的……” 他这回什么话也不说了,就是有点吃醋。 他也想抱他家和也。